《素*香》林*时

72、第七十一章

　　“去年八月以来我军连失十六州，优势丧尽。如今上天助我，南方六路水灾，今秋必然颗粒无收，下诏禁止贩运粮食到南方，待他们存粮用尽，无以援助西军，便是我们取下西面九州的天赐良机。”攻取西部九州，就是消灭了后顾之忧，此后集中兵力南取嘉政，襄王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功的那一刻，嘉政帝身披缁麻高举传国玉玺带领文武百官缓步走出城门马前乞降的景象。待南北一统，他梦寐以求的治世，指日可待：“此战必须一击得手，届时我要上奏皇帝，亲自带兵出征。”
　　襄王构筑的蓝图早在于靖的脑海中形成，襄王的梦想即是他的梦想，襄王的喜悦同样会传染给于靖：“属下鞍前马后，愿追随殿下，不取嘉政誓不归！”跟随襄王从东打到西，从起兵到攻下京城，于靖亲眼目睹襄王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深深为襄王的智慧所折服，在出生入死的追随中，奠定了无可撼动的友谊。
　　朱笔圈出地图上位于西面的九个州，虽然数目少，但西北的每个州地广人稀，九州之和，几乎是他们现在江山的一半。与九州邻接之地，便是杨渐源驻军之处。襄王凝视着地图上那一片广袤土地，抬手将地图叠上：“近来可忙？”
　　“不。我官小位卑，朝廷的事轮不到我操心，只要不打仗，就是赋闲在家。自从殿下‘痊愈’之后，我连作为殿下的青鸟的作用都失去了。”于靖说话的时候故意用极度失落的口吻。
　　“青鸟？”襄王重复的两个字，让于靖一脸迷茫。襄王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开口的事，他本性腼腆，于靖有所了解。琢磨了许久，襄王方道：“那我委托给你一件私事，可否？”
　　于靖眼睛一亮：“私事？”襄王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私事了？迅速地他的脑海里出现那个人的影像，于靖的兴奋一扫而空，露出惊疑的表情。“青鸟”，襄王刚刚重复过的词语，又响在于靖耳边。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若是襄王真的要他去做这件事，他又能拒绝吗？关系再好，毕竟是上下级，既是襄王的私事，就不容他干涉。他认为叶清茹不适合做襄王妃，但退一步讲，除却出身的污点，叶清茹本身并无不可容忍的缺陷，她的美貌、她的涵养都能够胜任王妃，性情温柔体贴也许还很适合襄王。可是，一个做过贵族姬妾、生养过三个孩子的女人，就是要于靖娶她为妻，于靖都觉得难以接受，襄王竟会要让她做襄王妃？“殿下，可考虑清楚了？”思来想去，于靖认为襄王需要再考虑一下。
　　襄王看着他带着一贯的微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担忧，正是我的顾虑。”
　　“那为何还作此决定？”
　　襄王的表情淡下来，脸上若有若无一抹忧愁的阴影：“心灵所至，只觉得应该这么做。”初见到叶清茹，惊讶于世界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他甚至以为那就是老天爷要偿还给他一个王妃。如果叶清茹只是身份低贱，纵使做不得他的王妃，他也愿意与她双宿双栖，但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其中一个还就在身边。襄王只好远远躲开她，看不见这个人，当她不存在，免得扰乱自己心绪。
　　父母双亡的滋味襄王清楚，但他是皇子，纵使没有了父母，也还有朝廷供养，况且他还有兄长有许多亲人。一个年轻而美貌的少女，会如何抉择自己的人生，不言而喻。在李三娘的描述中，她是一个软弱可怜的女子，同情着她的襄王，也一直和李三娘、于靖一起默默给予她生活上的帮助。那仅仅是对弱者的同情，不蕴含任何情感。
　　直到她为襄王挡下那一刀，襄王无意去求证那是否巧合，襄王感激她。那些日代替她照顾着她的小女儿，襄王愈发深刻地体会到她的艰辛。他觉得自己可以用别的方式帮助她，用她更需要的方式。他想要照顾她，让她过得开心。而且她单纯、温柔，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应该会过得比较安祥。从李三娘离开以后，他才发觉日常生活中居然有那么多琐碎的细节需要操心，需要一个人为他安排。经过那段时日的深思熟虑，元莲，他认为能够接受。心头最大的障碍既然克服了，似乎不会再有别的什么需要特别谨慎思量。
　　“殿下，不如这样——今日我们先不谈此事，殿下你好好考虑，我也好好考虑，明日我再来见殿下，届时再告诉我殿下的决定。只要殿下考虑清楚了，于靖会为殿下做一切事情。”当局者迷，纵然面对睿智的襄王，于靖还是觉得自己有积极提出建议的必要。襄王颔首认可于靖的建议，反正不急在一时半刻，当要慎重起见。
　　当初只有四盆的月季花如今栽得满院都是，深深浅浅的红缀满墨绿的背景，显得拥挤却繁华。于靖抬头，恰好那一身鲜艳的红衣扑进他的视野，叶清茹今天的着装，颇为应景。于靖苦笑了下，站在栏杆里的叶清茹问道：“于将军，是来看莲儿吗？”
　　“是啊，叶姑娘你把她抱下来吧。”叶清茹弯腰抱起元莲，大红的裙边滚出层层波浪，消失在楼梯里。随着脚踏木板的响声，大红波浪又出现在阴暗的楼梯上。黑色与红色条纹交织的抹胸，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锁骨半遮在罩衫衣领下。于靖对着远远走过来的她笑道：“叶姑娘今日看起来倒十分像你种的这些花儿。”不知是褒是贬，叶清茹微笑了下，把元莲放在地上。想不到元莲没有向于靖跑过去，反而转头钻到花丛里找什么。于靖走过去把她拎起来抱着：“不懂事，看到干爹怎么不叫？”
　　元莲应付地喊了声“干爹”，于靖把她放地上任由她去玩，虽然元莲听不懂他们的话题，但于靖干不出当着人家孩子的面给人做媒这种事。还在思考从何说起，扭过头见叶清茹正看着他：“于将军，方便的话，不如坐会儿？”于靖向来是匆匆来匆匆去，李三娘不在之后来得更少了，毕竟要避嫌，叶清茹也不会请他逗留。
　　正发愁着怎样开口的于靖欣然笑道：“那打扰了。”
　　一楼是个小客厅，叶清茹打开门请于靖进去，发现茶壶里没了水，便上楼去拎下茶壶来。于靖眼巴巴看着她出去又进来，却一句话也不不讲。磨蹭了半天，叶清茹才闲聊似的问道：“于将军近来忙吗？”
　　“还可。”于靖回答，一面留心她的话语，见缝插针地找机会。
　　叶清茹笑了笑，仿佛很自然地把话题转移到襄王身上：“王爷似乎很忙呢。我听说他经常忙到深更半夜，那天夜里莲儿喊饿，我煮了汤，顺便给王爷送一些去，见到王爷还在阅信。对了，王爷房中的书画，很精致呢。于将军可见过？”
　　说了那么多，到底是为了那几幅书画，于靖即刻明白一定是因为王妃的画像，叶清茹误认作自己了，正好可以借这个顺水推舟：“见过。叶姑娘喜欢哪一幅呢？”
　　“喜欢……”叶清茹支支吾吾，“说不上喜欢，只是很好奇。王爷的房中，竟然有女子的画像。我以为王爷一向是不近女色的。”
　　“叶姑娘生长在京城，见惯了嘉政帝那种好色之人，就以为天下男人都是如此？王爷素来洁身自好，并非绝对不近女色，他的眼光高，寻常莺莺燕燕，入不了王爷的眼。王爷生性认真执着，他秉持的原则是宁缺毋滥，亦不会随随便便将女人的画像挂在房中。”
　　于靖说了一堆，并没有说到叶清茹想要听到的回答：“那画像何解？”
　　“是王爷中意的王妃。”
　　那画像上的人到底是谁呢？一个恰巧容貌与自己相似的人，叶清茹认为这种可能最大。不管如何，还是保守点想比较好：“原来如此，那真应当恭喜王爷了。”
　　于靖目不转睛，看着叶清茹，她是真傻，还是装傻？叶清茹觉察到他的目光，偏过头躲避。于靖思索了片刻，笑道：“我也正要恭喜叶姑娘。”可能叶清茹并无信心，想要再向他求证。于靖原觉得话说得太直白会不好意思，遇上这种情况，只能想着反正丢脸的也不是他。
　　叶清茹看着于靖愣住了，于靖耐心地等，许久她回过神，嘴唇颤抖：“于将军说笑了。”
　　惊多于喜，甚至看不出喜色。于靖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估了她的反应，无论是哪个女人，能当上襄王妃，肯定要乐得求神拜佛，何况是叶清茹这样送出去嫁个平民都不见得有人要的，还是她自觉配不上襄王？于靖笑眯眯问道：“你觉得我哪一点是在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