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眼》何离离

20、第十九章

　　麦麦震惊，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商如沐提到他的家人。也是，地球人重视血缘亲情，商如沐又怎么会没有亲人？
　　他的母亲，已经死去了吗？
　　麦麦举起手拉住他的袖口，无声地表达自己的安慰。
　　商如沐黑色风衣的衣角随风翻起，利落的剪裁衬出他挺拔的身姿，此时却满是清冷。
　　他低头看了看她，带着她在一处湖边的石凳上坐下，安静的园林旧景便将两人寂寂包围。
　　“商如沐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麦麦小声问。
　　商如沐沉默着，就在麦麦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时，他慢慢说：“她，是一个悲剧的人。”
　　麦麦竖起耳朵。
　　“她如果不是遇到我父亲，也许到今天还会好好活着……”商如沐说，心中黯然。
　　“那这里是她的家吗？”麦麦看着商园景致，心中猜测。
　　“很久很久以前是的，这里是商氏老宅，我母亲是商氏长房最后的继承人，本来应该是这园林的主人，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历史早就改变了一切。”商如沐说，“她已经去世十年了。”
　　麦麦怜惜之意大起，十年对水晶人来说几乎是沧海一瞬，可对人类来说却是一大段生命，原来商如沐没有妈妈已经这么久了。
　　麦麦不禁抓住他的手指，摇了摇：“别难过，我也没有妈妈了。”
　　商如沐侧过头，看到麦麦微垂的嘴角和大眼睛里真挚的关心，心中一个角落变得又软又轻，他展臂摸摸她的头，优雅的唇线微微翘起：“没关系，她的离去其实也算是对自己的解脱。”
　　麦麦茫然张大眼睛。
　　商如沐放开她，微倚在身后的一颗松树上，说：“她年轻的时候本来有非常光明的前途，在自己的事业上出类拔萃，是商家的骄傲，可是在二十七岁那年，她突然遇到了一个男人，一见钟情。她的性格一直以来都是特立独行、叛逆随性，是家里的异类，一旦喜欢上的人和事便绝不错过，尽管那个男人是□□背景，家庭复杂至极，跟她像是来自世界的两个极端，但是她一意孤行决定嫁给他，不惜放弃所有的事业和生活。没人能拦得住她，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商如沐摇了摇头：“所以一见钟情，有时候并不能以大团圆结局。”
　　“后来呢？”麦麦开始对商如沐的妈妈感到好奇了。
　　“后来，她如愿以偿跟那个男人结婚，一开始他们是相爱的，生了三个孩子，可是她的性格太过直接，爱和恨都简单浓烈，渐渐地失去了丈夫的心，而她丈夫的父亲，那个□□家族的大家长一直因为她是华人而不喜欢她，等她的丈夫带着情妇和情妇生的儿子出现在她面前时，他们最终离婚。”
　　麦麦暗暗想：看来人类有频繁开始爱情的能力也并不是很好，像水晶人很少会爱，也就很少会受伤害，人类那么轻易就能再爱上别人，便总是伤人伤己。
　　“那她去了哪里呢？”麦麦问。
　　“她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从锦衣玉食的□□家族夫人变成了朝不保夕的流浪|女人，那些她前夫的仇人和伤害过的人把仇恨报复在她身上。她的大儿子因为从小耳濡目染，跟许多亡命徒厮混，最终被枪杀在公路上，她的女儿过惯了浮夸招摇的□□小姐生活，在她离婚后，十八岁死于艾滋病，她受不了接连的两个打击，离婚三年后就去世了。”商如沐缓缓讲着，声音平直，像在叙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即使是麦麦，也不免听得惊心动魄，震撼无措，这故事太过惨烈凄绝，尤其是在商如沐仿佛淡漠的讲述中，那些厉骨般的爱与恨扑面而来，几乎割得人喘不过气来。
　　“后，后来呢……”麦麦哑声机械地追问。
　　“后来？”商如沐微讽一笑，“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她唯一剩下的小儿子从此成了孤儿，独自赎罪。”
　　“不对，那她的丈夫呢？为什么不保护他们？”麦麦义愤起来。
　　“那家族的大家长不喜欢她和她生的孩子，而她的丈夫也有了新的女人和儿子，他们为什么还要管这母子几人的死活呢？”商如沐凉薄地笑起来，似乎像说起什么好笑的事，“所以说，她是一个天真的女人呵……”
　　麦麦笑不出来，她静了片刻，忽然爬到他身上，伸出手去努力按住他正弯着的眼角，那个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寒冷如碎冰。
　　她不想看到他这样的笑容。
　　商如沐停滞，慢慢褪去了所有表情。
　　麦麦看着他的眼睛，软软的声音柔柔说：“商如沐，别难过。”
　　他浅色的瞳仁深处蓦然变暗，一张英俊漠然的脸孔终于泄露出一丝情绪，在麦麦感伤温热的凝视下，无所遁形。
　　麦麦心里叹了口气，伸开双手将他抱住，轻拍他的脊背，就像妈妈在她小时候做的那样。
　　商如沐突然双臂用力，将她紧紧嵌在怀里，下巴埋在她的颈窝里，加深了这个拥抱。
　　麦麦的身体像要被箍碎了，但她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靠在他的禁锢里。
　　商园里金乌西坠，给一切景物镀上了暖黄的淡彩，像时光从未流逝，悲剧和喜剧都未发生一样。
　　良久，麦麦在他耳边问：“商如沐的妈妈现在睡在哪里？”
　　她知道人类死亡后都会有一块墓碑，地球人是个常怀缅思的种族。
　　她长发间的馨香萦绕在商如沐的鼻端，使他激荡的心渐渐平静，他松开了束缚她的双臂，却没有将她放下，依然侧抱着她坐在自己身上：“她葬在纽约，最终还是坚持要回到那个城市。”
　　“那么她死去后，你去了哪里？”麦麦很想知道商如沐的经历。
　　身后的声音顿了顿，说：“只是活下去。”
　　十七岁之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对他来说都难以磨灭。远离出生地，从此隐姓埋名像个最底层的人一样生活，是磨砺也是偿还。
　　独自活着的那些年里，学会不同的生活技能，照顾自己，努力读书，因写作而成功，低调地再次拥有财富……商如沐深深闭上眼，做回一个正常的人的路艰难而孤独，他最终，算是成功了吗？
　　此刻，坐在母亲家族的故园中，在这个让他冰寒彻骨的日子，似乎只有怀里的这具身体能给他带来些微暖意。
　　“商如沐，”麦麦叫了一声，单纯而笃定地说，“别担心，以后我陪着你，你就不会一个人了。”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接着，收紧了轻轻揽着她的手臂。

　　美国，华盛顿中心医院的贵宾休息室里，总统艾伦盖尔刚探望完还没有醒来的重伤探员，一进门就摔了手里的文件。
　　“子弹击穿肺部距心脏只有0.5毫米！”脾气圆滑的总统此时也爆发出怒火，“菲利普丹顿那个亡命徒！”
　　埃文汉森安抚上司的怒气：“先生，‘山羊’这次暴露虽然可惜，但能抓到菲利普丹顿也不算白白牺牲。”
　　艾伦盖尔在休息室走了几圈，停步回头问：“凯蒂商的手稿‘山羊’昏迷前完全没有传递出任何消息？”
　　埃文汉森点头：“菲利普丹顿的发难非常突然，‘山羊’可能掌握了一些信息，但是一切都要等他醒了以后再问。”
　　操心的第一秘书再次提醒总统：“先生，今天加纳利博士又递交了关于埃癸斯计划的情况，时间紧急。”
　　艾伦盖尔点点头，坐进浅蓝的沙发里，思索片刻，眼中闪过寒芒：“也好，就让我们来谈谈条件吧。”
　　他抬眼斜睨了埃文汉森一眼，眼角锐利：“用我的私人加密频道，给我接通丹顿大宅。”
　　一分钟后，纽约寸土寸金的曼哈顿岛上，面朝东河的一处开阔私家宅邸里，探出花园的三楼阳台上，一个须发皆白的高瘦老人自舒适的躺椅上扭过头来，收回望向对面纽约城高楼林立、栉次邻比的繁华市景的视线，平静地看着躺椅边的手机电脑浮起三维屏幕，一个许久没有出现的号码被接通了。
　　美国总统标志性的一头金发出现在老人面前的屏幕上，在看到他的图像的一瞬放送了一个深湛笑容：“您好，道格拉斯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