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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年关(1) ...

  •   快雪时晴,已是寒潮之后的熙阳。清风微微扬起,拂过咸殿池的湖面,晌午之后并不太冷。
      李世民今日偷闲,正在垂钓,难得图个清静。侍从退出一段距离,静谧无扰,以免惊了皇帝的鱼儿;便是清河公主李敬,也得小心了脚步。
      皇帝聚精会神,陈祥来恰到好处的在天子耳边低声提醒:“陛下,清河公主来了。”李世民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慈父的笑容,却不回头,仍旧盯着悬在湖面的鱼竿:“曼曼吗?到耶耶身边坐。”语音未落,一旁的小宦,已在陈内侍的示意下,麻利的在皇帝身旁置好马扎。
      “耶耶近来悠闲,莫非真对钓鱼上瘾?”李敬笑着,亲昵的偎在父亲身边。李世民也笑眯眯直点头:“怀亮这鱼饵着实配的不错,如此冷的天,都能钩出鱼儿来。”清河公主驸马都尉程怀亮,善钓满朝闻名,自然是颇有钻研,独创秘法;若非岳父乃是当朝天子,这门绝技也是绝对不会外传的。
      李敬迅速打量了四周,只见不远处还有一个马扎,旁边还留着钓竿和鱼篓,好奇问道:“咦,刚才有谁来过了?”李世民瞥了女儿一眼,道:“嗯,方才国舅陪我钓了大半个时辰,刚走不久。”
      “哦,是为三哥婚事吗?”李敬已经明白八九分,今日父亲找她,必是与此有关。李世民将钓竿置于固架上,转过头来,认真看着女儿道:“是啊,日子近了,有些事还是要交代一下。”
      “……三哥是不会冷落了新人的。”李敬知道父亲所虑为何,考虑了片刻还是道出心里话,“但是怕也热不到哪里去。”
      “哎……你看,会生出怨偶来吗?”忽然间,李世民的口吻,却显得没有底气。
      “事已至此,断无回头之箭。”李敬无奈道,“以女儿看来,唯今不如往前看——如果,日后真的生出了怨偶,阿耶会维护谁?”
      “那要是你,你护谁?”李世民却反问。
      “女儿自然是心疼亲哥哥。”李敬明白父亲的难处,自然顺意而答,“但是耶耶,恐怕还是会以安抚国舅为上才好。”
      可是,女儿的理解,对皇帝来说,却是隐隐的刺激与失落。李世民泄气的自哂道:“说的好像耶耶就不心疼你三哥了。”
      难以为继的话题,只会让对话更加艰难,李敬瘪了瘪嘴,岔开道:“……陛下宣臣入宫,可是有事差遣啊”
      “这丫头……”李世民摇摇头,憨笑道,“是有事差遣你——一来帮你娘收拾一下,搬家;二来你三哥婚事里凡是需要你娘拿主意,你帮着去督办,自家人办事,你娘才放心。毕竟你是女儿,又嫁出去了,自然更方便宫里宫外跑腿。”
      “又收拾?娘这次要去哪里?”听闻母亲要搬家,李敬很是诧异。李世民不假思索道:“搬来跟我住。”
      “啊,甘露殿?为什么?”李敬撇着嘴角,似乎不愿。李世民见状,立刻板起面孔,佯忿道:“不好吗?”
      “当然不好啦。甘露殿里成天来的都是当朝大员,说的都是国家大事,哪里方便女儿们跟娘亲随意走动,闲扯戚里之间的短长。”李敬看出父亲与自己戏谑,便也不加曲白。这下,李世民真有些不乐意了,辩解的音量都不经意间提高了些许:“你就贫嘴吧。你两个阿兄的婚事将近,里里外外全是事,这些都得她知道,跟我住方便,省了跑来跑去的商量,这大内又不是里坊间的两三间房转个身就到了;而且,你娘的淑景殿,要修修了。昨天,廊庑的一根檐梁突然就断了:都被虫蛀了,险些砸了人——当年她住进来的时候,我就觉着旧,她还偏不给修。这次就趁着儿子婚事的喜气,连她的院子一起修了。”
      “锦那怎么办?”父亲的心意和理由都无懈可击,李敬吐了吐舌头,淘气的反将一军:十七妹对父亲而言,那是决计与众不同的。果然,李世民愣了愣,悻悻道:“当然让她也搬过来,正好和兕子住。……但她不干,非要搬到公主院去。”
      “肯定和我一样,嫌弃耶耶这里太正经。”反击成功,李敬心里偷乐,嘴上却已是见好就收的把台阶铺好。李世民无奈,委屈的叹道:“你们这些小丫头,有事的时候,一个个跑来巴结我;真叫你们来陪衬着,挑三捡四,一肚子的不是。”
      “这不陪着在嘛……”李敬立刻鸣冤,眼睛余光扫过湖面,正见饵钩落处急急抖动,连忙叫到:“哎哎哎,耶耶,咬钩了,咬钩了,快,快,快。”被女儿这么一呼,李世民这才察觉手中的鱼竿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卡在两膝之间,着急之下手忙脚乱的抓起鱼竿便是一扬,然而,钩上已空空如也。“居然跑了!”李世民懊恼的低吼道。
      “……饵也被吃没了。”李敬小声嘀咕了一句,便赶紧美言安抚父亲,“此鱼儿敢从耶耶手中夺食,可见非凡间之品也……”语音未落,便见李世民眼角藏着揶揄的笑意:“不钓了,鱼儿都给你吵吵跑了。”
      皇帝放下鱼竿,起身回甘露殿,抬脚前,笑眯眯的拐出左臂肘。李敬见状,会意的挽起父亲,歪着头,娇声道:“我叫怀亮帮陛下钓两条赔罪,好不好?”
      陈祥来指挥着宫人侍从,麻利的收拾好皇帝的渔具,井然有序的随行在后。

      却说皇城外的崇仁坊长孙无忌的私宅门外,宗正少卿长孙冲,正在送客;今日赴宴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即将成为国舅乘龙快婿的吴王李恪。
      吴王随从已经备好马匹,等在门外,李恪正对长孙冲作揖告辞:“驸马都尉太客气了,实在不必亲自出门相送。”
      “应该的,应该的。”长孙冲略略迟疑后,又道:“今日家宴,父亲原本是想让吴王私下与妹妹见一面,也不至于……”便在此时,长孙府邸平日里走车马的偏门又有了动静,主客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两名女子,戴着幂离,骑马疾驰而去。长孙冲脸色一变,李恪疑惑而视,主人难掩尴尬,片刻后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骑马出去的两个人中,前面那个便是语娥。妹妹虽然侍佛虔诚,最近确实去的太勤了。”
      “婚嫁在即,她心有不安,也是人之常情。”李恪点点头,并无波动。这样平常的一句话,却让长孙冲更显窘迫:“难为吴王通情达理。”
      “多少有些感同身受罢了。”李恪淡然一笑,宽慰道,“‘舅舅’今日请我,李恪知道轻重。”
      “吴王是聪明人,我早就劝父亲勿要多虑。”长孙冲似乎如释重负,连连还礼,“只是,我确也是盼着,这段姻缘可以圆满——妹妹任性之处,还请吴王包容。”
      “放心。”李恪拍了拍驸马的肩膀,转身走下台阶,接过缰绳,轻松上马:“今日阿育回来,我还要去安化门接他,先行一步。”言毕,轻轻一拍坐骑的屁股,便疾驰而去。
      目送吴王远去,长孙冲的神色又微微凝重了些,思忖片刻,似乎也不大顺心;这时,下人来传话,长孙无忌唤他。
      今日的宴请设在花园长亭中,因是冬日,围了暖帘,生了炭火——名曰“家宴”,故而没有设在宾厅。长孙无忌一番苦心,除了李恪,还将所有的亲外甥都叫来了;若非李愔不在京,也一并邀了的。
      家宴之后,下人门正在收拾庭院;当朝国舅却揣着暖炉,在园中一旁九寸见方的一小块莲花砖地上,踱来踱去,心事重重。“父亲。”长孙冲恭顺的唤道。无忌驻步,看了儿子一眼,便朝书房而去,长孙冲会意而随。关上房门,无忌才问:“你觉得吴王如何?”
      “人中龙凤。”长孙冲想了想,如实回答。无忌微微摆手,又问:“我是说接人待物?”
      “滴水不漏。”说完,长孙冲咽了一下口水,无忌这才点点头:“嗯……说是外放藩地,却是好生养人。”顿了顿,又皱起眉头,“日后,他必是宗室中的中流砥柱。”
      “陛下如此看重吴王……魏王,现今可是如日中天。”长孙冲却犯了难——都成了“家里人”,是这“难”中之难。他实在想不明白,面对这样复杂的局面,别人避之唯恐不及,为何父亲却如此热衷。
      “岂止是重视。回京不过陛下的一句话,甚至不过就是吴王自己的一句话,然而藩地的历练却是实实在在。孰优孰劣,吴王心里一面明镜。”长孙无忌见儿子脸色迟重且茫然,竟有些失望,索性说开了去——了解当今天子的人不多,长孙辅机是其一,“东宫若是上位,青雀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稚奴的个性又顶不住事,你说这些皇子中,陛下不栽培吴王又能栽培谁?能知轻重的儿子,不多。”长孙冲从小就怵乃父,尤其是父亲面有不悦时,连连点头道:“父亲的苦心,儿子明白了。”
      “你没明白。”知子莫若父,长孙冲敦厚而欠敏,纵有“驸马”之贵,将来的仕途怕是也难得至顶,家门光耀之重,长孙无忌不能认命,“陛下为他家三郎谋的这桩婚事,是想他有更好的前程,多一个助力;而我,也是想语娥有个好归宿,也算对她父亲有个交代——我与陛下算是不谋而合吧。”似乎看出了父亲的失落,长孙冲抿了抿嘴唇,嘴边的话却不敢出口,如此却更叫长孙无忌恼火,不由自主提高了嗓门:“你想说什么?”
      “……可我总觉得,东宫让人不放心。”长孙冲怯怯道,长孙无忌一愣,旋即又颔首道,“嗯,万一‘天数’有变,总得留个后手。”
      “父亲,我魏王今日殷勤的很,不会是……”长孙冲不太确定,只是这种感觉,今日实在明显。长孙无忌也颇以为然:“青雀不安分,也不止今天一天了。”
      “我是说,他怕是想拉拢吴王……可我看太子妃和杜荷言谈之间,对吴王也极是笼络,只怕吴王难逃京师的漩涡。”朝中历练多年,这一点眼力,长孙冲还是有的。
      “这不正是吴王如今的优势所在嘛?!”长孙无忌突然笑了起来,看来儿子还不算太迟钝,当今吴王,奇货可居,才值得国舅也亲自估价;只是这位皇三子到底怎么想的,也还得再斟酌斟酌。一时间,长孙无忌竟然心情大好,推开了窗,一缕暖阳,斜进了屋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年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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