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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年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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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恪与随从五六骑,驰至金光门,已是未时。核验过门符,正欲出城,却忽然被人叫住,竟是新进的尚乘奉御杜荷,原来他一直在此等候李恪。李恪脸色无变,心中却是一沉;杜荷抱拳致礼,随即上前对李恪轻声道有一位贵人在城外三里的草庐等他,言罢,便侧身恭顺的敞出左掌。李恪凝神打量了杜荷两眼,点点头,举起右手五指为意,一语不发的疾马而出,直奔草庐,随从紧随其后,唯经草庐不停,径直前往五里亭——蜀王的车驾,将在此稍歇。
这个草庐,本是修行之人偶尔短时禅修冥想之处。自隋朝炀帝时起,僧侣出家,剃度牒属,交流修课,皆须上呈官府寺院,不得擅自做主,故而在这城外结庐苦修,便渐渐落没,偶见一日之课,多时都是空置下来。庐外围着一圈篱笆,一辆寻常马车停在其内,驾车的老丈见李恪孤身一人前来,连忙跳下车来,敲打了车窗对车中的人低言了几句,便识趣的在院门处牵住李恪的坐骑:“吴王请,贵人正在等您。我在外面守着。”
李恪跳下马来,并无多疑,把缰绳交给老丈——虽然并不认得他,但是秘书丞苏亶家的马车,李恪还是见过的。一时间,草庐外,便只剩一人一车。李恪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再无闲人,垂目迟疑了片刻,还是走到车前,抱拳致礼道:“太子妃若是为了东宫而来,李恪还是那份初心;阿嫂若是为了我们兄弟而来,还请示下。”
“今天的家宴,我本可以不来,只是兄长可以任性,太子不能任性。我心里清楚,在舅舅面前,吴王品格不凡,断不是谁都可以轻易揽入麾下的人物。吴王的初心,坚如磐石,我从不怀疑,太子也从不怀疑。”车中,传来太子妃苏棠温婉的声音,说话间,车窗的帘子被掀开了,正是太子妃本人,“但我今天,要见吴王,跟这些都无关。吴王大婚在即——惜儿,如今你还记得吗?”依然温婉如初,却是声声见血,李恪紧闭双眼,一时无言以对。苏棠微微一笑,又道:“皇家子弟,妻妾成群,实乃天经地义,国法家规。偏的吴王特立独行,要给人一世的成双成对……究竟是惜儿想要的太多,还是吴王编的太美?”
“她要的不多,是我负她……”毫无退路的被质问,李恪默然,这是必须的承认。
“如今,吴王还记得惜儿吗?”苏棠的眼神迷离着,意味深长,“是,你忘不了惜儿,我信;但你也忘不了让你辜负惜儿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忽然间微微提高的音调,分明发泄出苏棠咬牙切齿的恨,“你要庆幸,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不然,等到那么一天,她也绝无活路。”
“就因为惜儿的死?”长嫂如此激烈的反应,着实出乎李恪的预料。
“……‘就因为’?好轻的一句。”良久,苏棠才幽幽吐露一句,轻蔑且寒凉,只是眼中却另有意味。李恪沉吟片刻,平静道:“现在惜儿已经不在了,好儿也不在了,无论太子妃如何不齿,终究还是只能冲着李恪而来——此事根源在我,又何必去怨怪一个无辜不能自立的女子。”毫无推诿,李恪看来说的诚恳,便是苏棠,也不好继续刻薄,不然倒显得自己不通人情了:“吴王言重了。吴王既然知道事情因何而起,纵然对旧人用情至深,切莫再要辜负了新人。即便,她并不是你之所爱。”见李恪一言不发,苏棠叹了口气,又道:“怨偶,总是不好的。木已成舟,还是顺水而下,较是省力。”
“有劳太子妃提醒,李恪谨记。”打量着苏棠始终如一的表情,李恪礼貌的妥帖。苏棠略略颔首,放下了窗帘,想是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吴王通达,看来是我多虑了。”李恪后退了一步,对着马车作揖还礼,忽然一哂,仿佛自嘲:“也不尽然,我对新人,怕是也做不到一世一双。”
“无妨,若有好的人选,我一定会向淑妃推荐。”苏棠又掀开窗帘,微微一笑,保持着大唐储妃应有的亲切面容,“对女人,还是绝了她们幻想的好。”只一瞬的黯然与不甘,从苏棠眼中飞逝而过,却被李恪看的真切,也晓得尽然:这一句,说的是他的继妃,也说的是她自己。
目送着苏棠的车架离开,李恪稍作逗留,打量了四周再三,才策马去往五里亭。等他到时,蜀王的车驾,已经候着了。亭内,摆着一壶剑南的烧春和两个银杯,蜀王李愔,正嘴角上扬,喜滋滋的等他。
兄弟再见,格外亲热,半杯醇醪下肚,果然是好酒。嬉笑寒暄之后,李恪将今日诸事、包括密会太子妃苏棠一事,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了胞弟。李愔听完给李恪满上银杯,压低声音对兄长耳语道:“太子妃阴阳怪气的跟你说了这些,不会真的认为,如果阿嫂活着,她就能因为与阿嫂亲近,把你拉到东宫那边去?”
“或许,她可能更怕太子未来会针对我,把我给推到魏王那边去了。”李恪轻轻摇着酒杯,目不转睛的看着杯中的涟漪,“今天杜荷与她一起,我若猜的没错,应该是她叫杜荷去东宫,劝太子不要使性子,以免与国舅交恶。”
“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吧?”李愔又露出一贯的玩世不恭,眼珠子转了再转,“东宫伉俪,那是貌不合神也离,太子从不在意她的态度,这次她却格外热心……”
“只有保住太子的利益,才能保住她的利益——她也是为自己儿子着想。”李恪一饮而尽,雷厉风行,看的李愔略略一震:“哥你慢点,这坛烧春藏了五年,劲大的。”酒气直冲天灵,有些许的辣,混在醇厚的甘中,滋味委实强烈,李恪吞了一喉口水,偏过头来,看着李愔:“憋了这么些年,劲能不大吗?”
李愔眨了下眼睛,忽然眸光一亮,好像换了个人似的锐利:“新嫂嫂,你见过了吗?”“没有,人家说身体不适,需加静养,不便相见——转头,就骑马出门了。”毫无犹豫,李恪轻描淡写的,近乎于轻蔑,“人家显然更讨厌我呢。”
“哈哈哈哈,要我说呢,你把你那几个后院的名份干脆都弄满了,我就不信赵国公还能说个‘不’字。”李愔更是肆无忌惮,对李恪挤眉弄眼道:“至少找几个贴心顺眼的,也好暖个热榻不是。”
“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李恪斜着眼睛,笑眯眯的看着弟弟。李愔心领神会,坏笑不已:“我给你送几个小娘子……丑话说前头,不许让明珈知道。”
“知道了,我不害你。”虽是摇头,实则默许,李恪只一个劲的发笑——李愔打小就不怕惹是生非,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脾性,是年纪越长越见邪性了;只是一日之内如是再三的被关心他的床榻之事,李恪也不免多思,他远在岭南的妻,现在正在做什么?今晚借角亘的脚力,去一亲芳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