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倾天下》楚星星

10、10

　　因为禁杀令，江淮一带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李显所在房州虽贫困，但此次影响并不大，生活也算顺遂。
　　九月时，武则天旧牙掉落却有新牙长出，她认为是吉兆，便改元长寿，并大赦天下。借着这阵小东风，又逢武承嗣被罢相，李显虽然还是被禁，但监视力度比以往小了一些。

　　山高皇帝远，相对的，麻烦也小。远离都城的日子虽然不好过，也一样提心吊胆，但比起被作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李旦而言，李显遭遇的暗杀力度小了很多。
　　就在李显一家子苦中作乐过年时，洛阳发生了一件大事儿。武则天所宠信的女人中有一个是韦氏团儿。

　　韦团儿是官户婢出身，属官贱/民，家中女眷世代服役于掖庭宫。韦团儿能言善道，又巧言媚上，所以很得武则天喜爱。李旦相貌俊朗，而且还是武则天的儿子，韦团儿看上了他并自荐枕席。

　　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会被拒绝的韦团儿又羞又恨，原本暗自怨恨就算了，碍着李旦的身份的缘故，她也不想对上，只是心里一口气吐不出咽不下，憋得难受。

　　趁着空闲时间，韦团儿又咬牙切齿地望向宫墙。一个容貌清丽的宫/女缓步靠近她，跟着瞭望了一会儿宫墙，带着好奇的口吻问：“韦娘在看什么？”

　　“叶娘怎么到我这儿来？那边可热闹得很。”韦团儿的口气比较冲，这几日她看谁笑都认为是在嘲笑她。
　　叶氏心里冷笑但面上不见气恼，仿佛听不出言外之意般，笑得十分温和地说：“那边太热闹，我喜欢安静。”

　　韦团儿并没有怀疑叶氏的话，因为叶氏被上位者赞‘贞静柔顺’不是一日两日，留在众人印象中，叶氏就是一个安静顺从的女人。
　　“我知你喜静。”韦团儿顺口回答，停了会儿她还是忍不住，眼神稍飘忽，咽下口水问：“知道她们在笑什么吗？”

　　手指轻抚过红梅花瓣，叶氏隐蔽的勾起一丝得意，随即带着些许为难，但看到韦团儿的目光还是回答：“听闻昨夜皇嗣发作柳宫人。”
　　“柳宫人？”韦团儿挑眉道：“李二郎生母？”

　　“是啊！柳宫人出自掖庭，便是诞下皇孙……也是被责骂贱……”叶氏叹了一口气，郁郁不乐地说着，忽而闭上嘴巴，面上十分惊惶。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而说：“皇嗣妃与窦孺人勋贵出身，自有一番威仪，不怪乎得皇嗣钟爱。”

　　一瞬间，韦团儿秀丽的面容扭曲了，她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她也没细想，思绪已然陷入那深刻的嫉妒中不自拔。

　　这个时代的女人虽然也被限制，但因为世家重家风与传承，对女子的教养十分看重，素来不喜那些太过阴毒的手段。虽世家渐渐走向衰落，但还被各方艳羡着，武勋贵族欣羡而效仿，然而手段略显直白。这些女人之间的战争虽然花样繁多，却也少有后世百花齐放般的众多阴狠毒辣的手段层出不穷。

　　当年武则天掐死自己的女儿陷害王皇后，若在明清两代，这计谋拙劣浅白，然而她却成功了。这不是因为王皇后愚傻，而是因为她没想过会有一个母亲去使这等下作手段。韦团儿亦如是，她虽然聪明，但因出身的缘故，目光短浅。心机有却不深，到头来也只是被利用的份儿。

　　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但韦团儿还剩下趋利避害的本能，所以她避开李旦转而向刘妃与窦孺人下手。她瞅准机会，趁着武则天心情不太好时佯作惊恐地在武则天面前揭发刘妃与窦孺人行巫蛊之事，意图魇镇帝王。

　　魇镇这回事每告必中，不管有没有效果，不管真相是什么。作为皇帝，得享人间至尊之位，必然是异常畏死。一旦涉及巫蛊，十有八/九是连查都不查，直接赐死魇镇之人。

　　秉权之人越老越畏死，汉武帝如是，武则天亦如是。乍然听闻刘氏与窦氏巫蛊魇镇她，她想也不想按下消息，并即刻让二人入宫。
　　刘妃与窦孺人并未听到风声，她们自然料不到，这一入宫便再也没有离开的那一天。长寿二年（693年）正月，李旦一夕之间失去一双妻妾，并再也找不到她们的尸骸。

　　妻妾死得冤枉，李旦却不敢对自己母亲怀有怨怼，只能将气发在韦团儿身上。刘妃与窦孺人已逝，武则天也不再藏着掖着，李旦自有一番手段，当然知道是因为韦团儿诬告之故。刘窦二人死后不到半个月，李旦就将韦团儿诬告的证据进上。

　　到了这时候，武则天还能不知道前后因果？只是她不能承认自己错了。摘了武承嗣，韦团儿与叶氏作为罪魁祸首，一道白绫了结她们的如花年华。

　　李旦因妻妾致死十分消沉，与李显的通信中带着萧索与暮气。摊上这么个强势的母亲，也说不清于他们是福是祸。
　　“刘妃去得……你私下祭奠一番便是。”收起信件，李显淡声对韦氏说。

　　韦氏点头答应，心里也是一阵阵沉甸甸的悲哀。作为儿媳妇，妯娌二人感情虽不算十分好，但在同一个婆婆的压迫下，多少有几分‘同袍情谊’在。如今一人身死魂灭，连尸骸也无处寻找，怎能让她不为自己悲伤？

　　说不清是为刘氏还是为自己，韦氏私下祭奠时饱含悲伤，虽然规模很小，然而情真意切。李裹儿躲在一边，探着脑袋偷偷地看，抿着唇，指腹在柱身上来回移动。

　　李裹儿已经八岁，渐渐成长的她对自家的窘境已经有了一些认识。心里的好奇有，不服气也有，虽然她聪慧，但其中的弯弯绕绕可没人和她说明。
　　见到自己的母亲偷偷祭奠未曾谋面的季母，李裹儿心里有了三分好奇，但她也不敢出现，自家母亲躲着所有人，这点眼色她还是有的。

　　站了一会儿，见自己的母亲离开蒲团站起身，李裹儿踮起脚尖悄悄离开。韦氏似有所感，转头便看到一闪而过的裙角。
　　穿过拱门，绕过桂树，李裹儿看到一个小女孩安静地坐在石头上，手里拿着树枝正笑容满面的望着向她走去的端着空盆的女子。

　　三人站立正是呈三角形态，所以李裹儿刚出现，那二人就看到她了。停下话语，年长的女子急忙牵起小女孩小碎步上前站定，放下手里的木盆屈膝道：“七娘万福。”
　　李裹儿瞥了一眼问：“你去了哪儿？怎么留八娘独自在这儿？”

　　显而易见，这小女孩便是李显的庶女，女婢姜氏所出的小女儿。一系列的大事下，李显第八女出生的消息被淹没尘埃，只怕是李显与韦氏夫妇二人都忽略了这个女孩。但也因如此，这个没有满月宴没有抓周礼的女孩平安长到了三岁，虽然偶尔缺吃少穿，但至少平安成长着。

　　韦氏虽然不待见这个庶女，但时过境迁，也承认了这是李显的女儿，使得李显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对韦氏更加敬爱。至于李八娘是主而她的生母姜氏却依旧是奴这一点，天下间的庶子女生母都如此，他家也不会例外。

　　面对李裹儿的质问，姜氏心里委屈，但不敢辩驳，只能陪着小心回答：“回七娘，婢子去洗衣衫，井边不安全，便请八娘留在园子里等待。”

　　王府里人手不足这一点李裹儿心里明了，韦氏所出的三个嫡子女身边虽然人数不足，但好歹还有人跟着，庶出的两个儿子跟在嫡长子身边读书，一人一个婢女尽够打点自己屋里的事务，而李八娘则直接由她的生母姜氏伺候着。

　　听了姜氏的解释，李裹儿不在意的点头说：“便是如此，你也该小心些。八娘是你的主人之一，若是磕着碰着你如何担得起？”
　　姜氏知道自己身份，虽然心里觉得委屈，但见李裹儿承认自己生的女儿的身份地位，心里还是带着高兴，更加小心翼翼地回答：“婢子谢七娘提点。”

　　李八娘并没有闺名，只是按齿序唤着，她也不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只是羡慕的盯着李裹儿的裙子，但怯懦的性子让她不敢同这个姐姐多说话。
　　看到妹妹眼中的羡慕，李裹儿微微昂起头，眼中满是得意。其实李裹儿这裙子不是什么好料子，至少在李显与韦氏眼中，这裙子的料子委屈了女儿。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李裹儿努力压下心里的得意洋洋，故作温和道：“前年阿娘给我一身衣裳，精致又美丽，只是我这两年身量渐长穿不了。八娘随我走一趟，我让阿白找来给你，估摸着过两年你也能穿。”

　　李八娘还懵懂但姜氏却喜出望外，虽然韦氏认为衣料委屈了自己女儿，但那料子在姜氏眼里却是极好的了。其实姜氏也没想错，韦氏认为自己的女儿应当是公主，自然是百般不满，而姜氏只看到自己的女儿是落魄王府的庶女，还是个不得宠的，所求也不多。

　　虽然不喜欢这个婢生女的妹妹，但看在同父的份儿上，李裹儿也不吝将用不着的东西赏给她。更何况……李裹儿抬手摸向自己头上的垂挂髻，已经告别儿童包包头的她已经迈入少女行列了。

　　阿卓曾说过，名声要好好经营，不能因为身处偏远而大意。感受到跟在身后的两人的欢喜，李裹儿得意洋洋地想。在不威胁自身的情况下，她不介意播撒一些爱心，以显得自己宽仁。

　　想到已经没了踪影好些年的阿卓，李裹儿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一直记得他说的那些话，并下意识地照着做了。稚嫩的年纪，她也会在心里叹气，会向父母隐藏小心思了。

　　捧着李裹儿赏的衣裳，料子上的绣纹也很精美，姜氏决定将这身衣裳藏好，等她的八娘再长两岁，年节的时候穿着也显得喜庆。这料子在房州怕是买不到，她是不指望主母能待她生的女儿多好，特特赏下这好料子。

　　李裹儿这事儿不隐秘，不到半日光景连在前院的李显都知道了。自己心爱的女儿懂得友爱，他还能不欣慰？还有就是韦氏心里不高兴，觉得自己这个小女儿的手忒散漫，藏不住好东西。

　　到了傍晚时分，李裹儿的兄姊们也知道了。李重润经常赠送东西两个庶出的弟弟，对嫡出幼妹的行为十分赞赏。李仙蕙则撅着嘴巴腻在韦氏身边可劲儿的缠磨，就是为了讨要自己同胞妹妹最喜欢的的一条红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