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殇》碧晴

1、第一章

　　破城那日，恰是在承圣三年初。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整夜，直到清晨方才停止。寒风过处，雪从枝头跌落，带起簌簌的细碎声响，像是谁的轻声叹息。

　　原本繁华的皇宫变得冷冷清清，宛如一座被人遗忘的死城。我站在太液池边，冷眼看着神色慌乱的宫人则路而逃。宫中的珍宝古玩被哄抢一空，还有不少掉在雪地里，落得满目狼藉。

　　“云姑姑，西魏的军队就要打进来了，您怎么还不逃命？”混乱中，有人这样问我。

　　我便笑着说：“我不逃，我哪里也不去。”说完，转过身，踏着积雪朝宣室走去。

　　宣室内光线昏暗，烛火摇曳生姿。

　　屏风后面，一个清峭出尘的身影孑然而立。我缓步走过去，轻唤了声：“皇上。”

　　那人没有应答，仿佛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他静静凝视墙上的画像，眸光温柔缠绵，好像连那只眇目都恢复了神采。

　　画中女子手执纨扇，明眸巧笑，若三月里明媚的春光。

　　“这是今年的初雪吧。”他望了望窗外的银装素裹，“我记得，她嫁给我的那日，也下了这样的大雪。”

　　“雪已经停了，皇上。”我回答。

　　流光总爱把人抛，从天监十六年到承圣三年，一眨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江山几度沉浮。当年风姿卓然的美少年，终究也被岁月斑驳了双鬓。

　　修长的手指轻抚腰间的香囊，那是她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他从来舍不得摘下。沉默良久，他忽然开口说：“云姑，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跪倒在地，规劝道：“皇上，逃吧。毕竟活着才有希望。”

　　“此生已尽，哪里还有希望？六年了，她走了六年，我亦苟活了六年。这六年，我每日每夜都在绝望和痛苦中挣扎度日，如今也是时候结束了……云姑，我怕她在地下等得太久，等得不耐烦，会先喝下孟婆汤，来生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他恍然而笑，说：“你也是知道的，她这人一向没什么耐心。我该去找她了。”

　　“王妃……她是舍不得先走的。”其实她根本没有离开，这六年她一直陪伴在他左右，只是他不知道。而我知道，却不能说出口。

　　“舍不得吗……”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她到底还是先走了，将我独自留在冰冷空旷的皇宫里。云姑，我好想她。”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自嘲道：“可我亲手将她推进了别人的怀抱，我还亲手杀了她。云姑，是我……把她弄丢了。”

　　外头又飘起了雪花，悉悉簌簌，不知谁在轻声叹息。

　　“王妃从来没有……”我咬了咬嘴唇，终究是没忍住，将这个隐瞒多年的秘密告诉他。“她这一辈子，只有过您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