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生死相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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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梦瑶走进那间地牢里时，整个人都在发抖，流云剑还提在手中，但只要一丝风，就能将它吹落。
她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浮在悬崖边上，但脚下每一步，又重得好似磐石。一步一步，像要沉到海里面去。她攥紧小手，似想要分解这种无法言说的惊惶，但喉中不断干涩的窒息感，又每分每秒提醒着她：这样，只是徒劳。
霍笙遣退了那两名侍女，亲自拿着一盏烛灯，给卢梦瑶开启了石门。他目光深沉，暗藏一份戏谑，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淡笑如风：“姑娘，请。”
卢梦瑶瘦小的身形一抖，在昏暗中停了下来。她狠狠剜了霍笙一眼，指甲几乎要断在剑鞘上。霍笙垂睫略过去，不由好笑：“到底是父女重逢，竟让姑娘紧张成这副样子。”
言罢袖袍微动，探向卢梦瑶剑鞘上紧攥的小手。卢梦瑶下意识斜身闪开，提剑收到腰后，沉道：“若是让我发现你胡说八道，一定割了你的舌头。”
霍笙笑容不变：“姑娘有这个本事么？”
卢梦瑶目光闪烁，最后鼓足勇气，定格在霍笙那张红润的白玉脸上，咬牙道：“本事都是练出来的，只要你活得长，别等我来时，自己先把命丢了。”
霍笙倏然大笑，声音聒噪而刺心。他眉目间流露出期待神采，少顷，将一枚银簪从怀中取了出来，把玩在手中。
那是卢梦瑶十五岁及笄时，萧如羽亲手给她插上去的饰物。
是在千水阁中，一夜丢失的银簪。
银簪在霍笙指尖绕了个圈，他缓缓道：“你放心，我莲花门立足江湖二十年来，从未出卖过任何假消息。下面那位，一定是你的亲生父亲。”
卢梦瑶眉间一凛，偏过身去，将脸上神采掩盖在了暗影中，她犹豫片刻，艰难迈开步子，往石阶下走去。
行了几步，皆像踩在浮空上一样，颤颤巍巍，没有任何实质的感觉。卢梦瑶深吸一口气，稳住脚劲，收紧双手大步向前，便在此时，霍笙幽然的声音在后续道：“也一定是杀了你母亲的血海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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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里透着一股阴霾气息，却没有相像中的污秽，甚至有些一尘不染，空旷简洁，除了墙角些许泛光的稻草，和那个盘膝坐在上边的男人之外，再没有任何东西。
卢梦瑶的呼吸猛然间就窒了一下，那个人双目紧闭，两手平放，搭在膝上，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对身周之事全然不觉。
卢梦瑶的步子停了。她怔怔站在原地，颇为惶恐的吸了吸气，才干涩的开口：“师……父？”
一个“师”字出口，却是拖长了尾音，才在踯躅难决中落稳那个“父”字。
是师，也是父。
稻草上的那个人纹丝不动，周围空气仿佛被冰封住一般，而他就被藏在那块无形的冰里，没有声息。
卢梦瑶吓了一跳，大步赶上前，喊道：“师父！”
数月不见，萧如羽的容颜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原本清俊的脸上冒了些许胡渣，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颓蓬头垢面，靡不堪。
卢梦瑶走近一看，立时心酸不已，双膝一软跪倒下去，泪水在眼眶里晃了开来：“师父……”
那温热的泪水簌簌滴下来，洒在了萧如羽的手背上。他指尖动了一动，终于在她那压抑的哽咽声中睁开眼来，沙哑道：“他都告诉你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绝望，也带着淡淡的忏悔，让卢梦瑶心头一震，不安道：“师父，你说什么呢？”
她一抹眼泪，抬头看着萧如羽，傻傻的笑起来：“霍笙那坏蛋想骗我，我才不上当呢……师父，你待在这受苦了罢，我这便来接你回去，我们回去……回家，啊……”
她像哄小孩一般，一面说，一面抬起萧如羽的手，欲将他拉起来。但萧如羽身稳如盘，始终一动不动，便是连那被她抓住的手臂，都硬如磐石一般。
卢梦瑶慌了，颓然松下手来，蹙眉道：“师父？”
萧如羽面色不变，白如岩浆，像是很久之前就已死去，让卢梦瑶不寒而栗。她彻底乱了神，茫然摇头，颤巍巍伸出手来，在萧如羽身上一阵乱碰：“师父，你怎么了？你怎么不动？！是霍笙给你吃了什么毒药么？师父……师父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她逐渐激动起来，揪住萧如羽衣襟来回摇晃，之前消歇的泪水又在瞬间迸出。她大声道：“师父你说话！霍笙他胡说八道，说你是我爹，是我亲生父亲！你快告诉我不是啊！快说啊！”
萧如羽依旧沉默，目光深远而空茫，甚至没有卢梦瑶任何影子。卢梦瑶面色如土，回想起霍笙说的那段话，魂不附体，瞬时口不择言，凄厉道：“萧如羽，你给我说话啊！霍笙他说你是我父亲！是杀了我娘的凶手！你说，是不是！到底是不是？！”
幽暗的地牢中，她痛苦的喊声像声声猿啸一般，响彻四壁，回荡不绝，盘旋着她那一句无限绝望，又无限希望的：“是不是，到底是不是……”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漫长如岁月尘封，萧如羽开了口，精简一个字像利刀一样刺下来，穿透了卢梦瑶的心。
“是。”
卢梦瑶呆了，所有的动作和声音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整个人僵在原地，茫然无措的看着萧如羽。这个将她养育成人、传授武功的人，在这一刻，竟如陌生的鬼魅一般，让她惊惶不安。
“你胡说……”半晌，她禁不住颤声开口道。
萧如羽垂下眼睫，声音如旧：“我没有胡说。”
卢梦瑶大怒，一张桃花般明媚的脸在瞬间扭曲起来：“你胡说——”
萧如羽眼睫动了一动，没再作声，良久，才听他颓然道：“梦瑶，杀了我罢。”
卢梦瑶立时大骇，身如冰封，恍惚间要窒息过去。萧如羽道：“杀了我，为你娘报仇罢。”
卢梦瑶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萧如羽探出手来，伸向她腰间的流云剑。卢梦瑶吓得一个踉跄向后跌去，寒声道：“你要干什么？！”
然而不待她闪躲，铮一声，剑柄已被萧如羽握在了手中，他缓缓道：“这柄剑，是麒麟三圣留下的师门至宝。”
卢梦瑶惊魂未定，茫茫摇头，萧如羽续道：“是当年，我送给你娘的定情之物。”
卢梦瑶蓦地一震，萧如羽抬起眼来，注视着她那将要破碎的眸光，悲声道：“也是，让你娘死去的地方……”
卢梦瑶双瞳赫然一张，触在剑鞘上的手，如遭雷击一般闪开，整个人向后退去。萧如羽长睫一垂，眼角在明灭的烛影下晕开一层雾气：“如今，已该轮到我在此离去。”
言罢袖袍卷动，一道银光在瞬息间裂开，如，风卷残云。须臾，便是腥红液体凭空洒下，丝丝点点，像，封住了卢梦瑶的双眼。
她全身一震，倒抽一口凉气：“你……”
面前那人，颓然扑来，倒进了她的怀中，一截血水琳琅的剑，从胸口直直穿透过去。萧如羽合上眼睛，低低唤道：“梦瑶……”
卢梦瑶整个人定在那里，颤动不绝。她不敢置信，不敢言语，甚至连动也不敢一动。
萧如羽道：“你定还有许多事……想要问我罢？只可惜，我全然不能回答你了……只有一件事，望你答允……当年，她是为了麒麟秘籍而来的，所以，我将她和秘籍安放在了同一处……待我死后，你也将我送往那里，好不好？……”
卢梦瑶伸出手来，扶住萧如羽逐渐冷下的身体，惶惶道：“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师父，师父你……”她试探着睁开眼来，只见面前一片红光闪动，萧如羽在这其中，更是腥红到让人惊惧。
“师父……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她大惊失色，扶住萧如羽的身体，将一只粘稠的手抬了起来，待看清那是鲜血后，纵声大哭道，“师父！师父——”
“梦瑶……”萧如羽倏地哽咽一声，身躯在她怀中一震，半侧容颜在灯影下现了开来，带着凄淡的笑，永远沉睡了过去，只留下一句缥缈的询问：
“谷中的梨花，开得还好吗……”
石阶深处，霍笙眉间一动，将要送出去的步履收了回去，扬唇一笑：
谷中的梨花，开得还好吗？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生死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