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古树参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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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深林中一片肃杀，不时有飞鸟从松柏中飞掠，震来簌簌声响。卢梦瑶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小心翼翼将洞内残余的灰烬装进去，泪水不时滚落下来，浸湿那灰白的粉末。
洞外月光如水，照得四处一片空明，墨城靠在一块巨石后，双目紧闭，按在大腿伤口处的手微微发抖，明显在极力隐忍剧痛。
卢梦瑶将荷包藏回怀里，怔然走回来时，碰巧见墨城这幅难以掩饰的痛苦之态，不由心头一凛，赶过去道：“世里哥哥，你怎么了？”
墨城将头一偏，掩去脸上惨白，低声道：“没事。”
卢梦瑶自是不信，蹲下身来，往他腿上伤口一看，只见淡淡月光下皮开肉绽，淤血斑斑，显示弩箭矛头上淬有毒药。
她秀眉一蹙，忙信手撕开一角衣衫，在墨城腿上一绑，道：“世里哥哥，我先帮你治血，再去附近找些草药来祛毒。”
言罢，手忙脚乱地裹了伤口，便要起身而去，却听墨城道：“没用的。”
卢梦瑶一惊，只听墨城续道：“梦瑶，你不觉得这片林子有些奇怪么？”
卢梦瑶听得一凛，忙环目往四处看去，怔怔道：“怎么奇怪了？”
墨城沉脸道：“你听，这里面除了鸟声之外，还有什么声音？”
卢梦瑶竖起耳朵，敛神听去，道：“没有什么声音了。”
墨城道：“不错，连风声都没有。”
卢梦瑶身子一震，只觉满腹恐惧涌来，目光不自觉变得惶遽，往四处乱看一番，果真见夜下深林古树参天，怪石嶙峋，道道曲径蜿蜒不绝，如盘根交错，幽蓝一片。
她不由后退一步，跌回墨城身边，抓住他衣袖道：“世里哥哥，这儿到底是哪儿？”
墨城道：“兴许，这里便是莲花门后山的死亡森林了。”
卢梦瑶心头巨震，惶惶朝墨城看去，只见其神态肃然，缓缓道：“我以前曾听说，莲花门后山有一片树林，其中除了大树和乱石之外，再无任何东西。无论是人，还是鸟兽，只要走进其中，就再也出不去了。”
卢梦瑶大骇失色，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会这样？”
墨城却笑了起来，淡淡道：“害怕了？”
卢梦瑶气道：“世里哥哥，你居然还笑？”
墨城薄唇一挑，探出手来，握住卢梦瑶微微颤抖的小手，道：“我们出不去，他们也不敢进来，现下暂且是安全的，为何不笑？”
卢梦瑶急道：“那若是我们一辈子都出不去呢？”
墨城竟不以为然，淡道：“那便一辈子都在这里。”
卢梦瑶惊道：“这怎么行？”
墨城脸上微微一暗，显是没听出卢梦瑶话中焦虑之事，沉声道：“怎么，不愿和我在一起么？”
卢梦瑶呆了一呆，这才低声道：“我……还得送师父回天涯谷。”
墨城一怔，进而垂下双睫，不再说话。林中一时寂然无声，云层卷舒，月光明灭，使得身周树影变幻不绝，如似鬼魅横行。卢梦瑶靠近墨城，看着他腿上伤口道：“既然这四周没有草药，那……我将你伤口上的毒吸出来罢。”
墨城心头一震，当下拒绝道：“不行。”言罢，眉峰一蹙，坐直身来：“我自己来便可。”
卢梦瑶闻言一怔，见墨城果真俯下身来，费力去吸取大腿伤口上的毒血，不由后背一凛。她知墨城体内鸠毒未散，若是再不小心将这些毒血吸入腹中，竟会大损身体，当下道：“世里哥哥，让我来。”双手一推，挤开墨城上身，低头往他伤口上吸去，一连几口，将那些毒血吸入吐出。
墨城一个恍惚，竟忘了腿上剧痛，忘了阻止卢梦瑶，只觉伤口处一片湿滑柔软，温热气息如潮扑来，不由让他心中大动。
卢梦瑶吸完毒血，再给墨城裹好伤口，这才直起身来，冲他一笑道：“世里哥哥，没事了。”
淡淡月华下，她唇角一片血痕，笑起来时，既娇俏灵动，让人心驰神动，又悚然可怖，令人惶惧交集。
墨城目不能视，自然不见她这副容貌，然听得她那温柔声音，早便是心动如潮。他探出手来，缓缓抚上卢梦瑶红光闪烁的唇，抬起拇指拭去那些毒血，便要倾过身去，在上边印下淡淡一吻，忽听得身后树丛窸窣响动，忙一回头道：“谁？”
卢梦瑶具是一惊，循声看去，只见幽蓝树影中走来一颀长身形，手中持有竹杖晃动，待行近一看，竟是岳世里。
卢梦瑶大惊失色，站起身道：“你怎么在这里？！”
岂料岳世里并未答话，只身形一晃一晃，颓然走来。借着如水月光，卢梦瑶看清他披头散发、眼神散乱，如似疯癫之样，不由惊骇更甚，坐下身来护紧墨城肩头。
墨城直起身来，伸手将卢梦瑶往身后一带，凛然道：“怎么了？”
卢梦瑶看着前边，惶惶摇头道：“你……你弟弟他……”
墨城眉头一蹙，尚未反应过来“弟弟”是何人，便听得面前有一人沙哑声音道：“你们……看到扇儿了么？”
墨城心头一震，冷声道：“是你。”
岳世里并不答话，只重复道：“你们……看到扇儿了没有？”他虽目光散乱，衣衫褴褛，一副失魂落魄模样，但声音却令人字字清晰，如似咬牙而出。
卢梦瑶喉头动了一动，从墨城肩后探出头来，低声道：“没有。”
“没有？”岳世里双眉一蹙，竹杖在手中微微颤抖起来，“真的没有？”
卢梦瑶蹙眉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这里就我和……我和世里哥哥两个人。”言罢，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除了你之外。”
岳世里面上一沉，倏然低下头去，沉吟片刻，抽身便走，嘴上道：“我去找扇儿……”
岂料他刚行两步，便听得墨城道：“回来罢，她不在树林里。”
岳世里身躯一震，偏过头来道：“你说什么？”
墨城面不改色，淡淡道：“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岳世里面上愠怒，激动道：“胡说，我明明是和扇儿一块进来的，她怎会不在这里？！”
墨城微一垂睫，道：“是她将你从天涯谷带到莲花门的？”
岳世里倏然一怔，随即默认，墨城又道：“也是她提出带你进这片林子里来的罢？”
岳世里脸上一白，惶然朝地面看去，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你被她骗了。”墨城神采淡淡，如似事不关己，默了一会儿，又道，“她是莲花门的人。”
岳世里听得此言，蓦地心头巨震，举起竹杖往墨城一指，怒声道：“给我闭嘴！”
墨城淡淡一笑，随后撇开目光，揽着卢梦瑶在原地坐下来，不疾不徐道：“你在这片林子里待了多久？”
岳世里目光散乱，神采枯槁，声音却依旧狠戾道：“谁知道，兴许是五日，兴许是六日，我一个瞎子，又看不见日出日落，怎会知道这是第几天？”
卢梦瑶听得此言，蓦地心头一震，再看岳世里那副颓然模样，不由悲悯心起，小声道：“那……你岂不是很久没吃东西了？”
岳世里冷冷一笑道：“这林中鸟兽不少，弄些吃的，还难得不到我。”
卢梦瑶怔怔“噢”了一声，心中稍稍一安，然想到此森林幽深诡异，不知如何才能寻出出口，回到谷中，又是忧心忡忡，垂下双睫，不再说话。
墨城似察觉她情绪有变，默默握住她的小手，暗地里十指相扣，似在告诉她无需担忧。卢梦瑶心中一动，眼眶微微酸红，斜过身来枕在墨城肩上，低声道：“世里哥哥，我害怕。”
墨城安慰她道：“别怕，有我，明日天亮，我们便寻路出去。”
卢梦瑶吸一吸鼻子，正待答应，却听得岳世里在后冷然道：“这里真有路可以出去？”
墨城淡淡道：“既然有路进来，又怎会没有路出去？”
岳世里表情一变，缓缓走上来道：“明日你们二人带我走。”
墨城听得此言，并无甚反应，倒是卢梦瑶身子颤了一颤，抬起头，似想对岳世里说些什么，然话到喉中，又欲言而止，悻悻低回头去。
三人相隔一堆乱石，四周古树苍苍，岳世里走上前来，在石后坐下，忽道：“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墨城回道：“今日傍晚。”
岳世里挑唇失笑，不再回应，墨城脸上神采倏然凝重，道：“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岳世里靠在石头后，整个人疲惫得如似瘫痪，闷声道：“什么？”
墨城沉吟片刻，才沉重开口道：“父亲他……真的是我杀的么？”
岳世里闻言一震，目光从地上暗影中闪烁过去，卢梦瑶亦是心头突突乱跳，一瞬不瞬朝他看去，片刻后，才听得他道：“不是你。”
卢梦瑶紧绷的身子一松，下意识环紧墨城的腰，在淡淡月光中冲他微微一笑。墨城垂下双睫，并未看见她这如水笑容，然心头却已释然，多日来萦绕于怀的梦魇终于消散。
岳世里道：“父亲是和你外公对决时死的，他们二人为了一柄血莲剑同归于尽，是非恩怨，皆与你我无关。”
墨城眼睫颤动，掩去目中情绪，半晌后，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天幕云层舒卷，幽幽月光在林内徘徊，斑斑点点，凄凄淡淡。夜，便如此沉寂下去，再无波澜。
第二天醒来，林内已是日照荧荧，飞鸟在古木间来回掠动。墨城随手摸到一颗碎石，耳根微微一动，顺势将碎石掷出，便听得前边不远处“噗”一声，坠下一只飞鸟。
卢梦瑶不由笑道：“世里哥哥，好身手。”站起身来，三两步走上前去，将中弹的飞鸟抓进手中。待见那鸟儿尚未死头，仍扑闪羽翼挣扎时，又不禁笑容消散，低落道：“这样吃掉它，会不会太残忍了？”
岳世里脸色微沉，并不答话，他独处森林几日，早便吃尽了林间鸟兽，自然不会有何悱恻之心。
墨城眉目微动，片刻后淡淡一笑道：“那你留着玩罢。”
卢梦瑶一怔，睁大眼睛看着墨城道：“那……你不吃它了？”
墨城道：“我不饿。”言罢，他作势起身，因腿上有伤，只得撑住石块站起来，倏然想起什么，偏头朝岳世里道：“你呢？“
岳世里一震，撇开目光道：“不必。”
卢梦瑶抱着飞鸟走上前来，看着面前二人，倏然觉得心头有些窘迫。现下，墨城和岳世里皆是一袭白衫，眉目如画，丰神俊朗，隔着一块山石并肩而立的模样，好似窥镜一般。
只可惜镜内镜外，皆是一个目不能视的盲人。
她轻轻咬住下唇，低声道：“那我们走罢。”
当下三人启程，因林中古树蔽日，不辨方向，只得径直往前而去。卢梦瑶一手抱着小鸟，一手搀着墨城，路上三人似各怀心事，除却墨城偶尔像卢梦瑶询问路径外，多数是沉默寡言。
岳世里虽因红扇一事神智散乱，但竟昨夜调整，也逐渐平复下来，凛然问道：“你也瞎了？”
墨城和卢梦瑶二人皆是一震，未料岳世里突出此言，倒是墨城率先镇定，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岳世里听后挑唇一笑，似嘲非嘲，卢梦瑶见后不由微愠，道：“你笑什么？”
岳世里调侃道：“现如今，我二人可真是一模一样了，梦瑶，你说是不是？”
卢梦瑶听他一如往日，对自己以“梦瑶”相称，不由心头尴尬，别过脸去并不回答。岳世里久不闻回应，脸上神采微微一滞，进而苦笑一声，道：“你还在因那件事怪我么？”
卢梦瑶沉脸不答，岳世里微叹一声，移动竹杖往前行去，低声道：“我不过，是想尽快和扇儿有一个家……”
那声音隔着繁枝乱叶，飘渺而来，仿佛是天外一声低低的承诺，让卢梦瑶莫名心口一疼。她侧过脸来，抬眸看着墨城沐浴在晨光下的脸，心中忍不住道：其实，我也只是想和世里哥哥有一个家。
行走近小半时辰，身周景色仍是一片古树参天，如峰兀立，更无一出变化。卢梦瑶越看越是心慌，忍不住道：“世里哥哥，我们似乎又走回来了。”
墨城剑眉一蹙，沉吟道：“你在地上找些石头，往树干上做些标记。”
卢梦瑶应声而行，弯腰捡起地上石子，正要往树干上刻下记号，怀中鸟儿倏地用力鼓动羽翼，挣扎几番。卢梦瑶下意识抓紧它毛绒绒的身子，却觉指腹被一硬物抵触，她秀眉一蹙，掀开小鸟翅膀一看，只见翼内竟用鱼线绑着一支信笺，她惊喜道：“世里哥哥，这鸟儿身上有信。”
墨城和岳世里听得此言，皆是面上一凛，齐声问道：“写了什么？”
卢梦瑶心头亦是不住紧张，快手将那信笺拆下，启开一看，念道：“别动。”
墨城眉目一动，问道：“什么别动？”
卢梦瑶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信笺上只有这两个字。”言罢，不忘将手往剑鞘上一搭，敛神环视四周，却并不见树丛后有敌方人影。正困惑难分，忽听岳世里严肃道：“将信笺给我。”
卢梦瑶微一怔，见他神态肃然，便不多问，抬手将信笺递给他。岳世里接过信笺，自是不看，只用鼻尖一嗅，脸上表情立时变幻起来，好似悲喜交集，道：“是扇儿，是扇儿！”
他将信笺紧紧攥紧手中，偏头往四处看去，大声唤道：“扇儿！扇儿是你么？”
然林中古树环绕，竟只有他微颤的声音盘旋不绝，他不闻红扇回讯，更是心急如焚，声音越发嘶哑，不断道：“扇儿！快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快出来啊！”手中竹杖挥动不止，跌跌撞撞往四周行去：“扇儿，你快回来，我马上便可以拿到秘籍，可以离开墨家山庄了！我带走，带你游走江湖，带你去天涯海角，我们一起看日出看日落，一起耕田捕鱼，一起过寻常人过的生活好不好？扇儿，你快回来，快点回来……好不好？”
说及此处，他的声音几近细不可闻，仿佛卑微进尘埃里。卢梦瑶握紧墨城手臂，目中神采禁不住哀切起来。她看着岳世里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又看着墨城淡然如斯的眉眼，忍不住道：“世里哥哥，你去劝劝他罢。”
墨城微一怔，将惘然的目光收回，道：“劝什么？”
卢梦瑶小声道：“劝他……别太难过了。”
墨城剑眉微蹙，沉吟道：“此时，还是不去劝他为好。”
卢梦瑶不解道：“为什么？”
墨城道：“他现在……应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这幅模样。”言罢，反握住卢梦瑶的手，道：“我们先去树后坐坐，既然有人让我们在此别动，不妨静观其变，看看他意欲何为。”
卢梦瑶自觉墨城所言在理，当下点头而行，岂料足刚一动，便听得岳世里在后大喊一声：“扇儿！”
卢梦瑶心头一跳，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丛丛树影后，竟真的走来位红衫女子，不是红扇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古树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