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梦》沈如期

7、烟波浩渺

　　翌日醒来，天还未亮透，四周灰蒙蒙一片，花叶上都沾着极重的霜露，晶莹剔透，却又因晨中无光，略显萧条。
　　因为赶着去麒麟山，卢梦瑶不敢赖床，待听得四下鸡鸣声起后，便立刻起了身，收拾洗漱，背上行李，推开屋门。
　　清新气息扑鼻而来，带着一缕淡淡的草木香，卢梦瑶闻之心神一荡，甚是愉悦，闭上眼睛畅快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睁开眼时，便看到了墨城。
　　他站在一处檐下，好整以暇，应是等待了很久，卢梦瑶一看，不由叹道：“你起得真早！”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走罢。”墨城未有多言，见卢梦瑶走来，便将栅在石井旁的坐骑兔儿牵了过来。卢梦瑶摸了下兔儿的鬃毛，微笑道：“兔儿，昨晚睡得好不好？”说罢，微一弯腰，附耳到兔儿耳边一听，只点头道：“噢，这样啊……”
　　墨城见之，不由一蹙眉，道：“你听得懂马说话？”
　　卢梦瑶道：“马马虎虎罢！”向墨城一看，只见他大半个身子都染了一层极重的霜露，已呈一片半湿之状，不由惊道：“你怎么……”倏地想起什么，向四周望去，只见院中立着三间屋舍，一间是李大哥和李婶住所，一间是厨房，剩余一间，则是昨晚自己休息之处，不由怔道：“你昨天……你在院子里睡的？”
　　墨城见她一脸骇然，眉头轻轻一皱，淡淡道：“嗯。”
　　卢梦瑶蹙眉道：“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一时之间，心中又是惊讶，又是一丝小感激，夹着三分愧疚。
　　墨城已经将兔儿牵到了院门口，对卢梦瑶所问并未作答，只缓缓道：“过来，要赶路了。”

　　卢梦瑶满是心虚地走上前来，冲墨城摆手道：“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双目中带一分担忧，也带一分惶恐，见墨城不答，又洒然一笑，道：“其实，你进来睡也没关系的，咱们江湖儿女，无需拘于小节。这二月的天，外面可是很冷的。”想起自己在客栈走廊待的那一夜，不禁睁大眼睛，连连点头。
　　墨城却不明所以地瞅了她一眼，神色淡淡道：“不必，你不也在外面睡过么？”
　　卢梦瑶白了他一眼，道：“所以我才知道很冷嘛！”
　　墨城微微一怔，一时间不知说何为好，索性别开了头。

　　因为坐骑只有一匹，二人相识不久，尚且不好共骑一马，加之村中小径蜿蜒，不便疾驰，便步行了小半时辰，逐渐靠近安西郊外。来到此处，绿影渐渐淡开，苍翠凄凄，前面渐现黄沙之地。又行片刻，尘沙渐多，卢梦瑶仰头一看，只见天幕上白云浮动，碧蓝明净，底下却是人际罕见，漫天扬沙，便是一丝清风过耳，都荡得她一脸细砂。
　　卢梦瑶本染风寒，体质微虚，加上徒步跋涉，不出多久，便已是冷汗浃背，双膝发软。再走一阵，跟着口干舌燥起来。她抬头又一看，只见上边竟冒出了一轮火红的烈日，金光灼灼而下，晒得她两眼发昏。
　　墨城忽然将一个水袋递了过来，声音冷清道：“喝了，喝完之后上马，我带你冲出去。”
　　卢梦瑶喜出望外，脱口而出道：“终于可以上马了么……”
　　墨城微一蹙眉，看向她，眼中颇带一分不解。卢梦瑶嘿嘿一笑，将墨城手中的水袋接过来，仰头便喝。咕噜噜一阵后，只觉神清气爽，擦了擦亮莹莹的唇角，将水袋还给墨城，眸中因疲惫而带了一丝迷离，却是满载笑意：“墨城，谢了！”
　　墨城将水袋拿回来，淡淡道：“不必。”
　　卢梦瑶轻笑两声后，便被墨城带上了马，她坐在他面前，彼此之间靠得很近，以至于墨城可以闻到她颈窝间淡淡的汗香，恍惚还夹杂着童稚未退的奶味。他轻咳一声，抓紧缰绳，对怀前乱动的卢梦瑶道：“坐好，要走了。”
　　卢梦瑶倦意蒙蒙，含糊道：“嗯，我坐好了。”
　　话声甫毕，便听得墨城“驾”一声，骏马登时四蹄翻飞，向前驰去，淙淙啼音大如狂潮，驰骋在一片烟波浩渺之中，稳健有力。

　　如此一震，卢梦瑶的困意自然散去几分，她靠着墨城结实的胸膛，吹着扑面而来的大风，伸开了双臂，大声道：“墨城，你骑马骑得好棒！这种感觉，就跟在飞一样！”
　　墨城微一蹙眉，紧了紧马缰，双臂护住左右摇晃的卢梦瑶，冷道：“别动。”
　　卢梦瑶哪里肯听，哈哈大笑两声，如一只自由雀跃的燕子，欢喜道：“我喜欢被风吹起来的感觉，以前在无忧谷的时候，我就想像现在这样被风吹起来，所以才辛辛苦苦地练了轻功！墨城，你呢？你喜欢这种感觉么？”
　　骏马狂驰，耳边风声大作，卢梦瑶清脆的声音荡在风中，断断续续，扑朔迷离。墨城只听得一句“喜欢被风吹起来的感觉”，至于后边那一询问，早已迷失在了大风中。实则，却是迷失在他自己心里。

　　待马蹄声逐渐减弱之时，黄沙已散尽，卢梦瑶和墨城二人的头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金砂，如同始终伫立在暮光里。
　　卢梦瑶坐在马上，遥遥得见一小镇金灿灿的，屋舍院墙皆是用黄土砌成，周遭遍布墨绿灌木，两颗大槐树立在镇口，临风摇动。她抬手动了下墨城的肩，问道：“这是哪儿？”
　　墨城道：“高昌。”
　　卢梦瑶“噢”了一声，问道：“这里离麒麟山还有多远？”
　　墨城道：“快马加鞭，大概六日路程。”说罢，登了下马鞍，步进镇中，来至一家小酒铺前，微一侧身下了马，尔后转过身来，向卢梦瑶伸出一只手，道：“先下来吃些东西。”
　　卢梦瑶揉了揉肚子，只听腹中“咕咚”一声，当下不好意思地笑了开来：“我还真饿了。”桃眸一弯，抬手挠头。

　　她这动作甚是可爱，加之先前肚子发叫，墨城竟也笑了一笑，问道：“想吃什么？”
　　墨城这笑很是短暂，眨眼而逝，然却硬是被卢梦瑶抓在了眼中。她自同墨城相遇以来，头一遭看见他笑，当下一惊一喜道：“墨城，你刚刚笑了！”
　　墨城面色一肃，沉声道：“那又如何？”卢梦瑶跳下马来，口气骄傲道：“这可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我还以为，你是个面瘫呢！”
　　墨城有些尴尬，抿了抿唇，走到铺中一桌前坐下，肃然道：“我只是很少笑而已。”
　　卢梦瑶跟上前来，坐在他对面，拖着桃腮道：“为什么？”
　　墨城皱眉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卢梦瑶眨了下眼睛，问道：“为什么不爱笑？”抬起手来，做了个大笑脸，嘻嘻道：“每天笑一笑多好，俗话说：‘笑一笑，百年少，愁一愁，白了头！’像你这样整天绷着个脸，估计没过二十，便有小孩子叫你是叔叔了。”
　　卢梦瑶说得认认真真，墨城却听得薄怒暗生，自知口舌功夫在她之下，便也不作回应，将头一偏，看向别处。

　　便在这时，卢梦瑶神色倏一黯淡：“以前世里也像你一样，总是不爱笑……”吐了口气，双目中又荡出神采来：“不过后来便好了，我跟他约定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每天都要对我笑一笑，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笑。”抬眸看向墨城，却见他面色异常，剑眉紧锁，不由怔道：“你怎么了？”
　　墨城敛了神色，避开卢梦瑶的目光，倒了杯茶水，问道：“世里是谁？”
　　卢梦瑶笑道：“是我的好朋友，我这次来江湖，便是来找他的。”
　　墨城看了她一眼，道：“不是去麒麟山么？”
　　卢梦瑶叹道：“哎呀，这都是我师父多此一举，他非要我拿到长生果或者红玛瑙，才肯让我去找世里，不然，肯定会出来将我捉回去。”

　　墨城淡淡“噢”了一声，又道：“你的朋友……世里，他是什么人？”
　　“什么人？”卢梦瑶娥眉一蹙，想了一想道，“这我便不知道了，他只同我说，他要来江湖报仇。”微一抿唇，不再继续，这会儿，铺子小二上前来道：“二位客官要点什么？”
　　墨城道：“一碗汤面。”看向卢梦瑶：“你呢？”
　　卢梦瑶笑道：“一样便好。”

　　“好嘞！客官稍等，二碗汤面马上便到！”店小二带笑说罢，转身离开。卢梦瑶倏地想起什么，对墨城道：“对了，我听李婶说，你是墨家山庄的人，还是大公子？”
　　“嗯。”墨城淡淡回应，眼中却有一丝清冷之色划过，声音也沉了几分。
　　卢梦瑶道：“那你去麒麟山采长生果，是受庄主之命？庄主是你父亲么？”不等墨城答话，又兀自喃喃道：“我还以为是你，或者你哪个亲人朋友得了大病呢……”
　　“庄主不是我父亲。”墨城道，“长生果对庄主而言十分重要，对整个山庄而言，也十分重要。”
　　卢梦瑶桃眸一闪，道：“他生病了？”紧接又补充一句：“你们全山庄人都生病了？”
　　墨城眉头一皱，沉声道：“没有。”
　　卢梦瑶蹙眉道：“那他要长生果来做什么？”
　　墨城面上一沉：“卢姑娘，你问得太多了。”

　　卢梦瑶微微一惊，“啊”了一声，呆呆道：“这样啊……”
　　“二位客官，你们的汤面！”尴尬之时，店小二端了汤面送上桌来，卢梦瑶接过大碗，趁此霍然一笑，道：“哈哈，好香，快吃吧！”拾起筷子，便要埋头去吃，忽听得墨城大喊一声“闪开”，紧接，便听身后一刀霍霍。卢梦瑶闻之一凛，放下筷子，向后看去，只见人影幢幢中，一柄刀锋闪至眼前。

作者有话说

　　上来改个bug…→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