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辑》林先森

24、请记得我来过（2）

　　第二章 （漂泊的游魂）

　　锦西睡得很沉，但是睡得不安稳，他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有很多的人来来往往，有个白色衬衣的身影隔着人海，用深情的眼色注视着他，那眼神像是包含着千言万语，有太多的别离和不舍，让锦西觉得眼眶发胀。

　　锦西用尽全力的往那个身影挤过去，他想看清楚那个人的脸，他总觉得那个人他很熟悉，也总觉得他要是不过去，就再也见不到他。

　　锦西被人潮淹没了无数次，等他赶到那个地方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周围全是陌生的脸，锦西的眼泪终于冲出了眼眶，锦西抱着臂膀，蹲在地上哭的痛不欲生，像是两岁的孩子在大街上弄丢了依赖的妈妈。

　　锦西是在温暖的触摸中醒来的，男人替锦西擦着脸上的泪水，却没有叫醒锦西，他想，锦西或许是梦见那个人了。

　　锦西睁开眼看着黑暗中男人模糊的轮廓，哽咽着问道“安东，我是不是弄丢了谁？”

　　“嗯！”男人轻拍着锦西的后背，像是在安抚小孩子，等到锦西的情绪平复之后，男人再次开口，缓缓说道“锦西，你相信人死之后有魂魄这个说法吗？”

　　“我……不知道！或许有！你呢？”

　　“我相信！”男人没有半分迟疑。

　　“为什么相信？你见过？”锦西看着他西装革履的样子，应该是某个公司的精英骨干，这一类人接受了社会人文学，是不会迷信的，所以男人说相信之后，锦西很好奇。

　　“见过！”男人很流畅的应声。

　　“哦……”锦西觉得这个回答不靠谱，但是世间上的事情谁又说的清呢！锦西只能尽可能的避免某些不愉快的产生。

　　男人了然于心，轻声低语“或许有一天，你也能看到他！”

　　“嗯……”看到鬼么？那还是不要了！锦西这样想着。

　　锦西买的是快车票，第二天下午就到了吉首，男人招了一辆的士，带着锦西直杀凤凰城。

　　下车的时候天已经朦朦黑了，纷纷的细雨守护着这座古镇的安宁。

　　临近傍晚的凤凰城笼罩在微微的酱色中，古朴的建筑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美好的水墨山影让锦西觉得熟悉，似乎曾经，也如现在这般沐浴在雨里，感受着人与自然最完美的融合。

　　男人在锦西头顶撑起伞，轻笑“别看这雨很柔，后劲儿可是很足的，搞不好淋一场雨就感冒了！”

　　锦西摇头，潜意识的回答了一句“凤凰城的雨，舍不得让我生病！”这句话的尾音戛然而止。

　　因为锦西看见了雨帘中那个撑伞的男子，从街口缓缓走过，白色的衬衣灰色的西裤，轩昂的身形姿态优雅，握住伞柄的手五指修长，唯一不合时宜的是左耳上那颗闪闪的钻石耳钉。

　　锦西不由自主的摸向自己的右耳，似乎曾经，自己的右耳上也有过一颗一样的耳钉。

　　那个男子稍稍侧脸，只与锦西对视了一秒便收回了目光，可是那一秒内的眼神，却让锦西的心漏掉了半拍的心跳，那种眼神，好像，在锦西的世界里出现了无数次。

　　那个身影很快就要被房屋淹没，锦西不受控制的冲进雨帘，一路追了过去，转过街角却空无一人，锦西像是一只发疯的小狼狗四处兜转，遇见个人就失魂落魄的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白衬衣，个子看起来一米八左右的年轻小伙子，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从这边走过去？”

　　所有人都觉得他莫名其妙，除了那个自称叫‘安东’的男人，男人眼看着锦西发狂，却没有丝毫的阻止，他知道，那个人煞费苦心的趁着阴雨的天出现，就只是为了看锦西一眼，他怎么舍得让那个人的愿望落空。

　　锦西终于累了，颓败的跌坐在雨水里，脸上的液体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男人蹲下身，替锦西撑着伞。

　　“你这是在做什么？”

　　“那个人——我肯定认识！我……我们或许还很熟！”锦西喃喃，双手捧着胸口“我的心在痛！你信吗？心真的在痛！”

　　男人替锦西拨开额前的乱发，轻轻说“我懂！他刚走的时候，我的心也是那么痛！”

　　锦西已经没有精力去分析男人话里的意思了，锦西只知道自己需要好好睡一觉。

　　男人等在雨里，渐渐饱满的雨滴砸落在雨伞上，敲打出大自然的音符，男人友好的提醒道“锦西，你要在这里淋雨到感冒吗？”

　　锦西点头“我想！”

　　“傻瓜！”男人戏谑的一笑，把伞仰天放到地上，半蹲着将宽厚的后背送到锦西眼前“上来，我背你！”

　　雨帘里，一坐一蹲，一个高大挺拔，一个纤瘦柔弱，这个画面逐渐与记忆里重叠，锦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一个音调，而是缓缓站起来，趴到男人背上，眼眶里的泪水再次混着雨水滑落。

　　锦西的唇瓣无声的张合，用唇形讲出了两个字“安……东……”

　　男人背着走上横跨沱江的虹桥，桥面苍劲的线条倒影在摇摆的沱江中，男人故意将锦西的身子倾出去一半“男子汉大丈夫，再哭的话我可要把你丢了！”

　　锦西吸了吸鼻子，看着水中两个人的倒影，突然之间就笑了。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么背着他，从桥面上往下看，笑嘻嘻的说“亲爱的媳妇儿，你看我们像不像是一个经典传说的某个片段？那什么的猪八戒背媳妇儿？”

　　锦西当时的回答是“有那么帅气的猪八戒和那么帅气的媳妇儿，西游记早该改成偶像剧了！”

　　可是，我的猪八戒现在哪里去了？这个片段很快掠过，快的锦西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也快的没能让锦西想起更多的事情。

　　男人落脚的地方是沱江边的小阁楼，站在二楼的窗口，可以看见一段悠悠的江水，窗台上放着一盆吊兰，正欣欣向荣的生长着，那藤蔓，几乎垂到了一楼的栏杆上。

　　正对着窗户的那一面放着一张木板床，上面擦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灰尘都找不出来，床头柜上放着两个相框，可惜里面的照片已经被谁取走，只剩下白色的相框底。

　　窗户的右侧立着一人高的五门衣柜，陈旧的样式像是清朝末年留下来的古董，衣柜门用的是双层雕饰，上层的镂空雕花很精致，一看就不是凡品，可惜有一部分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上好的榆木材质。

　　“这个还可以用么？”锦西指着快要掉落的柜门拉手。

　　“可以，我一直在这里住！”男人靠着门框回答。

　　“这是你家？”

　　“嗯！”男人应声。

　　“我可以住这里吗？”锦西坐在床上，抚摸着床沿上的纹路“我总感觉我来过这里！”

　　“当然可以！”男人微笑“这个房间本来就是给你留的，我住楼下！你随意就好了，把这里当做是你的家！你在凤凰城的一切，就从这里开始吧！”

　　“凤凰城的一切？”锦西的脑海里滚动了很多画面，模糊却又刻骨。

　　男人抱了被褥上来铺床，替锦西整理好之后，男人下楼去做饭，锦西坐在窗户前对着外面发呆，天黑了雨也停了，沱江两岸的小楼亮起一盏盏灯，摇曳的灯火给沉静的沱江披上了华丽的霓裳，这时候的沱江，比江南水乡还美。

　　而让锦西激动不已的是对岸那把小黑伞，展开在石雕的桌椅上，在灯光闪烁中明灭，锦西腾地站起来，风一样的冲下楼，将男人腰间的围裙都带的掀起了一角。

　　“他看见什么了？”男人仿佛自言自语。

　　身后一个飘渺的声音接口道“他看见了我留下的幻象……”

　　“你为什么不见他？”

　　“他完全把我忘记了，见到了又怎样？”那个声音柔和，轻轻叹息。

　　“不试怎么会知道，或许他忘记的并不彻底！”男人转身，继续炒他的菜。

　　锦西追到了对岸，石雕桌椅上蹲着一只肥肥的黑猫，伞不见了，锦西在原地转了很久，连沱江水里都没放过，那把伞凭空消失了。

　　锦西挫败的坐在石雕座椅上，把猫抱在怀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天空。

　　周围一片寂静。

　　记忆有稍微的复苏，似乎曾经，有个人陪着他坐在这里，像现在一样抬着头看天空。不同的是那时满天繁星，而现在只有一片黑暗。

　　“我忘掉了什么？”锦西喃喃自语，闭上眼。

　　在他闭上眼的那一霎那，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了他的旁边，保持着和锦西一样姿势抬头看着天空，将头挨在锦西的脑袋边上，薄唇无声的张合。

　　锦西，我是安东！你，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