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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天容易让人怀旧——高杉篇 ...


  •   【高杉第二人称】
      客船泊在江户的岸边。
      你坐在船内,桌上的屏幕发出莹莹的光,一旁的三味线被细心搁置,但总免不了落上些许灰尘。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一滴一滴,随着远处渔夫渺茫的摇橹声一起撞着停泊的客船。
      折扇上的那行诗,你不是第一次写下。
      曾经何时,也是这样晦涩沉沉的大雨,你跪在恩师的墓前,跪在那个曾经温暖你而如今变得冰冷的男人的墓前,和着血和泥,一笔一笔,痛彻心扉地写下——
            往事を思うて英魂を慰めんと要す自ら愧ず未だ能(よ)く旧冤を雪(そそが)ざるを
      墓下の回看す少年の日若林の村景は松村に似たり
      要思往事慰英魂  自愧未能雪旧冤
      墓下回看少年日  若林村景似松村

      ......墓下回看少年日  若林村景似松村 。
      不过那时候,
      你的身后还有桂,有银时,有辰马。有那些刎颈相交抵足而眠,与你微笑的,战斗的,并肩的,你的朋友,你的兄弟。
      而现在,
      在这灰暗的船舱里,除了那轻薄飘忽的一豆孤灯。
      只有你一人。
      只有你一人。

      攘夷战争已经结束了很久,那些曾经背对四面烽火的同伴却早已各自东西。
      你不懂银时的散漫,辰马的洒脱,也无法理解桂眼中如此虔诚相信的江户一定会到来的黎明。也许在他们的眼中,你就像一个拘泥于过去种种琐事,不肯忘却丢弃被时光羁绊住的孩子。无论大人怎样耐心地劝说,都不愿往前,往明天踏出一步。
      不记得马革裹尸的战场,不记得天人手下竭力嘶鸣的炮火,他们都走了,向着那更为温柔浪漫的明天走去,徒留一地怜悯悲哀,给你。
      他们不知道,或者他们不明白。
      自从安政六年,松下私塾那场冲天的大火起,你就注定被思念与悔恨的缰索束缚,被心中那蔓延不止的黑暗的野兽给吞噬殆尽。
      他们不理解——

      【心在泥潭,
      便身在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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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治元年10月21日.
      在贴着幕府招安的告示的城墙之上,高杉目送着曾经的同伴离去。
      辰马走了。
      桂走了。
      银时也走了。

      远处的落日庄严而肃穆地告别了一天的荣光,正欲缓缓下落,高杉望着远处的将军府,和街道上随处可见的面目狰狞的天人和四处流散的百姓,无声地将口中最后一丝眷恋吐出,让那青烟随着最后的红日,沉没于冰冷的海平面下。
      他们没有告别,
      因为即使在理想相斥的不可抗力下,情感上也不想向曾经彼此的同伴挥刀相向。
      哪怕心中是如此清楚地知道--
      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了吧。

      捂住因未及时医治而总在溃烂的左眼,血丝透过绷带将手心染成一片晕红,高杉有些吃痛地弯下腰,却还是无法抑制那从眼膜一直突入到心底深处的疼痛。

      “队长……高杉大人!”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的担心的声音。
      “你是…”高杉有些艰难地回过头去。
      “嘿!…我是隶属于鬼兵队一番队的藤森!”
      “藤森么…”
      “是的。高杉大人,纱布已经渗血了,现在请允许我来为您治疗伤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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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靠在一旁小巷的土墙根上,背后传来不可忽视的坚硬的砾土凹凸的触感,眯起眼睛,高杉有些恍惚感受到青年正温柔的解下缠绕在自己右眼处的绷带,随着绷带的一层层揭开,妖娆的血色也一步步的加深,直到最后,因为长时间的血的凝固和伤口的溃烂,让纱布与伤口分离时发出了让人忍不住皱眉的像裂锦一样的‘嘶拉’声。

      【就好像重新感受一次,那时刻骨铭心的疼痛一样。】

      这样的疼痛,哪怕是高杉,即使嘴上不吭一声,也暗自里默默缩紧了肩膊。
      好在藤森的技术很好,速度也够快,上好了伤药就立刻将绷带密密地包扎起来,没怎么让高杉再次感受那些痛苦的余韵。

      “藤森么...”再次重复这个对自己不甚熟悉的名字,高杉放松了包扎时紧绷的身体,静静地望着眼前目光担忧面容柔和的青年。
      “嗨!”
      是了,之前是有谁向自己说过,代替自己已故副官职位的是个叫做藤森的小子,不过...
      “你还不满十八岁吧!”
      “嗨!属下年前刚满十六。”
      “十六么...”高杉有些自语地低下头,“为什么要来参加鬼兵队呢?”
      “攘夷战争已经结束了...你是为了国家,朋友,未来还是...”
      “不!”面对疑问,青年用了更为坚定的声音来回答:“我在很久以前就非常憧憬高杉大人...也非常仰慕鬼兵队,能够成为这里的一员..我感到非常荣幸!”
      “哪怕攘夷已经结束了...但是我觉得,战争还没有结束,不是么!天人还存在于江户,幕府还未从腐朽中新生,那么,流血就不会停止。”
      “难道,不是这样么!高杉大人!”
      “......”有些怔忪地看着因之前慷慨激昂的陈词此刻变得有些羞窘的青年,高杉轻轻地微笑起来,最后甚至笑出了声音。
      “对,你说的很对。”拍着眼前半蹲着的青年的肩膀,高杉借力有些摇晃站了起来。

      --只要天人还存在于江户。
      --只要腐朽的幕府还未从夜夜笙歌中觉醒。
      --那么,
      --流血就不会停止。
      --流血就不该停止。

      辰马,桂,银时。
      既然你们已经踏着落日离去,那么即将到来的黑夜,
      便属于我吧。
      属于鬼兵队。
      属于高杉晋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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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应2年,第二次征长战役。

      赫赫东藩八万兵,袭来屯在浪华城,
      我曹快死果何日,笑待四邻闻炮声。

      这是高杉晋助在战场上写下的。
      以血为笔,以愤为意。
      没有了昔日的同伴,高杉晋助依旧是鬼兵队一番的队长。
      失去了手足又如何!哪怕是爬,他也能举起攘夷的的战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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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去了天人的庇佑,羸弱且缺乏战争准备的幕府不堪一击,很快溃败。

      ——征长战争取得初步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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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杉坐在临时搭建的营帐中,望着窗外低沉的天色,眼中一片晦暗不明。
      一旁的藤森正尽职尽责地进行着每日包扎的工作。
      洗干净手上不小心沾上的凝固的血丝,看着端坐在帷帐旁的身影,即使知道对方不会听从,藤森还是忍不住开口劝说道。
      “高杉大人,请您务必注意,右眼的伤口不能再沾水了!”
      “都几个月了,伤口还是处于溃烂状态,没有丝毫好转的状态,在这样下去...”

      “那就让它继续溃烂下去好了。”高杉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脸上难掩着急神色的下属,开口道:“有些伤口,是永远好不了的。”

      时光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它能将某些人的伤口细心抚平,修复痊愈,直至恢复如初。
      但是也有些人,
      他们的伤口只会在日复一日的疼痛中溃烂,发黑,直到最后,
      迎来那场盛大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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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经很深了,篝火在素色的营帐上打下一层模糊的光晕。
      但是本应安静的驻地,却仍旧隐隐地传来些许喧闹的声音。
      高杉斜靠在榻上,本就假寐的他被这不同寻常的声音给惊醒,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调配药方的藤森。
      藤森也很尽责地读懂了沉默的队长眼中所传达出的疑问,耐心地解释道:“也许是三番的人吧,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又得了休憩的空闲,正好三番的野田过生,于是一并小小的庆祝下吧。”想了想,怕是怕高杉责怪,又加了句:“毕竟打了那么长的时间,大家实在是太累了。”
      是啊,从江户到小仓到松村,他们的首领就像拼了命一样地进攻。
      ——没有给他们时间休息,也没有给他自己时间休息。

      “啊,生日啊...”高杉低低地应了句,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神色。
      只是有些若有所思地问道:“藤森,你已经十六岁了吧。”
      “嗨!属下在年前就已经十六岁了。”

      十六岁啊,对于自己是多么遥远又亲切的岁月啊。
      那时候的自己还没有遇见银时,遇见桂,更没有认识辰马。
      那时候的自己,才刚刚拜入松下私塾。
      才刚刚遇见那个人——吉田松阳。

      我亲爱的,松阳老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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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政四年,高杉晋助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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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的记忆对于现在来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好似被谁用最温柔黯淡的颜色勾勒,尘埃氤氲,芳菲落定。
      那时候的高杉不懂家国,不懂离愁,不懂那深入骨髓的爱恨悲欢。
      那时候的天空,也没有被污浊的血色给沾染,反而像每次庙会银时总会缠着松阳老师买的棉花糖一样,柔软得不可思议。
      在那一方小小的私塾里,辰马还不在,桂永远是上课背挺得最直的一个,银时永远是上课睡着的一个。
      ——而自己,永远是听得最认真的那一个。
      不是为了课程的内容,只是不愿意,遗漏属于那个人的每一个笑容。
      在那一方小小的庭院里,他们看过了梧桐细雨,看过了寒烟漠漠,也看过了大雪纷飞。
      还有那夏日难得一次的享受——那总是只能分到一块的西瓜,最甜美的滋味。
      那是属于他们和松阳老师的小小天地。
      孩子和大人都没有去言说,但是他们都知道,
      ——这里不容任何来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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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自己最大的烦恼就是桂和银时分去了松阳老师的注意力了吧。
      还记得最后一次,松阳老师找到独自在庭院里生着闷气的自己。
      当时自己是怎样问的呢——
      “老师,你是喜欢桂,银时,还是我呢?”
      当时老师怎样回答的呢——
      “傻瓜,老师当然最喜欢晋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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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森望着眼前捂着在左眼渗血的绷带向自己娓娓叙述的男人,
      他的脸上还残存着回忆时柔软温和的笑意,
      但在仅剩的那只眼里,却满载着悲戚。
      “他说——”
      “松阳老师说——”
      “我最喜欢晋助的眼睛了,漂亮得,就像绿松石一样。”
      ——最喜欢了。
      ——最喜欢晋助了。
      ——最喜欢晋助的眼睛了。
      漂亮得,就像绿松石一样。

      可是,我亲爱的老师啊——
      高杉晋助没保住私塾,没保住家国,没保住朋友,没保住你。
      甚至,连这双眼睛——也没有保护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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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温柔而慈悲地掠过每一寸山坡,这是新的黎明。
      但新的黎明,代表的却不只是新的一天。
      还有新的,一场战争的开始。

      让藤森为自己再一次地包扎好左眼脱落的绷带,高杉笑着问身边的青年:“我觉得,这一次我会死呢。”
      “请不要乱说!”青年皱紧了眉,大声地反驳道这个荒谬的想法,“您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可是,”高杉若有所思地按住眼睛,“在失去这双眼睛的之前,我也有这样不妙的预感呢。”
      “而且——”

      屡战屡败的幕府怕是按捺不住了吧。
      这次出兵的,
      怕是不止幕府的那些杂鱼,还有——
      天人。

      “但是不管怎样,都请不要有这样的想法!”藤森依旧一脸坚定地看着自己的直属上司。
      “嗨~”高杉悠然地叹出最后一口气,又转口问道:“藤森,你是年后过生对吧?”
      “嗨!”
      “哪一天?”
      “额?”
      “哪一天生日?”
      “...不知道!”
      “哪一天生日都不知道么,本来还想在战争后把庆功宴和你的生日一起办了呢,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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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着远处衣衫翩跹的人渐渐走远,藤森默默地握紧了手中残余的纱布——
      ——高杉...晋助大人,你一定会活下去的,一定。
      ——哪怕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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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在战场上,迎接鬼兵队队员的不仅仅是幕府部队。
      还有他们曾经最熟悉,最深恶痛绝的——天人。
      ——形势瞬间逆转。

      在天人的长枪短炮的阻隔和一次又一次的猛烈进攻中,倒下的,是一个又一个鬼兵队的战士。
      惨白的语言无法修饰绝望的事实,惨痛的呼号换不来同伴重展的笑颜。
      但是以我手方寸之剑,又能对天人巨大的机甲做些什么呢?
      只有徒看一片血流成河。
      正如遥远之前的我的妻儿,我的亲朋,我的家园。
      ——这场战争对于鬼兵队来说,
      ——已成颓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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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不能输——
      绝对不能输啊——
      冲在最前线的高杉此刻的眼中只剩一片鲜红。

      已无法去渴望救援,也不该去渴望救援。
      曾经的同伴早已天各一方——
      这是在自己踏上与他们相反仕途时就应该拥有的
      ——孤身一人的觉悟。

      断了手足,流了血,伤口又开始溃烂——
      那又怎样——
      ——杀人者亦有被杀的觉悟。
      天人还没有消失,幕府还未从腐朽中新生,
      那么流血就不能停止——

      哪怕冰冷的刀剑刺入血肉——
      哪怕我死——

      “嘶拉——”
      背后传来像是平常包扎伤口时候总会出现的,纱布与血肉分离拽落的声音。
      只不过这次并不是发生在他的身上。

      一双温热的手掌捂住了自己残存的右眼。
      天地便陷入一片黑暗。

      只余得,
      ——回响在耳边的熟悉的声音。
      “——报...报告队长,最后一名天人已清除,天人残余部队已撤离,歼灭战结束。”
      ——还有那温暖的手心。
      这双手,曾经温柔地环过他的颈脖,换下沾满鲜血的纱布:
      这双手,曾在无数的深夜疾笔奋书,只为在无数个草药中找出最适合的那一味;
      而现在,这双手沾满鲜血,那是高杉晋助最陌生最熟悉的,死亡的气息。

      “——藤森。”
      “——队长,以后在战场上,别...只顾着进攻,好歹看看身后啊。”

      看看身后的敌人。
      亦或者,看看你身后一直跟随着的,我。

      ——我说过你会活着的吧,队长。
      ——哪怕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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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杉大人...别看...”藤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肚子都被破开了,内脏快要流出来了,好丑...”
      “......”
      “高杉大人,怕是不能和你一起过庆功宴了呢,不过也好,您并不知道我的生日呢...”
      “别记得我,也别感谢我--为上司挡刀剑什么的,理所应当不是么...”
      “就这样,踏着我的尸体前进吧——”
      ——天人还没有从江户消失。
      ——幕府还未从腐朽中新生。
      ——那么流血就不该停止。

      “但是——”
      “我...还有一个心愿呢...”
      “最后,晋助...大人,叫下我的名字吧——”
      “像你回忆时...温柔地——”

      “......”
      “......藤森。”

      ——他竟连他的名都不知。

      伏在背上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满是青紫的手也从高杉的脸庞滑落。
      但他没有回头。
      他只是专注地望着,眼前那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那是属于黑夜的男人。

      来自北方的候鸟呼啦啦地飞过残留几片败叶的梧桐林,凄厉的风伴着怒号吹过战场。
      ——吹过这满载着他的兄弟,他的战友,他的手足,
      ——尸横遍野的战场。

      远方的晨曦微微地露出一丝光辉,柔软的暮霭轻盈地笼罩住江户城中的青砖黛瓦。
      ——江户的新的黎明,终于悄然到来。

      【藤森松阳,男。】①
      【生于安政元年十月二十七日。】②
      【曾担任鬼兵队医疗官及副官职位,于第二次征长战役中役,享年十六岁。】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雨天容易让人怀旧——高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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