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水云天》叶兰

14、第十四章 孤云傲月华尽醉，死生好恶不相弃

　　静夜滴漏，墨兰为枕，地洞上方的无限天地，延伸至洞底只余下点滴光亮，连晚木萧瑟声韵都微不可闻。

　　青丝猱心，相拥而卧，地上铺散着些稻草，原是仁虚所用，眼下纭儿躺在上头隔绝了湿冷的地气，头枕在子介胸前，可以清楚感受到他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和臂弯里传来的浓浓暖意。

　　纭儿轻扬起脖子，看着眼前安睡的少年，呼吸平缓，面容俊朗。正是这样的男儿为了她，不顾一切混入“绛歆苑”成了一名头牌，虽有白幢天、嘉严在暗中帮衬，可如今看来一早便叫人识破了。

　　魔教耳目众多，且往往都是些奸滑狡诈之人，江湖侠士躲之不及，而他们偏想将其一锅端，他们是想抓了毒姑来换纭儿，不知这算不算作“天真”，或许是病急乱投医，却险些害死子介。

　　虽然最后误打误撞把对方给毒死了，可就算子介不说，纭儿也能想象当时的情形，只不敢想如果死的是子介，自己是不是也会如同毒姑那样，满心怨恨只想着杀人报仇。

　　纭儿叹息道：“真傻！”，不禁探手摸索着映照眼前的优美轮廓。

　　凤眼下垂落着浓长的帘幕，挺直的鼻端下朱唇升起一个弧度，“原来你装睡！”一对小拳捶在胸口，没两下即被抓获，纭儿只好涨着小脸嘴里嘟囔着：“快放开我！”眼儿瞧向不远处独自坐塔的仁虚长老。

　　子介也不睁眼，只紧紧举起猎物在唇上一啄，“呀！”纭儿心慌一下抽回小手，双掌紧握着藏入怀里，可心头却是酥酥麻麻，即痒又甜的滋味。

　　“不躲了？”子介睁开眼，朝着望不到天的洞口，淡淡问道。

　　“嗯！”纭儿笑着点头却把脸儿埋得更深，“怕吗？”子介柔声，“我不能救你出去，或许......或许你我都得死......”

　　两根指头堵在唇上，美目含珠哽咽道：“不......不会的，白大哥和嘉严他们定会来救我们！我不许你瞎说！”一句话听在心里似责怪似关切，子介低头，下巴不住蹭着纭儿的一头乌发，久久不语。

　　“嗯哼！”一旁仁虚不合时宜地清着嗓子，两个小娃儿也不理他，“我说这里可不是想来则来，想走便走得了的！你们是还不晓得魔教的能耐。”说着不再坐塔，而是右手枕头，左手搭膝，左脚叠于右脚之上，姿态正如一头沉睡着的狮子。

　　“大师此话怎讲？”子介提声问道。

　　“嘘......你听！”纭儿突然脱开子介，半坐起身子聚精会神地听着什么。

　　“不用听了，那是秋儿的'黑乌鲤'。”仁虚闭着眼笃定地答道。

　　子介和纭儿还想追问，却听得头顶有声响传来，“纭儿......纭儿......”

　　纭儿眨了几下眼，闪烁开一道异光，对着子介欢喜道：“是洪姨！”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洞口下方的泥壁边上，踮起脚尖费力扯开嗓门大喊：“洪姨......我在下面！洪姨......洪姨......是我，纭儿！你听见了吗？”

　　上头的笛声并未间断，只是纭儿听得又有一音加入，两项交叠一时不分高下。

　　子介走近纭儿拍着她道：“纭儿，别喊了！这洞深得很，你喊破了嗓子，她也听不到。”转身蹲在地下翻寻一阵，再起身只见手上多了一根稻草，底端系着一块小石子儿。

　　子介冲纭儿挤了一眼，右手使劲一甩，那小块石子儿连同草绳一块儿被腾空抛了上去。两人抬着头看着，只片刻那石头便坠落在脚下，子介只能朝着纭儿无奈地耸耸肩。

　　“咻！咻！咻！”仁虚撒下多余的石子，拍拍手打个哈欠，又躺回那块大石板上睡觉。

　　“多谢大师（前辈）相助！”子介和纭儿一口同声道谢。

　　不一会儿，上方又一阵响动，一根粗壮的麻绳被缓缓放下。“纭儿，子介，是你们吗？这死贼，寻的什么鬼地方......哎！我下不来，你们把绳子绑在身上，我拉你们上来！快！”

　　下面，子介替纭儿缠好绳圈，用力反拉绳索通知洪姨一切准备就绪。纭儿不会借力，唯有任凭身子随洪姨的拖拉不停摇摆，时而撞上四壁，时而磕破皮肤。洞口一点点收紧，最后仅可容纳一人多宽，洪姨心宽体胖自然是下不来。

　　纭儿只觉得呼吸慢慢通畅，笔尖似闻到了林野之新空，终于有风儿扑打在脸上，一双肉手把自己拽入怀里。

　　一轮明月当空，遗漏下银霜，来不及温情，只听洪姨望着远处星光点亮下的几个浮点，紧皱眉头只喊了一声：“我们走！”大手把纭儿整个托起，于腾空而起，纭儿抓着洪姨的衣袖急忙开口道：“底下还有人！”

　　“是子介和仁虚长老。”洪姨眼中有些差异，立时放下纭儿抽出绳子开始忙活。

　　子介看到绳子下来转身对仁虚说到：“大师，你先走！”

　　仁虚长老依然闭目不语，洞口传来几声催促，过了一会儿见子介也不忙着走，张开一条缝隙缓缓道：“老朽要走何时都走得，倒是你们这一出去便当真能走得？”

　　既然如此子介也不再犹豫，对着老和尚施礼道：“日后有机会定当答谢大师今日相助之恩！多谢！”

　　“啰哩啰嗦，不清不楚！总有一天你得做我徒儿，到时再谢师恩不晚！哈哈！”仁虚似能通晓世事，说来又漫不经心。

　　子介只当他又犯了糊涂，一笑而过，一拽绳，身子便跟着攀升，他自有些功底，足尖轻点倒也轻松。可他比起纭儿来那是重多了，这下只苦了上头二人，洪姨似有些力乏，纭儿在后头帮忙拉扯绳子，不一会儿功夫两人都已是满头大汗。

　　当子介露出脑袋那一刻，纭儿和洪姨只剩下相视而笑的力气，“你们还在那儿磨蹭什么？”

　　说话之人一手持扇挡下面前一刀，侧身又是一腿踢飞后头追来的小贼，随后一个空悬手腕抖动间，眼瞧着前头的小贼脑门挨了一扇子，倒在了他的脚下也昏死过去。

　　那人一合扇转过了脸，“华承！”纭儿惊喜不已，“小心！”欣喜还未消退只见华承脸容变幻下，那细长的眼里布满惊恐。

　　纭儿余光瞟见毒姑的一瞬，四下肃然寂静，脑中空白一片，只耳内“嗡嗡”作响，来不及多想仅凭直觉纭儿一个飞身冲向子介，就在一把将其推开的同时，只电光石火间一串暗镖已经邀风而来直击背部。

　　一枚枚银镖深深扎进肉里，暗中抛洒鲜红格外刺眼，衬着衣衫分外妖娆。纭儿丝毫不觉得痛，想说话，口一张却是喷出一大口污血，点点赤红印上一地的银华艳得吓人。

　　“别碰，有毒！”接着模糊不清的话语断断续续传入耳畔，纭儿知道是嘉严，平静地随他抱起，气脉稀弱无力，呐呐问：“我......快死了？还......还没见......爹娘，没......没谢......”话半人已经晕了过去，一行清泪从眼角流下悄悄躲入嘉严的指缝羞于见人。

　　“别管我，救纭儿要紧！你们走！”原来子介被纭儿一推，偏巧又掉回了洞里，虽然洪姨伸手拉住了他，可子介清楚毒姑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没了他或许嘉严他们还有希望带着纭儿逃走，方下力喝：“洪姨，求你快走，纭儿她拖不得！”说着一抽手，使出全力挣脱了洪姨，最后重重摔回了漆黑阴冷的洞底。

　　白幢天早已闻声赶来，此刻同嘉严和华承一个对眼，吹响手中的那支“黑乌鲤”，一曲响起震荡山谷，暗处无数缨红枪杆涌现，高处也探出不少张弓持箭的身影，将毒姑、妙燕、玉郎三人和一众人等团团围住。

　　嘉严趁势抱着纭儿先行离去，洪姨紧随其后，不时打退些虾兵蟹将。白幢天和华承并未脱身，依然在包围圈内与他们纠缠。

　　“妖妹！”毒姑听到玉郎一声轻唤，略一颔首妙体旋转浮起，空中广袖舞动处如万雪飘飞，一些粉末落在他们衣上，一曲魔音遥响，乱人心智。

　　“快撤！”华承叫声直穿幽谷。

　　可惜官兵并不听令与他，只一味进攻。而远处一批批小兵接二连三倒下，只听见草丛中有嗦之声滑过，成千上百条毒虫蛇蝎一并钻出，所到之处皆已绝迹。

　　白幢天一声令下，所有人一边砍杀一边逃命，一些胆小新兵已然晕死，一旦倒地立马被啃噬一空，这等惨象实在令人不仁眼见。

　　早期他们的确太过轻敌，此时妖人魔物都已杀红了眼，纵使“黑乌鲤”有镇邪之神能也无法再与之抗衡。他和华承两人也只能草草收场，当下先回“瞻云庵”同洪姨他们汇合。

　　子介仰天躺在地洞之中，似摔断了腰腿，暗自悲愤害了纭儿，只发誓旦留有余命定不能辜负了她。

　　仁虚半眯着眼开口道：“看来你我师徒是作定了，哈哈！别怕！有为师在一天定不叫你受苦。”

　　子介只澹澹看着他，心里惦念纭儿不再理他，往后的日子他万不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