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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戏梦(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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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两人安顿好之后,只剩药僧和远道静静坐着佛堂里。四周响起不急不缓的虫鸣声,更衬得古寺寂静。
药僧默默地敲木鱼,手中拈着佛珠不紧不慢地转着,远道在一旁欲言又止。
灰衣僧人忽然睁开眼睛,道:
“你觉得我不该那样说?”
远道一怔,也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好说:“不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也知道那位姑娘得的是绝症。”
“真话与诳语,有时并无分别。执着无用时,便该放下。”
放下?远道随即脱口而出道:“若是死生有命,又为何要拜佛祖,求慈悲呢?”
药僧淡然道:“佛心救不了必死之人,医人治病,也是如此。”
远道皱眉思考着这几句话,他拜师习道两年多了,虽没有落发,也算半个空门中人,药僧的意思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心中总有那么一道坎跨不过去,正如他不喜修行佛理一般。
夏季的夜晚颇为闷热,几缕月光透过门帘映照在他身上,远道看不见,却能感到些许月色如水的清凉。
可若是像药僧那样的人,即便身处黑暗之中,也不会希求月光吧。
鸣雨睡得恬静,脸上再没有发病时那痛苦的表情,他心中不禁自嘲,也许早该接受这样的结局,哈,连丫头都乐天知命了,我却还看不开。他替鸣雨整了整被子,虽然夏季炎热,但丫头那发凉的手总让他觉得是受了寒。
“阿桥?”一声细细的呢喃传来,桥叔还道是她醒了,等了一会眼睛却没睁开,原来是在做梦。鸣雨平常并不这样叫他,两人虽不是亲父女,但毕竟辈分有别,于是她便一直叫“桥叔”。几年前病症还不明显的时候,鸣雨有天突然说,“我叫你阿桥吧?”那时桥叔只觉得莫名其妙的,被一个小姑娘这样称呼未免太不合礼数。但鸣雨性子执拗,硬是把“阿桥”这个名字呼来喝去了好久,他也无可奈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这样叫他了呢?记不起来了,鸣雨原本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近几年大概因为病的关系,变得愈发沉默了,他时常想逗她发笑,那笑容却也持续不了多久便隐去了。只有听他说戏,或者两人一同表演的时候,才会沉浸其中,神采飞扬。
她还喜欢改他的戏,见着不合意的情节总要和他辩上一番。看到稿纸上的念白:
春风折柳送君去,锦书欲托不成文。
唯把相思折作梦,寄予魂牵梦里人。
“阿桥就让他们在一起嘛!不要天涯海角的,看不见摸不着……”
“丫头,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啊,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每次他说这种话时丫头就特别不高兴,扭过头去坐着生闷气,有一次还拿笔把他的稿纸涂黑了,让他大发了一顿脾气。
可总也拿鸣雨没办法,丫头跟着自己跑江湖本就吃了不少苦,别人家的孩子在那个年龄还待字闺中,什么都不懂呢,可她却被那成筐的戏文教得甚是早熟,情啊爱啊的说的好像自己经历过似的,每每说戏的时候便把自己当做主人公一样演。
也是,若是把戏文当作人生,谁不希望是好结局呢?
可这许多年来漂泊四方,悲欢离合尝遍,桥叔深深体会到,世上从来不缺好女子,缺的只是好命的女子罢了。
他心中不禁想起那个还没讲完的故事,世家子与船家女的爱情悲剧……两人在行舟途中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世家子答应高中之后回来迎娶意中人,本来一切顺利,谁知就在金榜题名后,洞房花烛前,世家突遭佞臣陷害,府中上下皆被判流放西北。书生前程破灭,怕误了佳人便弃了婚约,从此奔赴蛮荒之地。本来故事到这里也该结束了,只是那船家女是个痴情人,一心一意非他不嫁,多年来与书生通信不绝。书生大为感动,决心在边疆戴罪立功,以求早日获赦返回中原。就这样年年月月熬下来,漫长的努力和艰辛终于有了回报,朝廷下令将他召回。此时书生已近不惑之年,早不是他少年时的模样,远方的佳人恐怕也人老珠黄,但书生仍是归心似箭,千里南下马不停蹄……
可是等待他的却是残酷的事实,船家女其实在多年前早已病死,只是临死前托付自己的好姐妹定期给他写信,权作个慰藉罢了。
结局便是这样,曾经的旖旎美梦都全付与无常世事,只落得一座孤坟,两处断肠。
丫头听到了一定又要抗议了。
桥叔凝视着她,鸣雨睡着时就不任性也不吵闹了,爪子缩在被子里,乖巧得犹如一只吃饱后打盹的猫。
入夜已深,桥叔不放心离去,就着床头趴着便睡了,连日跋涉加上鸣雨病发的刺激,他着实有些困倦,很快就陷入沉眠。
远道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中总有些许异样的感觉,是和那对父女有关吗?他诚然是关心那小姑娘的,可好心不足以延命,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亲眼见到她了。哈,这是多么讽刺,到他看见之日,便是失去之时。有谁会真正留在自己身边呢?只有青箬吧,这个甚至称不上是人的生灵。
窗外夜风轻轻柔柔的,拂动树梢的声音十分动听,让人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远道默默地想,若是开眼能见,应该是一片月光如水吧。耳聪目明,本已是上天的恩赐,只可惜在他拥有的时候,没能将这个世界好好刻在心底,现在要回想起月亮的样子,那亮与暗的边线竟已有些模糊了。
意识也渐渐模糊,风声远去,另一种声音响起。
是丝竹声和人声,好似是要开锣演戏了,站在台上装扮俏丽的女子就是主角吧。怎么,我不记得看过这出戏……
“大哥,便是死了,我也跟他走……”女子的声音猛然贴近,远道吓了一跳,不知何时自己竟站在台上,怔怔地看着她抓住自己的衣袖哀求道。
“这……为什……跟谁?”远道语无伦次。他瞥了一眼台下的观众,大家的眼神有些奇怪,直盯着自己,好像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女子目中神采慑人,深吸一口气,坚决道:“我早已视乔君为夫,终此一生非他不嫁,大哥你若逼我……小妹虽无才无德,但一心不许二人,天涯海角,生死相随!”
这人莫名的有些熟悉,远道却想不起她是谁。攥住自己的手指越发紧了,远道扶住她的肩膀,缓和道:“别说不吉利的话,你想跟谁,便随他去,大哥绝不阻拦……”
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他又为什么会在戏台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周忽然喧闹起来,看官们听了这句话忽然变得群情激奋,拍桌的早已拍起来,只差没有摔茶碗了。
“演的什么破戏!”
“去去去,没本事就别上来丢人现眼!”
“好好一出戏,怎生给改成这样……”
远道更是不知其所以然,正想问个究竟,忽觉紧攥自己的手松开了,那女子被看似戏班长的人扭着拖开,她伸出右手想抓住“大哥”却扑在了空中,口中不停喊道:
“大哥你答应我了!绝不阻拦……你答应我了,便是死,我也跟他去!”
一遍遍一声声,女子凄然的脸渐渐远去。
台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扔了上来,远道一惊,忙后退几步,不意一头撞上旁边的柱子,后脑一痛——
“啊!”他猛地坐起身来。
夏夜依旧宁静,微风细细,月明星稀。原来是一个梦。
远道只觉怪异非常,梦中他好似被鬼迷了一般,莫名其妙地演着莫名其妙的戏。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那女子,也从未听说过那样的台词……难道,会是预兆吗?她说的非嫁不可的丈夫,好像是叫……乔君?
自桥叔二人上山那日来,半个多月过去了。
长长的夏季好像没有尽头,整日里热的人都懒懒散散的,连树上常青的叶子也耷拉了下来。桥叔一直留在寺中照料病人,无奈鸣雨自那次发作之后就卧床不起,精神萎靡,显见得是病入膏肓了。
药僧说鸣雨的心脉十分虚弱,随时可能撑不过去,即便有救心丸可以缓得一时,终究躲不过大限。
桥叔倒是释然了,只决心照顾她到最后一刻。多年来四处奔波,最终来到这无名寺庙中,对无根之人来说,也算是个安歇之所。鸣雨的状况时好时坏,醒着的时候便要桥叔讲故事,照例是要皆大欢喜的结局,听累了便昏睡过去。
一日宁静的午后,桥叔端着药碗进房来,却见鸣雨坐在桌前,咬着一支笔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起来了?躺着太闷了?”桥叔以为她再不会坐起来了。
鸣雨好像吓了一跳,面色苍白地把笔放下,桥叔认出那支是他最常用的墨笔,有特殊的墨盒机关,揣在口袋里随时可以拿出来写字。他问道:“想写什么?可别把笔头咬坏了。”
“你自己就喜欢咬笔头……小时候还骗我说会长肚里墨水呢!”
“哈,肚里有墨水没用,乖乖喝药才管用。”桥叔说着把药碗凑到鸣雨嘴边。
可惜,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鸣雨坐着,精神地说话。
她在一个暴雨之夜平静地离去,病发在睡梦中,走得毫无痛苦。
桥叔自是悲痛万分,但又莫名地,有种解脱了的感觉。他一直害怕这天的到来,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延迟,但终究是无能为力。也不知是谁拖累谁,多年来的牵挂就这样了结,心里竟好似空了一般。
坐在鸣雨的床边,桥叔握着她的手,窗外雨势渐小,淅淅沥沥地漫声敲打着屋檐。她的皮肤凉的好像在雨里浸过似的,脸也白白的,毫无生气,全然一副死人的样子,只有手仍然安然卧在他掌心里,一点也没有松脱。
药僧麻利地料理起后事来。大概做僧大夫的,生死早已见惯,众生不悟,肉身归于尘土,无非是再入轮回。后山便是一座墓园,山下的村人们若不是客死异乡,多是要归入那处的。
然而远道却陷在不寻常的烦恼中。
此时的他,面临着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难题:鸣雨的魂魄仿佛讨债般追着他不放。
昨夜看到她时,远道着实吓了一跳,“鬼”他见多不怪了,可这只鬼……远道打量了那穿黄衣的小丫头一番,虽然没见过,感觉却很熟悉,一声“大哥”叫出来,这不是那梦里的女子吗?外表虽然是少女,相似的轮廓气息却是清晰可辨。
鸣雨的表情不似梦中凄然,反而带了些顽皮地说:“大哥,答应了我的事可不能忘哦!”
“我几时答应你了?人死不能复生,这种事我爱莫能助……”远道想起她坚持的“死也要和他在一起”,不觉有些背脊发凉。
“我不管,你答应我了!”鸣雨咬了咬唇着急道:“我待不了多久……我不要走,你一定有办法让我留下来的!”
“这……”,办法不是没有,心水就曾以封魂术将师兄的部分魂魄锁在玉中,这原本是对付鬼怪所用的降妖之法,应用在人身上,难度非同一般,一不小心就可能重蹈覆辙。
就算他能做到,让该走的生魂滞留世间,却是担不起的罪过。
他叹了口气,学着药僧的口气道:“执着是苦,你与他今世的缘分到此为止了,重入轮回本属自然,何必强求呢?”更何况你们这一世只是父女啊。
鸣雨轻笑一下,“你要我来世再去找他吗?我等不及,就连这一世,我都没能等到……”她说着说着语声哽咽起来,又断断续续道:“你知道化蝶的故事吗?阿桥说结局很美,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我……不要变成蝴蝶,我不喜欢来世相聚,那都不是真的……”
“你到底要怎样才会帮我?”鸣雨情急之下几乎是吼出来了。
唉,远道又叹了口气,他真正能体会到师父当年面对师兄苦苦哀求时的两难了,说什么西方极乐,来世逍遥,都比不上眼前这一缕弥留的气息来的真实。他这些年修习术法所为何来?降妖伏魔是一则,可若是连着最真实的东西都无法挽留的话,又有何用?
记得去年夏天,封魂玉之事结束时,远道曾问过心水为何当初会接受师兄的请求,年过五十的住持大人难得地没有开玩笑:
“佛说众生皆苦,道说天地不仁,但我呢,只是一介凡夫……”
“可今世作孽,终要来世偿还不是吗……”
“哈,”心水笑了一声,道:“佛祖不也是一介凡夫?此心同理而已。”
此心同理而已。
也许这是自己注定要做的决定吧。不然怎会在一切都未知的梦里,就答应了她呢?
唉,远道迎向小姑娘急切的目光,缓缓道:“我不保证能成,且帮你试试看吧。”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需要七天做准备,这几日你可不许再跟着了。”
鸣雨重重地点了头。
既然答应了人家,远道便认真开始找寻起方法来。这确是个为难的时刻,林师兄跟随师父外出办事去了,药僧并不通灵,他唯一的帮手只剩下青箬。远道双目皆盲,已经好几年没“看”过书了,只得倚赖青箬一本本地筛选着术法卷宗,幸好他教会青箬识字,不然此刻还真是束手无策了。
绿衫女子静静地立在经阁里的书桌旁,口中咒语喃喃,飞快地翻阅着面前的书卷。远道坐在一旁听她念出的书名和目录:
“《羯摩罗訶补卷》,见性体悟,明镜心法……”
“这个没用,换一本。”
“《鹿苑志异》,盂兰盆鬼说……”
“这是故事集,再换。”
“《伏魔十三签疏注》,不动密法,引灵诀,寄魂要略……”
“等一下,”远道触到了某个关节,“读一下寄魂术那节。”
这本册子他并没看过,书上所说寄魂之法与封魂术类似,皆是将魂魄存于实物中,只是后者多用于降服不安分的生灵,较为危险罢了。
寄魂术虽然对施术者法力要求并不很高,但须得有活人的一点灵识做引,用于维系魂魄与现世,这灵识越强大,魂魄便能留存得越久。同时书上却用小字注道,此法少有人知,寄魂的过程多是人们的执念在无意中自行转化的,所谓怪谈不过是人心为之。
既然如此,要怎样取得对性命攸关的那一点灵识呢?夏季里尸体腐烂的很快,药僧应该不日即会安排下葬,再之后桥叔多半会离开了。
“有什么东西……对他和我都很特别?”鸣雨嚼着这个问题,拧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剧本?平安符?似乎都是易坏的小物件。脑中忽然划过一项物事来,鸣雨拍手叫道:“我想到了!那个一定能用!”
鸣雨说的“那个”是一副红牙板,是桥叔在她满十岁时送的。
那时她着实羡慕别家姑娘过生日的阔绰,便也缠着桥叔要他送礼物。桥叔虽然囊中羞涩,但又想,自己从来没给过鸣雨一件像样的东西,着实委屈了她。
两人捡着一个没活计的晚上,便去逛市集。在鸣雨的记忆里,热闹的街灯远远强过破败草堂的昏灯,街道两旁的各色店铺地摊让她目不暇接,五花八门的小吃更是让人食指大动。花生冻糕,烤野兔腿,花枝丸……
桥叔少见的没有吝惜花钱,平日里总是要考虑着下一顿的开销,那天却是有求必应。鸣雨拉着桥叔到处走走看看,手中零食吃完一批又换一批……忽然她在一个好似卖古董的铺子面前停了下来。
这铺子其实是一家琴行,灯火不甚明亮,在喧闹的市集中很不显眼。鸣雨从小浸在戏文曲子中,对各式乐器都略知一点皮毛,时不时地伸手敲打一两下。
“桥叔你看这个!”鸣雨拿起一副象牙做的牙板给他看,“雕刻好细致!”桥叔拿来一看,确是好做工,几朵木芙蓉雕的鲜艳欲滴。不过——
“丫头,牙板还是红木的好,象牙不见于风尘,中看不中用啊。”他拎起旁边的另一副红木制的,看去有些年头了,但仍是色泽光润,手感沉实,他对鸣雨低声说,“这才是好货,丫头。”
鸣雨看着两副牙板,有些犹豫,各有各的喜欢呢……
这时窝在柜台深处许久未开口的老板,敲了敲手中的烟管,慢悠悠地道:“稚齿多早落,朽木两边生,这位兄台好眼力,小姑娘要是喜欢,折个价便给你了。”
鸣雨听不懂老板拿两句“稚齿”、“朽木”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有折扣也不错。两人磨了一顿嘴皮子,硬是把价又杀了两成,最后鸣雨心满意足地捧着红木牙板出了门。虽说物有所值,但这东西还是让桥叔使了不少银子,只好往后节衣缩食了。
不知不觉说了个把时辰,天色已经大亮,鸣雨受不了强烈的日光,便渐渐隐去了身形,还不忘提醒他“答应的事可不能反悔!”
远道听她说完,心中已有几分把握,只是时间紧迫,须得加快行动了。
桥叔很早就醒来了。前几日滂沱的雨气渐消,大清早的空气便热了起来,窗帘外漏出的几丝阳光有些刺眼,像是强迫他回到现实中似的。
鸣雨今日便要下葬了,后事一了,他便该离开,只是想到今后去向,却是茫然无所适从。鸣雨还在的时候,他勉强算是拖家带口的人,事事都有个念想,现在孑然一身,竟不知何枝可依了。
从前写过的唱词忽然从脑海里冒了出来,说的虽不是他,可却是一样的凄凉滋味。
少时只恨天地小,不忍青春为谁留。
而今方知离恨苦,愁落天涯无人收。
他默默起身收拾好被单物什,忽然一眼瞥见桌上叠好的鸣雨的遗物,猛地心中一颤,是那名叫药僧的人收起来的吧。叠的整齐方正的,正中摆着那件他送的红木牙板。他伸出手想去掂一掂那熟悉的感觉,但不知为何,手停在半空,又缩了回来。
他转身打开窗帘,让那夏日早晨的阳光照了满室,灼烧得人眼睛也睁不开了。
桥叔去参加了简单的葬礼,简单到仅有三人:药僧,他自己,还有一个陌生老头子。药僧与此人熟识,他是山下小村落的村长,每当哪家哪户送葬的时候,无论亲疏,他都必然到场送行,因此听说寺里有个早夭的小丫头,便也赶来参加葬礼了。
桥叔看着那其貌不扬的矮小老头,心头蓦然生出一股感激来。似他们这等飘零无依之人,有人收尸已属幸事,萍水之恩更觉难得。
药僧是无事不开口的人,桥叔心情低落不想说话,只有村长例行公事地絮叨起来:
“鸣雨姑娘啊,小老儿不知你是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但进了这个村,就算是我们山头的人了。小老儿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大事,生死来去的倒是见多了,一抔黄土,万事皆回了本,有什么爱憎别离的,留待下一世再好好过……”
夏日的暖风吹得后山草木阵阵起伏低回,墓地周围倒是清扫得干净,也许不久之后,这里便是杂草丛生了吧。
阳光映着鸣雨的墓碑,只镌刻着几个字,没有姓氏,没有称号,只有简单的他们两人的名字。仿佛一封最简短的信,收信人是鸣雨,寄信人是桥叔,而中间的许多话语,都充作了漫漫人生。
桥叔写了大半辈子文章,竟想不出要怎样形容这个孩子。她来到人世间,旅程如此短暂,好似一叶小舟静静地停靠在柳岸边,那守船人一不留神打了个盹,她便漂走了。
村长啰嗦地悼了一通,三人祭拜完,桥叔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药僧并未出言阻拦,倒是村长一个劲地叫他节哀顺变,多留几日。哈,鸣雨若是地下有知,见到这小老儿,只怕会发笑呢。
桥叔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准备收拾包袱,他一进门,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摞着鸣雨衣服的桌子,心头却是一震,红木牙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