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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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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中毒那时还是少年心性,怕死之心重,拼命追问师尊那解毒之人是谁,是不是能解得此毒。师尊指上捻着一颗绝无瑕疵的白石,说那人使毒解毒都可称得上世间第一,别说小小的冥虺蛇,便是世上最毒的金箭橙蛙,也不过是她掌上的宠物。我不肯相信,非要师尊说她的来历,师尊无奈,只得给我讲了这个故事。”
“师尊讲故事同样不在行。他只是说,从前,在中原之西有一个极大的教派,很多中原人连听都没听说过的部落都听从那个教派的指挥。他们信奉天神,每一代教主都是女子,是由天神从诸多神女中选出。不论是神女还是教主,天神都允许她们自由婚配,那些女子个个都如冰雪般纯洁,却又如磐石般专情不移。教主虽是女子,她的丈夫却真正掌管教务,教主不过是精神上的领袖罢了。而上一代教主是苗女,名叫白无垢。”
说到此处,三人都同时望向拂衣,拂衣显然一惊,却依旧盯紧了自己脚尖,不肯出声。
“先皇在世时,曾经听信谗言,将兵部尚书以谋反之罪抄家灭族。仆从奴婢等或官卖,或充军,却有一名忠仆顶了尚书家幼子之名赴死,那幼子被充军戍边。十年后,不知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尚书家的幼子便成了白无垢之夫。”
拂衣猛地抬起头来,满眼惊诧,似乎归雁说的全不在理。归雁仍然对她温和地笑笑,继续说了下去。
“既然得掌大权,那尚书之子如何会不想着复仇?少失怙恃,他的心中只有仇恨。当年行刑之人凶残,在妇人和孩子面前对犯人行凌迟之刑。那孩子见所有的亲人都以世上最恐怖的惨状一一死在自己面前,而一些父亲的门生同袍只想着免罪,明知是冤案却不曾有一个人站出来为父亲申冤,从此他便恨透了整个中原。因此,一旦手中有了权力,便处心积虑地要杀回来。”
“他虽恨意深重,却深知中原的势力其实不在朝廷,而在人心。他也真是世间枭雄,只用了三年便将神教势力渗透进来,中原武林各派自命正道,对于任何异己者都指之为魔,神教在中原,便成了魔教。这便是当年的魔道之争。”
“其时,先皇已死,当那些曾经见死不救的人一一被他报仇雪恨之后,听说白无垢已有了他的骨肉。人心都是肉长的,仇既然已报得差不多,又得知世上有了自己的后代,他便生了退意。可惜,中原武林并不肯罢休,他们查来查去,终于查到了此人是尚书幼子,而且,更找到了当年与他青梅竹马的户部侍郞之女。那女子真是节烈,恨父兄明知他家冤枉却不肯挺身而出,居然一直以未亡人自居,不肯嫁人。找到此女之后,中原武林大喜过望。杀那尚书之子易,瓦解神教势力难。听说神教教主专情,容不得背叛,青梅竹马而又情意深重的侍郎之女无异是将魔教赶出中原的契机所在。于是,那帮人便公推出一名少年狗熊去劝说那女子。”
“少年狗熊?”橼渊有些发晕。
归雁点点头,“是的,师尊当年便是这般说,那时我本已经昏昏沉沉,听到此处时也和你一样,问了出来。师尊没有理我,继续讲他的故事。”
“那少年狗熊并不以大义入手,反是以情相诱,说得那女子痛极而哭,以为尚书之子在西疆受了无数委屈,不得已才娶了神教教主,其实却只恋着她。接下来,中原武林刻意营造了若干局势,将尚书之子重伤后逼到了那女子的闺房。本来就是青梅竹马,尚书之子重伤之下毫无定力,那女子又被那个少年狗熊所煽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谁都可以想见。”
“传说中,神教的教主与其丈夫之间有一种盅,叫同心结。同心结之下,生老病死,无一不心心相通。魔教果真是魔教,只怕有同心结不假,白无垢竟然立时便知道此事,爱之深,恨之切,何况她有孕在身时丈夫的背叛?等那尚书之子清醒过来时已悔之不及,于是神教在中原的势力瞬间土崩瓦解,魔道之争以中原正道大获全胜而告终。所谓以道心行魔事,莫过于此。”
“目的既已达到,中原武林便再没有人关心白无垢如何,那尚书之子又如何,户部侍郞之女又如何。江湖重归平静。”
“当年我强自支撑,听到此处时已在毒性之下渐渐失去意识,只隐隐记得师尊对着手里的白石出神,还说了一些别的事情。似乎那少年狗熊敌不过内心煎熬,想方设法地找到白无垢,说明事情缘由,想请她原谅那尚书之子。反正她心伤之余已将教主之位传了下去,更是嫁与滇王为妃,总不至于让江湖再生风波。但白无垢终不肯原谅她的丈夫,更不肯原谅那个引诱她丈夫的女子。不过,她仍然感激那少年狗熊说出事情真相,至少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听到此处时,我便彻底地昏了过去。之后的事情如何,我不知道。但是,先皇时的那场大冤案我却查到了,”归雁眼神清亮地望着橼渊,一字一顿,“尚书姓林,而户部侍郎,则是姓朱。”
橼渊虽然早就有了预感,却仍然被惊得瞠目结舌。师公名叫颜缺,并不姓林,但颜缺就一定是真名吗?若母亲真是师公的女儿,他连自己的姓都不肯给,显然是自觉无颜以对那个当时尚在孕中的妻子,颜缺,颜缺,自觉缺颜啊。难怪无论是母亲还是师公,都严令自己不得报仇。两代之前的恩怨,难道就应该用这种方式了结?
橼渊突然想起一事,心里更是像被一桶冰水般浇了个透凉,“归雁,清溪先生姓什么?”
拂衣登时脸色煞白,只听归雁叹了一口气后回答:“柳澈,字崇直,号清溪。”
橼渊盯紧了拂衣,“柳姑娘,你说清溪先生娶了滇王的公主,归雁又说白无垢后来嫁与滇王为妃。那么,你的外祖母可是白无垢?”
拂衣咬紧了唇,一丝血渗了下来,她似乎根本不曾察觉,微微点头。
橼渊惨笑:“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叶昊通风报信给了卢安吟之后,却会被人反绑打昏,却又在发现小楼被烧后痛不欲生,非要以死一报。只怕他也猜出了你的来历罢?”
拂衣含泪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不是我们柳家的人,是王的人,他最多不过因为我也是滇人而极力回护罢了。”
橼渊并不理会拂衣的话,继续追问道:“你为何要骗我你父亲已经去世?你又为何会有跟我订亲的信物,那块镶有夜明珠的玉佩?”
拂衣的眼泪再度涌了出来,哽咽着道:“我没有骗你,爹是去世了。当时我正在这里等你回来拜谢救命之恩,连他老人家的最后一面都不曾得见。”拂衣泣不成声,半天才挣扎着接着说,“玉佩是青姐姐为了救你交给陈掌柜的,我已经还了。”
橼渊痛苦地闭上眼睛。天命?!天命是什么?自己以为是命中注定的爱人,其实却是仇人之后。而那个真正注定要和自己相守一生的妻子,其实一直便在身旁,却被自己在有意无意间,伤得体无完肤。
他不敢看青玦,不愿看拂衣。一切的错都是自己造成的,可是,又能如何弥补?父仇不共戴天,究竟还报不报?青玦既对自己情深意重,又是父母早就选好的媳妇,自然要娶来好好对她。但是,那个无辜地被自己害得动了心的拂衣又该怎么办?就算有杀父之仇,那也是祖辈们的事情,而究竟谁对谁错,除了苍天,谁又能分得清楚?
橼渊脑子里一片混乱,该如何是好?对拂衣应该如何是,杀了她,赶走她,还是,也娶了她?拂衣哀怨的眼神在橼渊心中不停地晃,她的温婉柔顺,似母亲一般的眼神,气质、神态……难怪她那么像娘,她和自己有着同一个外祖父。这到底是仇人,还是亲人?
橼渊惊恐地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因为拂衣有玉佩而想娶她,自己根本就是爱上了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
橼渊抱着头,似乎想躲到什么地方,把一切都抛之脑后。却怎么也抛不开青玦挺拔如剑的身形,也抛不开拂衣温柔似水的眼眸。他想要跃起大喊,却只是无意识地自语,不,我都不放弃,我都要。
青玦闻言笑了起来,笑容冰冷。
“你都要?好!白无垢下的毒,颜缺给你转的命。颜缺的妻妾之争,虽然阴差阳错地最后促成了你和你表妹的情缘,却可惜被卢安吟利用,夏彤夏侯爷死得何其无辜?你母亲并未中毒,又为何去世?天意弄人,既然你的命都转了,我们当年的八字配合又有什么意义?”
青玦从香囊中取出一张年代久远的红纸,怔怔的看。父母去世之后,她埋掉了所有的东西,随身带着的,除了爹娘从南疆带回的飞鸿和酒囊,便是这橼渊的八字和那块青色玉玦。她突然仰天长笑,泪水滚滚,原来,只有飞鸿和酒囊才是靠得住的。
青玦止住笑,却止不住眼泪,她冷静地对夏橼渊道:“夏橼渊,如今你还想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你就不怕我也仿效白无垢,给你的后人来个妻离子散?”
手里动得几下,青玦转身而去。地上,是一堆红色的碎纸片,如花下泥中褪尽的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