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故事》南宫刀儿

4、杀手狼图前传

　　文/沈然

　　清晨。虽然是盛夏，但山上的树林里还是在清凉中透着微薄的寒意。每天他都喜欢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出来散散步。早晨是一个能让人头脑清醒的时刻，每一丝空气里都带着一种催人奋发的气息，没有人会在这样一个时刻产生疲倦、怀疑和动摇的心情，整整一天的信心就这样被建立起来。从懂得思考的那一天起，他就让自己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

　　杀手行业是一个容易让人对人性产生怀疑的行当，接触越多杀人越多，他对自己的怀疑也就越深，善与恶之间的界线实在太过脆弱，突破它其实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对当年的他来说，早晨无疑是一个用来分辨善恶的时刻，让他可以有勇气继续去当一个活在社会角落里的人，哪怕是很渺小的一个人。入行做杀手以后，他对分辨善恶产生了深深的厌倦，但是清晨的散步活动还是被保留下来。对现在的他来说，早晨是一个可以让他克服厌倦的时刻，让他可以产生一些灵感的时候。但是，最近他却发现，自己对早晨竟也产生了厌倦之情。

　　他是一个贫民家庭的孩子，九岁那年母亲亡故，父亲酗酒成性，时常欠下酒债被人追讨，两个弟妹无人照顾。有这样的父亲，做子女的就容易被人轻视，他每天迎着别人的轻蔑和嘲讽默默的做事、照料弟妹。直到有一天他遇见海风，海风看中了他强健的体魄和惊人的忍耐力，以每月五两银子的薪俸招他做护院。五两银子对于他们一家来说，那简直是一大笔财富了，可以还清父亲所有的欠债，可以给常年不见肉味的弟妹每天吃上新鲜的肉，可以给全家人做新衣服，可以………他简直就是毫不犹豫、几乎是感恩戴德的答应了。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护院只是幌子，海风真正的意图是让他做一个杀手、一个出手致命的杀手。他于是接受了做一个杀手所必须接受的残酷训练。在师傅那里，他学到了高超的武艺，学到了杀人的技巧，学到了在残酷市井中生存的法则。当他决定做一个杀手时，就已经决定了他必须学会忍受人世间所有的苦难屈辱，否则他就不是一个好杀手。

　　“嗡”的一声，有东西在他眼前飞过，他飞快地出手，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了一只飞舞的蚊子，轻轻的将它碾碎。类似这样的动作，他已重复了千万遍。他的动作迅如闪电，他必须快，也只能快；但快并不足够，他还必须准，因为每一次出手，都只有一次机会；但准仍不够，他还必须尽量的简单，就像一棵树上的枝杈，总是用最直接的路径去追寻阳光，他要让每一击的每一动作都不浪费，浪费就意味着死亡。

　　也是因为他出手的狠、准、快、绝，他们叫他杀手狼图，他们都说他有着和狼一样凶残狠毒的性格。其实谁都不知道，每次执行任务后他都会有好几天无法入睡，惨烈的拼杀活生生如在眼前，生命在苍穹下形同草芥，根本不值一文。死亡只留下令人心寒的血腥回忆。人生并非像想象中那么美好。人心里的残暴和自私有如野兽，随时都可能伤人伤己。同类相残更甚于虎。他对人类失望到了极点。

　　大街上人流如潮。散步回来后就他独自坐在茶馆里，瞅着街上的行人发愣。

　　他喜欢市井中的这种热闹。打从入行做杀手以后，他知道了一些原本不知道的事，他开始细读市井生活这一部充满人性的百科全书。市井像一个多足怪物，搏动有力，生机无限；变化多端，出人意表；小中见大，粗中有细；人世的欢乐和苦难在这里融汇成一种酸涩的汗味儿。身临其境地看待它，市井生活所表现的东西不知比师傅点拨的道理高明多少倍。

　　市井显得那么匆忙，那么乌烟瘴气而又热闹非凡。撇开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名门贵胄和趾高气扬的豪强巨富不论，他只看市井中那些寻常百姓。他们相貌虽异，表情同一。大家没有笑容，前途叵测的人世将愁苦、冷漠、戒备、烦躁、怅惘、希望和不安等种种表情凝固在大多数人脸上，他们神态举止犹如惊弓之鸟，仿佛对未来有着难以释怀的担心。他觉得，这些为生活苦苦挣扎的男女老少才是无声呐喊于官府之外的人间本色。

　　忽然人群一阵喧哗，一个披红挂彩的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街头缓缓而来，他就是破阵，有名的神捕。昨天他又抓获了一个杀手，顺藤摸瓜把那个杀手组织一网打尽，按照每一次的惯例，官府又为他举行了挂彩游街。

　　他静静地看着破阵，心中蓦地涌上一股凄凉之意：一般的年轻、一般的志存高远，别人在灯火辉煌中受人仰视，自己却躲在这角落里，这黑暗里——是的，他本来就是黑暗中的一员，他只不过是海风杀手组织中的一员，隐在这里等候刺杀的命令。从从入行做杀手以后，他便不能露出一点峥嵘棱角，只能伪装着永远生活在黑暗里。

　　他自出道以来接了几十单任务，还从没有一次失过手。这也是他被海风器重的原因。十年的黑暗中人的身份让他这样一个年轻人无论如何都会觉得憋闷，他内心深处也许还是更愿意去做一个快意恩仇的侠客而不是一个黑暗中的杀手。

　　簇拥着破阵的人群还在载歌载舞。他却没有再看下去，独自来到了石佛寺，他并不信佛，可是现在他觉得似乎只有在佛像面前、只有在石佛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里，他才有种被了解的、被释放的感觉。

　　“啪”一个物件掉在他的面前，他并没有伸手去捡，因为他知道，那是海风交代杀手行动的令牌。不知道这次要他去杀的是什么人，只知道又将是一场血腥。

　　阳光透过残破的寺壁，照上了石佛的脸。石佛静默，带着亘古的端庄和肃然。人世间的惨剧和不幸，又如何会入万古不朽的石佛法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