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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灼心似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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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白坐在湖边的假山石上,出神地望着天空,云儿如羊群,赶了又散,散了又聚,如同鸟儿一般调皮,飘飘地飞往远方。
远方是无垠的平原,没有山峦起伏,没有满目桃花。那是她从未涉足过的世界。
在坎离庄无忧无虑地生活了这许多年,飞白从未想过下山。她总觉得,虽然自己无父无母、身世不明,虽然坎离庄的生活如白水般平淡无奇,虽然有个总爱找她茬的师父还有爱寻衅的同门……但是她也明白,完美的生活是不可奢望的。她有秦婆婆和程妈妈疼爱,有变着花样吃不完的小点心,现在又有了几个能说笑的朋友,这样的生活对于飞白来说,已经是如天堂一般美好的日子。
“飞白姐。”一声轻柔的呼唤,其雨轻轻地走了过来,跳上了假山,坐在飞白身边。
飞白回过神来,回头看她,眼前一亮,笑道:“你今天穿得好美。”
其雨摸了摸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说:“是么。”
那日乔行止与他们对谈之后,乔行止提出,三日之后,将要考察每名孩童的武艺,随后将根据他们的表现来确定上京的人选。于是,欧阳鉴便放了他们三日假休,期间自行准备,三日后等待考教。
女孩儿和男孩儿毕竟不一样。在其他男孩子热火朝天地练功之时,其雨却悄悄注意到他们现在不必再整日穿着练功服,于是便穿上了程妈妈作为见面礼送给她的一件鹅黄色衣裙。头发也精心的梳了髻,插了一枚细细的玉簪,加上她本来就容颜秀丽,看上去就是一枚小小的美人儿。
“你有心事。”其雨一抬头,看见飞白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其雨脸一红,忙正色坐好。
“那位乔前辈说要选人上京……飞白姐你是怎么想的?”
“我么?我不想去。”飞白直截了当地说。
其雨一怔:“为何?”
“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么?”飞白歪着头,一根手指轻轻点着嘴唇:“你说,那个贤王爷那么厉害,为何还要将我们从小放在这里偷偷养大,然后再召回身边?若只是为了低调处事,将我们笼为下属便罢,但若是为了掩人耳目,那又会有什么内情?”说着说着,飞白低下声来:“……其实单是这个也没什么,我真的不想就这样离开秦婆婆和程妈妈,坎离庄毕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很喜欢这里……”
飞白叙叙地讲出自己的心事,瞥眼间却看到其雨目光涣散地看着别处,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并没在听她说话。
飞白疑惑地看看其雨,轻轻碰了碰她:“你怎么了?”
“啊……”其雨回神,欲说还休:“我……”
“你……是想去京城的,对不对?”飞白望着她笑。
其雨嗫嚅了一会儿,说道:“是。”
“为什么呢?难道你也想与那些男儿共事,干一番事业不成?”飞白问道。
其雨摇摇头:“不是。”
飞白上下打量着她,调笑道:“那难不成……你是听乔前辈讲述,看上了哪个英俊潇洒的小王爷?”
其雨大羞,嗔道:“飞白姐!那怎么可能?”
“那是为什么呀?”飞白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其雨面上飞过两朵红云。
“铁虎哥……是一定会去的……”她期期艾艾地说道。
飞白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飞白笑道:“铁虎武功高,性格沉稳,又极自律,我想乔前辈的确没有不选他的道理。既然如此,那你也跟着铁虎一并去好啦!我看铁虎也是极喜欢你的,到时候若是当真能够玉成好事,你们就托人来坎离庄给我带个喜信儿来?”
“飞白姐!”其雨脸如红霞,继而黯然低头:“可是我身为女子,读书不好,武功亦不出众,乔前辈怎么可能看我上眼?”
“女子又如何?”飞白不以为然:“巾帼不让须眉,佘太君百岁挂帅,花木兰代父出征,哪个不是比男人强上百倍的女子?更别提史上其他那些佳人才女。不管怎么说,至少其雨你心地善良,重情重义,只凭这点,就比那个只会恃强凌弱的潼青不知好了多少倍去了!”
其雨苦笑:“多谢飞白姐称赞……若是乔前辈也是按照这个来选人就好了……”
说着,其雨垂下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失落。
飞白看着有些不忍,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不要难过了,不就是上京么?总会有办法的!我来帮你!”
其雨抬起头,眼睛里顿时多了几分光彩:“飞白姐,你能帮我?”
飞白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讪笑道:“我,我尽力……”
其雨有一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谢谢你,飞白姐。我也知道自己现在就是溯洄行舟,强人所难。我,我……就算事情不成,我也绝不会抱怨半分,只当我命中与铁虎哥无缘罢!”
飞白望了望她,咬了咬唇,突然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豪气涌入心中,挺起胸脯说道:“其雨,你放心,总会有办法的,我一定能想出法子,让你跟随铁虎他们上京!”
其雨一愣,感激的看着她:“飞白姐……”
飞白沉思片刻,又加上了一句:“而且,我还要想想办法,让我自己留在这里,不要离开坎离庄!”
说着,飞白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日乔行止让她心中不自在的眼神。
飞白摇了摇头,尽力将那不快的念头赶将出去。然而,她仍然隐隐的察觉到,自己只怕也要算计一番,争取一番,才能想方设法地摆脱某种命运,还有那命运笼罩于自己头顶的阴影。
“飞白姐!其雨不知该怎样谢你才好……飞白姐?你怎么了?”其雨欣喜之余,也有些不解地看着飞白脸上略显紧张的神色。
飞白不答,仰起头望着天空,蓝天白云映在她的眸子里,清澈明亮,如同夏日里波光粼然的小溪。
※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这一日清晨,鸡啼三声之前,众孩童如往常一般聚集在凌风院,站在乔行止与欧阳鉴面前。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的脸上都挂着些紧张与兴奋,还有几分对于未知未来的期待和渴望。
乔行止满意地看着众童的脸色。欧阳鉴则一如既往地面容如冰,修长的身躯直立如白杨。
“拜见师父!拜见前辈!”众弟子齐齐对二人行礼。
“免了,免了!”乔行止呵呵大笑,眼神逐一扫过各人的脸:“诸位少年,你们可准备好接受考教了?”
“弟子都已准备完毕,前辈尽可随意出题!”潼青率先抢着答道。
其他人唯恐落了后,也声声附和:“前辈考教便是!”“我勤练已久,便是等着此刻!”“绝不会让前辈失望!”
乔行止点头笑道:“我自然不会难为你们。先前我与你们师父商量了下,规矩便是这样:你们挑选与自己年龄相仿之人,每二人成一组,胜者胜出,败者出局,简单之极。开始吧!”
众童面面相觑。铁虎问道:“那……比武的对象,也由我们自行确定不成?”
“不错,你们愿与谁比试,就与谁比试。”乔行止四下望了一望凌风院地形,又加上一句:“此处虽然宽敞,但若大家一起打将起来,只怕也会毁了这些鲜花美树。”说着,他微微一笑:“这样吧,横竖人也不多,你们便两对一上,我与你们师父各自监督一对,待到分出胜负,再由另一对替上,可好?”
其余人尚还相望犹豫,飞白已忙不迭地向其雨奔去,二人互望一眼,会心一笑。
“师父,前辈!我们二人愿‘身先士卒’,率先比试一场!”飞白拉着其雨冲出来,大声向乔行止与欧阳鉴说道。
乔行止一看是飞白,更是笑弯了眼:“好!巾帼不让须眉,你们便开始罢!我们且看着。”
飞白咳了咳嗓子,吼道:“其雨小丫头,看招!”一记绣花拳打了过去,落到其雨的肩头。其雨抬臂格挡开来,还了一掌,打在飞白的肚皮。飞白“啊呀”一声,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
其雨担心地唤了一声:“飞白姐!”飞白喘了几口气,大声说道:“不必让着我!虽说我前几天贪吃烂果子拉坏了肚子,但我还是将就将就能打上几场的!呔!小丫头,小心了!”随即飞白又是一头冲了过去,两个女孩子花拳绣腿地打到一起,口中娇叱不已。
乔行止笑呵呵地看了一会儿,同欧阳鉴耳语几句,随后便去盯着另外一对站出来比武的孩童。
这厢飞白与其雨翻翻滚滚打了一百多招,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突然间其雨飞起一脚,正踢中飞白的膝弯,飞白顺势“咚”的一声摔倒在地,一边滚来滚去一边扯着嗓子大叫:“哎哟~疼死我了!肚子也疼,腿也疼!我认输了!认输了!”
飞白趴在青砖地面之上大呼小叫,心里暗暗偷乐,最后干脆趴在地上,一脸痛苦状地装挺尸。
正在这时,突然之间,飞白感觉自己脖子后面多了个什么东西——似乎是只手——飞白一惊之间,却已被那手抓住后领,整个人都直跪了起来。
飞白心道不好,猛一转头,眼睛正对上一双冷冷的眸子。
飞白登时如被泼了一瓢冷水,从后脑勺直凉到脚趾尖。
欧阳鉴一把将飞白从地面上提起来,在她耳边冷笑道:“你以为你糊弄得了谁?”
飞白冷汗涔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欧阳鉴将飞白向前推了一把,指着站在一边的潼青:“去,你跟他去打。”
飞白向前踉跄两步,抬起头看见面前笑阴阴的潼青,转头看到还有做观好戏姿态立在一旁的欧阳鉴,飞白一头冷汗登时转成了怒火,并且越烧越旺。
落在死对头潼青的手里,若她仍然不使出真功夫来,只有可能被他阴着玩死!
飞白气得忘了平日的惧怕,咬牙切齿地瞪着欧阳鉴。这家伙究竟吃了什么药,为什么就是一心跟她对着干?!
欧阳鉴看了看飞白快要爆炸的表情,好整以暇地缓步走到潼青身边,嘴角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说道:“快些开始,还等什么?”
“是!师父!”潼青应声,狭眸一眯,冲飞白阴阴一笑,发掌便攻了过来。
飞白只得出手接招。
虽说她与潼青师出同门,但欧阳鉴颇会因材施教,不仅给每人布置的功课不同,所教内容也有所差异。潼青武功偏灵活,飞白武功偏……理论。幸好飞白天资聪颖,只教理论也悟得出些皮毛,然而潼青毕竟也不比她白活这几年,不管是武功水平还是临阵经验,终究还是高出飞白一筹。
打不一会儿,飞白已经额头见汗。这一次没有铁虎的参与调停,潼青招招紧逼,毫不留情,飞白仗着身材小,轻功高,东躲西藏,虽然没让潼青占多少便宜,但也始终处于被动,不得翻身。
翻翻滚滚,你追我藏,二人这般比试了一个时辰有余,飞白已感觉有些体力不支,好几次衣衫角被潼青扯破,狼狈不堪。
“怎样,怕了吧?”潼青趁着拆招空隙,调笑地问飞白。
飞白怒道:“要我怕?你休想!”
潼青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继续猛攻上前,打得飞白直跳脚躲开。
跳开之后,飞白忽然瞥眼看见在一旁看她笑话的欧阳鉴,心念一动,牙齿一咬,不管不顾地向欧阳鉴冲了过去。
“师父,得罪了!”飞白叫道,一边蹦到了欧阳鉴的身后。
欧阳鉴微微一怔。然而顷刻之间,飞白反客为主,欧阳鉴已经从看好戏的观众变成了那戏中被看之人,瞬间粉墨登场,连涂脸化装都免了。
飞白刚刚缩身在欧阳鉴的身后,潼青便冲上前来。他不敢冲撞欧阳鉴,只左右伸手去抓飞白,飞白却学那小儿嬉戏,捉着欧阳鉴的衣角,在欧阳鉴身后捉迷藏一般左右躲避着他的攻击。
欧阳鉴脸上的神色变得古怪之极,走开也不是,出手也不是,生生钉在那里,像一棵千年老树桩。
潼青想出手,又不敢出手,甚至不敢出言挑衅,只能在一旁手足无措,咬牙切齿。
只有飞白嘿嘿偷笑,在欧阳鉴身后挤眉弄眼做鬼脸,气得潼青连连跳脚,却无可奈何。
三人就这般僵持片刻,突听到乔行止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欧阳老弟!你收的这些徒弟,可当真有趣的紧哪!”
飞白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原来其他人早已全部比试完,分站成了东西两列,众目睽睽,神色各异,全都在看着他们三个表演现场老隼捉小鸡。而扮演母鸡角色的欧阳鉴一脸铁青,尤其引人注目。
乔行止哈哈大笑,走上前来。飞白有些讪然,放开了欧阳鉴的衣角,和潼青一前一后退在了一边。
乔行止看向欧阳鉴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揶揄:“待到上京见到了主子,我一定会向他老人家禀报,欧阳老弟可终于转了性子,竟能同小辈相处如此融洽,亦师亦友,打成一片!哈哈哈!”
欧阳鉴绷着一张脸不言语。
乔行止笑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咳了两声,转向人群。
“今日获胜者,明日一早跟我下山!”他对着东旁的队列说道。
铁虎站在队列首位,目光激动,拱手行礼:“多谢前辈!”
乔行止转头看向西边的队列,语带惋惜地说道:“……至于落败者,只能暂留在坎离庄了。”
飞白抬起头望了过去。小铜头站在队尾探头探脑,其雨竟也站在队中,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失望的泪水。
潼青忙问:“请问前辈,那我……”
乔行止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你资质不错,修习得法,此番便一同去吧!”
潼青大喜:“潼青谢过前辈!”他欢天喜地地跑进了东边的队列。
“这位小姑娘也一样。”乔行止目光一闪,看着飞白说道。
飞白微微一顿,低下头去,沉默不言。
乔行止看了一眼欧阳鉴,说道:“留下的诸位也不必气馁。你们的师父此番亦同行一并去往京城。呵呵……师父不在之时,望你们能勤加练习,也不枉主子对你们的一番养育栽培!”他声音铿锵,震耳欲聋。
欧阳鉴的眉尖几不可见地挑了一挑。
乔行止一挥手:“至于选中之人,限你们今日收拾停当,明日丑时即出发,不得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