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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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康熙三十五年，三月。
寅时的锣方敲过，京城北三坊，若禹巷的一户人家，掌起了堂灯。此时天光熹微，人脸恫恫，瞧不真切。一平头小厮揣着包裹打了门帘，躬身等候。里头人声响动，片刻方见一位书生打扮的盛年男子健步出来。
主仆二人才要出院子，屋里传来尖细女声道：“慢着！”
书生扭头伫立，一老妈子捧着包物事匆忙跑出来，身后的女主人披着方英红的白绒毛披风，撩者帘子嘱咐说：“带着老爷爱吃的茶去！到那，怕老爷不惯。”
平头小厮机灵地迎着老妈子接过她手里茶包，老妈子拍拍小厮的肩低声道：“伍二，好生伺候着，有什么事儿往家说。”小厮频频点头，只盼着老妈子少叨上两句。
书生见都妥当了，对屋里的女主人作了个揖，高声道：“夫人，希阂就去。家中琐事全交由夫人了。”
那女主人不过三十几的年纪，描着时兴的细柳眉。此时只刚梳洗，面上未曾上妆，也是素净的妇人。细长凤眼，方面小嘴，谈不上姿色，天圆地方的倒是一脸富态。见自家老爷要走，心头不舍，面上淡然道：“老爷且去吧，只管放心待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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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若禹巷巷子口“陈家饭馆”便是这家人的。老爷全名陈希阂，原是扬州府的举人，家底殷勤，进京谋了个守城看钥的差使。今年康熙爷亲征，推迟了二月春闱，陈老爷此行便是去京城贡院、考生居住的“恒通酒楼”备考今年的会试。
陈老爷的夫人李氏，原是扬州府大户家的女儿，随丈夫就职，上下打理饭馆里的生意。如今丈夫备考，家中的大小事情李氏一人张持，自仅仅有条。
陈希阂膝下二子一女，最大的是个十六的女儿叫陈雨晴，出落得楚楚动人。又受了陈希阂的文化熏陶，极其懂事，颇通得诗书文墨，可称的上才貌双全。
二儿子陈儒山，年十三，生得秀气。性情内向温顺，毫不顽皮，男孩子里罕见的有定性。他已进学五年，文章通达。很得陈希阂赞许。小儿子陈儒川，不满六岁。陈希阂严厉，处处拘着儒山。故对这小儿子，因着李氏的袒护，竟有些放任、纵养的意味。儒川也伶俐活泼些。
此时外面吵闹，儒川在东暖阁里醒来，嘤嘤哭闹。山川两人的奶妈，方才送茶包的婆子，伍家媳妇巧芳，此刻听到二少爷啼哭，忙不迭跑到暖阁里好言安抚，伺候儒川洗漱。
李氏送走了丈夫，听儒川不再哭闹。转身回房里更衣。对着铜镜，戴上金玉细软，思量着宅里、饭馆里的一应事宜安排。
巧芳帮着厨子，在饭厅里摆上早饭。雨晴、儒山均到了，李氏入座，一家人简单用起早膳。
正吃着，巧芳打帘子进来传话说：“夫人，起运当铺的王掌柜来找。说是租赁的事情有了着落。”
李氏闻言，即刻放下碗筷，对巧芳道：“嬷嬷，你且照看孩子们吃饭上学。我就去跟王掌柜商议。”
说罢，李氏出门准备迎王掌柜往东厢房商议。
陈家的这间四合院是早年间陈家太爷在京里置的，原住了两房弟兄。陈希阂的大哥生意做毁了，又没个官职营生，就携家带口回了扬州老家。四合院很大，走了大哥一家，显得空捞捞的。李氏善治家理财，和陈希阂商议着想把西厢房租出去。跟起运当铺的王掌柜便说过一次，也没指望，谁曾想这生意就找上门来了。
王掌柜最四通八达。此时已带着想要租房的客人一同来了。李氏咋见这租客，只是一惊。不过十几岁的少女，身量芊芊。一身粗布素服。挽着寻常如意髻，不带配饰。却见一双柳眉杏眼，脉脉含情。俏鼻娇唇，点在那凝脂肌肤上，一颦一笑都能闭月羞花。李氏只叹世间竟还有此等人物，出神瞧了一阵。那少女不羞不恼，清澈地只一样瞧着她。
王掌柜见状，抚着胡子笑道：“李夫人，这位姑娘就是我要引荐的租客。夫人？”
李氏回过神，巧笑着化解了尴尬，骄声说：“这么标致的人物，亏王掌柜也搜罗的来！姑娘叫什么名儿？多大岁数了？一人租屋？”
少女低头，倒不是胆怯，不慌不忙地回道：“夫人，小女子扬州府甄氏，单名一个然字，今年虚十三。实在有逼不得已的原因，只求租得一间小屋，能收容小女子十天半月。”说着竟要掉泪。李氏哪见得这样可怜的人流泪，忙递了帕子过去。
王掌柜跟李氏使了使眼色道：“夫人，有话何不进屋再说。”
李氏会意，引着少女和王掌柜，一道往东厢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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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只让少女独坐在东厢房的厅里，命人斟了茶。
王掌柜携李氏进到暖阁细说：“李夫人，那姑娘的家里遭了灾，不剩什么族人了。如今孤身流落京城，原要给家里打官司的，找不到门路。日前在我铺子典当家中旧物，靠那些度日！怪可怜见的。”李氏听进去两分。她原是扬州府人，知道有几个甄家望族，却未听说哪一家、几时败落了。不太敢信。
王掌柜又道：“听那女子的口音，是南边人。看她言行、当的东西，都该出生大户。又是个孤女，极省事的。才来介绍给你！这生意，你不愿做也罢！”
李氏思量着确实，忙道：“瞧王掌柜说的！掌柜介绍来的，我还信得过。就这么定了。且带那姑娘看看西厢房可还满意。”
甄然单单在外间坐下，看着眼前瓷碗里的热茶，心中忐忑。伸手用指尖轻轻刮着棕色红漆的四方矮茶几，擦出吱吱声响。周围的一切，让她感到着前所未有的真实。深深吸一口气，浅浅的尘埃味道，还夹杂着一种古旧的油香。甄然暗暗抿嘴一笑，这就是三百年前生活的味道了。
两月前，现代的甄然魂穿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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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齐轩，沪上一届颇有作为的企业家。奈何世事不能成全，爱妻诞下女儿甄然，撒手人寰。甄齐轩一度消沉，彷徨之后选择了投入事业，会议、饭局、出差，一年里总有大半年在外。或许总觉得这个难产得来的女儿，夺走了爱妻的生命，甄齐轩对女儿总是淡漠着、疏远着。
甄然年至六岁，仍不开口讲话，性情孤僻。甄齐轩年轻时附庸风雅，家里收藏的古籍不少。偶然一次，甄然翻阅清史，竟似读懂了一般，从此钻研其中。甄齐轩原还为女儿担心，如此只道女儿乖巧聪慧，到了无师自通的地步，甚是欣慰，竟一味纵容了。哪里知道这些个姻缘故事，情债纠葛，都是从这一步开始。
那一日，原是甄然六岁生日。甄齐轩答应陪女儿一起过，却因公司里的事，刚回家又匆匆离去。甄然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乳白色大门被硬生生关上，黯然躲到书房的角落。书架上一册厚厚的书忽然落下，甄然伏身爬过去，小鹿一样受惊的双眸扫视着这一册奇怪的书籍。
一本影印、彩拓的清史，整理了各处详细的资料，打开在雍正朝亲王肖像一页。
甄然从未见过这样打扮的古人，棕绒暖帽，盘花扣的齐颈深蓝褂子，秀着团团奇怪的金色花样。甄然感到新奇，直直凝视着画里的人。柔和的眉眼，隽秀的下颚弧线，淡淡的笔墨肤色，像在温柔地望着甄然轻笑。甄然困难地一字一字地辨认着画像上那人的名字——“爱、新、觉、罗、胤、祥”。她突然被摄住了，唇齿间尤含着这个人的姓名，这样冗长而婉转，像是她生日的祝歌。
再放不下。从此，诗词、古琴、字画、史籍，只要与这个人或者这个人生活的时代有关，都成了甄然的爱好。仿佛百年前的那个康乾盛世才该是她所属。
一眼万年，便是如此了吧。
甄然在成长，与之一同成长的还有这样一份奇特且愈渐深厚的情属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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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冥想，李氏和王掌柜一道出了暖阁，与甄然讲明租赁的租金等细节。李氏利爽，甄然也决计不是含糊的小女子，三言两语讲到了一处。王掌柜作见证人写了一式三份的契约，甄然、李氏签过，各人都收了一份。王掌柜见事情办成，告辞照管自家生意去了。
李氏就带甄然往西厢房去看。一应家具齐全，甄然还算满意。放下肩头的小小包裹，想喝上杯茶，才发现如今自己身处新居，生活上样样都要自己去留心齐备了。
李氏见状，好心道：“姑娘既常住的，过会我打发了家里的婆子带姑娘到集市上采购些起居必备。可好？”
甄然只瞧着眼前的妇人热情面善，自己又是个根本没有古代生活经验的小女子，点头道：“如此要多谢李夫人了。”
“哪里的话。”李氏见甄然并不夹生，愿意跟她多说两句，“我原也是扬州府的。只是跟着官人进京多年。家乡话生疏了。不知姑娘是府里那个县的？”
甄然哪里想到这李夫人碰巧也是江苏人，还问得这样细致。生怕对质出了差错。片刻，抬头望着李氏道：“我家里就在扬州。”
瞧甄然目露惧色，李氏以为女子年轻，家里祸事，定是惊了心了。安慰道：“姑娘，你且放心在我这儿住着。权当是自己家。我家有个十六的女儿，恐怕你们聊得来！老爷又到贡院去了。日后姑娘常来走动，没什么不方便的。”
李氏说完自觉该走，便道有事去忙，就打发了伍家婆子来帮忙。
甄然见李氏这样殷勤地善待自己，一阵感激，送走了李氏。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