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到1696》闻天

2、第2章

　　甄然四面打量这间从此租住的清朝民居。黄色的土墙，手摸上去还带着秸秆的穗须质感。泥炕上简单铺的竹席，坐上去冷冷硬硬。她往上头一躺，望着墙上一方黑木格子纸糊的大窗，叹道：真是“一出侯门淡如水，从此富贵是路人”！

　　瞧这户人家也算大户，刚才厢房里的摆设、茶盏，竟及不到从前皇九阿哥区区一个别院的一厘一毫。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忍不及，慨叹封建制度下的等级贵贱。

　　数天前，甄然还是大清康熙帝九皇子别院的一名姬妾。如今这样的贫困处境，却让甄然感觉无比的亲切踏实。自己再也不是从前那样富贵牢笼里的金丝雀了。

　　想到自己这趟怪诞的穿越之旅，甄然愁上心头。

　　甄然从来喜欢十三爷，敬重十三爷。为了这个男人，甄然几近癫狂。

　　十六岁那年，父亲的干预下，甄然开始了极其漫长的心理治疗。医生的开导、药物的辅助，甄然接受了自己的时代、自己的世界。二十岁以后，她和自己的父亲一样，用事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用事业，支持着关于百慕大时空穿越的研究项目。年至二十五，甄然几乎很好的掩藏了自己那份背离世俗的执爱。

　　没有强烈的、非常强烈的撞击，没有出车祸，没有雷击电劈，没有噎死呛死，更没有什么玉佩显灵。她只是一如往常，坐上了法航的头等舱，打算去巴黎和自己的心理医生，也是百慕大项目的参与者——游岚先生，会面吃饭而已。

　　飞机上，裹着毯子睡去，一觉醒来，翻天覆地。

　　*

　　就在三十五年的正月末，九皇子别院。

　　才十岁的奴婢小莲，守在自己被人毒害的主子床边，期盼着主子平安醒来。主子所食的毒是最伤脾肺的血蚶子，九爷请的郎中，都说熬不过今夜便救不回来。小莲担心，却也只能盲目求佛拜祖：“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救救我们甄然姑娘……”

　　正念着，眼前人睫毛闪动，轻轻嚷“水”。小莲高兴极了，对着天地叩头：“菩萨显灵！”忙不迭倒了茶，招呼外头的小厮找郎中来瞧。喂过水，那女子渐渐清醒过来，一脸疑惑地望着小莲的惶恐脸庞。

　　醒来的，再不是小莲从前的主子。而是刚刚还在飞机上进入梦乡，二十一世纪的甄然。此时见到清朝装扮还算清秀的小莲姑娘，一袭粉色的素锦罗帐，镂空雕着合欢花样的殷实红木古床。心中纳罕：这是空姐在变装秀么？怎么连客座都加宽，还加盖了？

　　忍着胸腔里莫名而来的疼痛，甄然开口问说：“现在是什么时候？”
　　小莲掩不住欢喜地答道：“姑娘，现在戌时。”

　　“戌时？！”甄然惊骇这样的回话，清朝打扮、旗装、古床、戌时！自己来到了清朝？莫不是游岚这些年在海外参与的项目，真的产生了效果？
　　甄然变得激动，语气格外急切：“你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年代吗？我，我又是什么人？”

　　小莲以为主子因为中毒，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神智都不清醒。方才的欢喜变成担忧，絮絮为主子解答。

　　原来甄然的这具身体原是扬州富商甄家的小姐，也名甄然。家中遭灾败落，被卖到青楼。因色艺出众，九皇子胤禟的门人便将她买来，讨好主子。胤禟十分宠爱那个甄然，得了新宠却忘了旧爱。他府里的姨娘心里气恨，便买通了甄然所居别院厨房里的下人，在甄然的吃食里下毒。这一下，换来了如今的甄然之魂。

　　似乎是上天的一个玩笑。魂穿三百年，明明到了他的时代，拥有的却偏偏是一具不自由的身体，一个见不得光的身份，还是伤害胤祥的兄弟的女人。那时候的甄然无奈绝望。

　　*

　　正躺在冷冷的炕上发呆，李氏家中的嬷嬷巧芳敲门来了。从窗里望去，婆子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女，甄然揣测大概是方才李氏说的，她家的大女儿。

　　甄然速去开了门，笑脸迎着眼前老少两人。

　　那老嬷嬷看上去极妥帖，声音温柔和蔼，缓缓道：“甄姑娘，夫人命我来瞧瞧。姑娘看着要置购些什么，我择个门店儿，今儿就带着姑娘先捡要紧的买了。”

　　甄然连连点头。未及思索。站在老嬷嬷身后，打扮不俗，长得又极其标致的姑娘，翩然踱到甄然身边，亲切拽着甄然的小臂，微笑道：“娘亲道来了个天仙租客，我只不信，又闻你年岁和我相近，我更要来一看！娘亲当真不虚言。”

　　闻言，甄然回以一笑：“姑娘便是夫人家的大小姐么？甄然这厢见过了，还该叫小姐一声姐姐。”

　　陈雨晴见甄然落落大方，更加欢喜道：“甄然姑娘多礼，我闺名雨晴。日后姑娘尽可唤我晴儿。我便唤你然儿，可好呢？”

　　陈雨晴言辞同李氏一般利落，又一般的热情亲善，甄然心中好不喜欢这家人。见雨晴伸手，自己也伸手同她相挽，点点头，与她深深对视一望，片刻竟胜似旧友故识。

　　届时，甄然细数就要添置的必备。巧芳寻思着便带甄然往市集去，雨晴也要一道。三人便一同去了。买了一应的被褥、锅炉、茶碗，不提。直到晚间，甄然才安置下来。

　　李氏周全，唤甄然一同来家中用晚膳。介绍了儒山、儒川和甄然认识。此时，雨晴已和甄然十分要好，一时间晚膳吃得其乐融融。

　　*

　　第二日，破晓。甄然被雄鸡打鸣吵醒，习惯性地伸手，想拍下闹钟。摸索半天，身边的柜子上空无一物。揉揉自己朦胧的睡眼，看到的却是木框、纸窗、土墙的清朝民居。穿越来一月有余，过去的生活习惯，仍会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冷不防提醒自己。

　　甄然倏地坐起身，愕然看着自己独居的小屋。昨日购置的东西还没收拾，房间乱乱的。一如自己现在的思绪。

　　九爷别院的种种，因为清晨梦醒的空乏怆然，再次浮现眼前。

　　*

　　病愈不久后的一日，午睡方醒，甄然恍恍，在自己阁里的小厅抚琴吟唱。留恋刚才梦中的胤祥，引弓骑射，纵横沙场。甄然的琴音里，不觉多了丝豪迈。想到他们兄弟一生，多少故事，还不是一个“大江东去”？

　　余音犹在，廊下一阵稀疏的掌声，浑厚的男声传来：“好一个‘江山如画，人生如梦’！九哥你这里好词好曲好人儿，怪不得叫你日日牵挂啊！”

　　说话间，一个十多岁少年抢先走了进来。浓眉大眼，短鼻高鼻梁，长相十分英俊，着一件湖绿四面开衩长袍，系黄带子九龙玉佩。后面跟着笑盈盈长得更加精致的凤眼美男，急急看向甄然，关切的神色溢于言表。走在最后一个月白色身影。

　　还看不仔细，那凤眼美男已走近甄然身边，按她在古琴前坐下，贴着她耳鬓细语：“然儿，我看你来了。这是八哥，十弟，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说罢，在靠窗的椅子上自在地坐下，其余二人也依次在他对面坐下。

　　小莲机警地看了茶来，临走时，淘气对甄然笑了笑。甄然了然感叹：这便是八、九、十一党人吧。很小的时候起，读他们的故事，对他们或多或少有些偏见。如今真正面对他们，竟无从仇视。故事的影响和真实的生活比起来，好像不那么有力了。

　　胤禟未及品茶，细细打量甄然，眼神温柔得似要将人溺毙。

　　传闻中为人憨厚的十阿哥胤誐先开口问道：“然姑娘的曲子很妙啊。从前从未听过如此谱曲的念奴娇。可是出自姑娘玉手？”胤誐挺直了身子，双眼里透出真心的疑惑。

　　甄然不禁恍了恍神，胤祥可也长了这样一双赤诚的眸子？敛思道：“十爷这是在取笑贱妾吗？这些都是贱妾闲来无事胡乱弹的曲，要让贱妾再弹一次恐又不一样了。”

　　胤誐听了哈哈大笑。胤禟嘻嘻一笑，随即握住甄然的手，深深望着甄然。

　　“然姑娘这胡乱一弹就一曲惊人，若是认真起来，岂不是要恨倒这全京城的歌伶、琴师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胤禩居然开起玩笑，声音低沉圆润又透着轻快，一双清澈美目若有若无的拂过甄然。两个弟弟又是一阵欢笑。

　　看着此刻开怀大笑的他们，甄然心生悲悯。现在的他们是兄友弟恭，皇阿玛圣眷优渥。虽然暗潮汹涌，但他们也是在对未来充满了野心和憧憬中角力，他们是自由的、快乐的。可是，以后呢？圈禁的圈禁，更名的更名，兄弟不再，成王败寇。

　　“然儿，怎么了？”胤禟见甄然不郁，轻摇甄然，“哥儿几个说着玩笑话，你怎么这副神色？”

　　“九爷，然儿失礼了。然儿只是想到三国周郎、孔明那千古赤壁一战，虽数年后仍被曹魏收复了蜀吴，但巍巍男儿，英雄豪迈，一番功业仍叫后世传咏至今。”这一说却收不住了，本只想劝慰，反成了煽动，甄然恨自己的意气用事。

　　弟兄三个认真的听了，胤禩吹着茶叶沫子，淡淡说：“巍巍男儿，英雄豪迈。你一介江南艺伶竟也有这等气度胸襟，可不稀罕。”随口夸奖甄然两句，随即挑眉看向胤禟。

　　甄然闻言，原本的怜悯之心全消。自己面对的，是康熙这千古一帝的精干儿子们啊！如狼似虎，对人对事更是灵警透析。自己来历不明，举止反常，可不是要提防的？

　　不经冷笑道：“八爷此言差矣，江南有的是灵秀人物。贱妾不过一个卖笑奴才，哪有什么气度胸襟。只是终日里无所事事，略识得几个字，好看些闲杂的诗书词话，才搬来几位爷面前卖弄了。请爷见谅。”说罢，笨拙地行了个大礼，颤颤发抖，迟迟没有抬头。

　　“别一口一个奴婢的，然儿，爷们没怪你。快起来，快起来。这身子刚好，行什么大礼！”胤禟见甄然害怕，忙扶了甄然起来。“哎呀，八哥，然儿一个弱女子，你吓唬她干嘛！曹家挑来的人能有什么差错！瞧把我的然儿吓的！”

　　胤禩没有说话。甄然抬头起来，刚好和他深不见底的眸子对上，没有害怕，只是坦然。

　　胤誐憨憨地打起了圆场：“呵呵，九哥，要我说这然姑娘确实稀罕。我府里要有这样的人物，可不得疼着护着，捧着怕掉了，含着怕化了！”

　　胤禟痴痴地笑了。连原本绷着脸的八爷，神色也似舒展开来，略过甄然的眼中喜忧不明。“那就不敢再叨扰九弟疼护美人儿了！” 八贤王无懈可击地温柔微笑，自然地和弟弟打趣。携着十阿哥退了出去。

　　“那胤禟不远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