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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秋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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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西子知道,对许超然,拒绝也没用,何况她并不真的想拒绝他,便默许了,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他们俩向着既定的方向慢慢地走,终于人越来越少,大片大片密密麻麻的海鸥则越来越多。林西子像个赶海的小姑娘一样,低着头寻寻觅觅,于是发现了一个死去的水母,就好像一个白色透明的装满了水的塑料袋一样。
然而对于人来说算是装满了水,对于这种水分占体重的比例应该高达95%的生物来说,却是已经干涸了。
他们还看见了许多被连根拔起的海带,搁浅在沙滩上。这是林西子第一次看到、实际上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海带也有根,并且忍不住把这份惊讶嚷嚷了出来。
这么一来,她少不得又被许超然嘲笑:“如果海带没有根,你以为它们就是在海上到处乱飘的吗?”
他们这一路上,经过了好几片海鸥聚集的地带。许超然时而向它们冲去,时而朝它们扔飞盘,便会惊起漫天翱翔的白云。他扔飞盘的技术特别好,能在扔出去之后再让它自己转回来,省得还要跑过去捡。
他的确是一名运动健将啊,看样子,并不亚于俞乐怀。——林西子躲在墨镜投下的阴影里的眼睛仍是眯缝了起来。时间已经走到午后,阳光好像熔金的流瀑,在脸上汹涌澎湃。这个时候,假如有谁恰巧正在流泪的话,可以想象,她的脸上一定是波光粼粼晶莹璀璨地美丽。
这个想象令林西子忽然想起了《纯真年代》。在结局里,已经垂垂老矣的Newland坐在Ellen的楼下,有一个窗户被推动,玻璃反射着太阳光,照亮了他的眼睛,令他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湖边,Ellen美丽而孤单的背影映在潋滟的水光里,一切都美得如梦境般不真实。
在那遥远的当时,Newland给了自己一个机会:如果在Ellen一直注视着的那艘帆船通过灯塔之前,她能够回一下头,他就走过去,和她在一起。
但是Ellen始终也没有回过头来,直到帆船已经越过灯塔,远远地开走。
后来Ellen告诉Newland,她当时其实知道他就在她身后,所以故意地,一直忍耐着,不让自己回过头来。
而在多少年过去之后,在这个被玻璃窗反射的阳光刺痛了记忆的法国早晨,Newland仿佛看见,时光又回到了那个波光滟滟的湖边,而Ellen转过身来,对他绽开了一朵风情无限的笑容……
他们俩就这样地在海边玩了整整一个白天,下午和大家一起吃了饭,才再上车开回纽约。
夏末秋初时分,白天炎热入夜清凉,晚风一起,干燥的尘土气息乘着馥郁的鲜草芳香冉冉缭绕,如岁月一般缠在夜气里低回迂转地游动着,去而复来。
因为是清朗朗的好天气,夜空格外澄澈幽深,引人驻足。灿烂的星群与远处点点的灯火连成一片,天空如此亲近而真实,而横在他们顶上的,正是那具明亮的北斗七星,大大的勺子,却永世也舀不尽银河的水。
汽车载着他们忽然宁静下来的想象,在水一般墨蓝的夜色里平滑地穿过,而林西子一路趴在车窗上望着天空,又变回了那个一心一意数星星的孩子。
Ashley的婚礼之后,她就正式开始留在家里工作,不再到办公室里来。
而慢慢向九月深处走去的纽约,已经恍惚进入秋天,清清咧咧的凉,柔柔软软的阴,让人心里特别安静。
有一个周末,林西子去中国城买菜的时候,顺便在那里的一家理发店里剪了头发,短发。
这好像是她印象里第一次给自己剪成短发,而剪完之后,再见到她的熟人都会异口同声地说:“你留这个发型,就显得更小了,像是只有十六七岁。”
忽然之间改变发型,好像有一种要把什么东西重新开始的意味,尽管到底要不要把什么重新开始,她都还没有下定决心。
那天剪发的时候,她听见手机响起来,也只让它响着,没有去接。后来看见那几个电话是许超然打的,给他回过去,解释说:“刚才我在剪头发。”
许超然很好奇:“哦?剪了个什么样子的发型?”
林西子忽然有淘气一把的冲动,就说:“剃了个光头。”
许超然不假思索:“你要是剃了光头,我也做和尚去!”
林西子想说:哈!我只说剃了光头,又没说要做尼姑,你忙着做什么和尚呢?难道你的爱情就这么不堪一击、区区一个光头就能让你宁愿做和尚也不愿再留在我身边?
但她当然不能这么说,否则的话,就等于是给了他一个允诺。
林西子觉得很遗憾,她几乎肯定这大概会是她唯一一次机会,可以在嘴皮子上赢过他,然而这些会令她取胜的话,偏偏没有办法说出来。
可也许,这并不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吧?他不是说过吗?只要她肯一辈子欺负他,他就再也不欺负她,一生一世只受她的欺负。
她突然之间又想起凌醒对她解读过的俞乐怀:“你没听说过吗?当小男孩欺负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往往就表明他对她情有独钟。”
她并不接受:“可他已经不是小男孩了呀,别的男生都不欺负女生了,他却还是欺负我。”
凌醒笑了笑:“西子,并不只有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才低,一个男生太爱一个女生的时候也会变得很笨。我觉得,大概是除了欺负你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才能和你扯上关系,让你搭理他。而且,他会觉得如果你们有未来,就只有你欺负他的份儿了,所以赶紧先把他能欺负你的这份占够本儿!”
——
突然就顶上一头短发的林西子,有些新鲜的不适应,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脖子后面时常有些凉飕飕的,引得她老也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一下,确定那里的确和以前已经不一样。
她特意早几站下地铁,穿过中央公园走回家。但是提着菜还挺累的,不久看见一张掩映在沉沉绿荫里的椅子空着,便信步走去坐定。
太阳渐渐移到头顶,开始照得有些热,但树阴刚好把热气滤去,风则是暖洋洋的,像是加了一层润滑剂那般舒服,一时间全身毛孔舒张汗水干透,仿佛刚刚结束了一个最周到的泡泡浴;而又因为风这样暖和,让人觉得即使在它吹得很有力量的时候,也是懒懒的,就好像它自己就觉得很舒服一样。
“短发小姑娘在这儿呢!”
林西子吓了一跳,抬起眼来,看见许超然一身短打运动衫,正笑咪咪地看着她。
她有些迷惑,揉了揉眼睛,疑心是自己睡过去了,才会梦见他。
“这样子也很可爱呀!”许超然自顾自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
“你怎么会在这儿?”在确定了自己没有在做梦之后,林西子一脸惊讶地问。
“你又怎么会在这儿呢?”许超然从从容容地反问她,“这儿可是公园,没理由我不能在这里啊。”
林西子知道这个回答很牵强。她在这里,是因为她就住在这附近,而许超然住在很东边,要到这里来差不多要穿过整个曼哈顿。
她忽然想起,在很久以前,俞乐怀也是这样的。
他们俩虽然都是师大子弟,但是教工和职工的公寓楼并不在一起,而且分别建有各自的娱乐设施,没理由住在一个小区里的孩子要跑到另外一个小区里面来玩。
可是只要不上学的时候,林西子就常常会在自己的小区里看见俞乐怀。他和她同一楼的孩子都混得很熟,而每当她下楼来,看见因为他的存在,自己在家门口的活动都很受限制了之后,总是很气恼。
而他每次看见她那副表情,就立即了解了她的气恼,于是越发作出一副得意扬扬的挑衅神情来气她。
当然,她那时候并不知道,他总是跑到她的小区里去,只是为了能见到她,能在学校之外也还能见到她。
“喂,怎么想起来要换发型的?”许超然的问话打断了林西子神游天外的遐思。
“只是突然心血来潮,想要尝试一下而已。”林西子回答,有些言不由衷。
“好吧,这不重要。反正你不管什么样子,我都喜欢。”许超然没再往下追究,只用他向来嬉皮笑脸的态度这么说。
“不是除了光头吗?”林西子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他一句,说完之后,却因为又想起他那句“你要是剃了光头,我也做和尚去”而脸红起来。
“哈哈!原来你这么介意呀!”许超然果然神采飞扬起来。
林西子嘟着嘴不说话了。她突然想到,如果她真的剃光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得了癌症。
她又想起了那个为了他而身患绝症的渴望,一时之间心下有些期期艾艾的凄然。
而关于绝症的幻想一开始,那一个早晨,以及那个早晨之前的那整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情,就都决堤而来,淹没了她的思绪。在这纷纷扰扰万端杂陈的念头里,尖棱棱突出来的则是和颖卓的那段关于男人都对初恋不能忘怀的探讨。
“许超然,你有过女朋友吗?”她忽然冲口而出,问了许超然这么一个问题。她知道这样有些突兀和冒昧,但也顾不得了。她真的很想知道,或许也是觉得在他面前,可以有一点点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