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债（修）》田可心

35、第三十五章 酣秋

　　这个问题果然让许超然有些噎住了。他愣了一下，才摇头笑笑：“当女人问男人这个问题的时候，往往是在设下一个圈套。”
　　“圈套？”林西子倒真没想那么多。
　　“对呀。如果我说有，你就会胡思乱想，吃陈年老醋；如果我说没有，你又更会胡乱猜测：这人这么大年纪了，居然没有过女朋友，不是有什么问题吧？”许超然说。他突然附到林西子耳边来，故意压低声音说：“咱俩认识这么久，你一定知道我不会有什么心理问题，那你岂不是要猜测是生理问题？那我可惨了！”

　　这话一说，马上就收到了它应有的效果，林西子的脸颊上通的飞起了一朵红云，她不禁蹙了眉，瞪了他一眼。
　　既然这样，她觉得不应该再追问，却又不甘心：“我想你就算没有过女朋友，至少也爱过，而且是很刻骨铭心地爱过一个人！”

　　仿佛有一丝阴影飞快地掠过许超然的眉头，他笑得有些僵：“是吗？是什么让你这么认为的呢？”
　　林西子笑了笑：“你太懂情，也太会用情。”
　　这个评价大概让许超然很满意：“这应该算是夸奖吧？不错不错，你还没给我机会让我用情呢，就已经看出来我会用情了。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亲身体验一下？”
　　他吊儿郎当的，好像这是一件很轻巧的事情，但是这句话的重点，在林西子听来，更是为了转移掉刚才的话题。

　　林西子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说话。她心里有些发酸，虽然他没有直接坦白，但已经看得出来，答案是肯定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和颖卓的讨论本是无心而起，可在那之后，她却渐渐渐渐就变成笃信不疑。
　　那么许超然，难道你不会放不下你的初恋吗？而你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爱上我？会不会是因为，我和你初恋的那个人，有许多相似之处？

　　看她一直默不作声，心事重重的样子，许超然有些尴尬：“西子，你不会真为这件事吃醋了吧？”
　　这句话有那么一层进一步证明了她的猜测的含义。林西子看了看他：“其实，你刚才只说出了当女人问男人那个问题时，男人所面临的一种两难处境。”她把重音放在了“一种”之上。
　　“哦？还有一种——或者几种？——是什么？”许超然挑了挑眉头，问道。

　　“通常来说，这个问题的后着就是：你以前的女朋友，你是不是很爱她？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她？如果你说爱，还没有忘记，问话的人就会不高兴；但如果你说不爱，已经忘得彻彻底底，对方又会觉得你这个人无情无义。”林西子也学他的样子，巧舌如簧飞快地说。
　　说到这里，许超然以为她已经说完，正翕动嘴唇准备回答或者反击，没想到她又间不容发地接了下去：“问话的人还会好奇，你们为什么会分开呢？如果是她离开你，是不是还是你有什么问题；如果是你离开她，是不是又说明你不是能长情的人，所以将来也会离开我？”

　　“西子，每个人都有过去……”许超然显是被难住了，有些哀告地说。
　　“是，每个人都有过去，而我不但有过去，还有现在。所以，有些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林西子忽然觉得，这番话让她自己有了决断。
　　说完这句话，她把寂寂摊开在腿上的书本合了起来，重新抱在胸前，站起身来，对许超然说：“我要回家了，再见！”

　　她走了几步之后，听见许超然在她身后说：“西子，现在说不可能还太早。也许我是来得太晚，但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放弃！”

　　她停了停脚步，终于还是没有转过身去，而是加快了速度，向前走去。

　　十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是美国的公共假日哥伦布日，所以，又是一个三天的长周末。
　　一个星期之前，许超然在Skype上叫林西子：“下周长周末，有什么安排了吗？”
　　林西子老老实实回答：“目前还没有。”
　　“跟我去Vermont看红叶吧。我们可以周六的一大早出发，大概开五六个小时的车，下午就能到。周一吃过午饭再出发回来就可以，这样刨开路上时间，还有差不多两天的时间在那边，不错吧？”

　　林西子很是动心，却又觉得既然自己已经下定决心，就不应该再给他希望：“除了我，还有谁一起去？”
　　许超然很直白：“你认为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这么一个让你跟我外出旅行的机会，还会拉上电灯泡吗？”
　　林西子便别无选择地说：“那我还是不去了，你找别人陪你吧。”
　　许超然开始晓之以理：“我跟你直说了吧，就算你拒绝我这一次，或者更多几次，我也不会放弃的。我已经说过，我不会放弃的。所以，你何苦为了这么一个不能达到的目的而放弃掉那么一片难得的风景呢？”

　　这句话的确很有说服力，或者事实上，林西子原本就在期待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于是她咬了咬嘴唇，把心一横：“那好吧。”

　　周六一大早，天刚刚亮的时候林西子便起了床。准备完毕之后，许超然已经取了事先订好的车子来接她，然后俩人开往纽约以北的Vermont去看红叶。

　　他们一路向北，旷远的蓝天里，有纤巧的云彩在舒卷，是泛着珍珠光泽的银灰色，铺衬在大朵大朵绚彩的树叶之后。因为是许超然开车，林西子便只用专心看风景，发现惊喜的画面便指给他看。
　　他们按照预先的计划，特意不找餐馆吃饭，而是自己带了食物野餐。到中午时分，俩人都觉得肚子咕咕叫了，就选了一条小路岔到森林深处去，停在路边，拣一处僻静的草地铺了塑料布席地吃饭。
　　这一片林间是贫民区，树影深深围着一群临时搭建的简易房屋，英文中叫mobile home，通常是穷人才会住的。不知谁家养的公鸡被他们的车子惊动，从路边逃回去，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始打鸣；又不知谁家养的马儿，远远地用屁股对着他们摇动尾巴。而举目满是黄叶璀璨，林西子便忍不住感叹道：“住在这里当贫民也是好的呀！”想了想又觉得欠妥，便加了一句：“只不过不知他们是不是有心情欣赏这样的美景。”

　　许超然说：“其实住mobile home的也未必是穷人。美国有很多老夫老妻都会开着一辆房车，带着所有东西，天涯海角地随心而去，遇到喜欢的地方，就停下来住到想要走的时候再走；或者也有人是带着mobile home旅行的，谁知道呢？”
　　他用下巴往那个住宅区指了指，再转回来，映着阳光的眼睛晶光璀璨：“西子，其实，我一直在想，将来咱们老了，也这样吧？”

　　这算是最隐晦的求婚么？林西子觉得脸上被他的目光一蛰，连忙低下头去，并不作答。

　　吃过简单的午餐之后，他们俩决定改变计划，因为沿途的风景已然太好，索性不要急着赶到目的地，边走边玩就好。
　　于是许超然放慢了车速，俩人一路警惕搜寻着两侧窄小的土路，发现风景宜人的便即拐进去。然而车子总是一掠而过，待到发现某条小路秋彩缤纷的时候，入口就已被甩在后面，于是随性拐了几个，却要么遇到死胡同不得不掉头，要么不见十分出色而大失所望，倒是掉头之后，阳光恰巧变成从合适的角度投射而来，反觉得好看。
　　生活总是这样充满了意外，在让你失望之后，又不免补偿给你几个惊喜。

　　上车再回到大路上去继续旅途，这时已经将近下午三点钟。在这个月份的美国东部，这个时间已经很有些晚了。为了赶到目的地看湖上日落，原不应再作停留，然而车行方始，他们就发现这才是进入真正的精华地带了，风景蓦然雄阔起来。
　　本来公路两旁密密的森林已经万花筒般五彩绚丽，这回地势有了起伏，上下坡时就能看见漫山遍野的树，红绿黄紫，深深浅浅交错参差，层林尽染的景象淋漓尽致。他们俩被引得连连惊叹，叫好声此消彼长，向左向右向前向后看的指示乱七八糟。
　　然后，他俩同时发现了公路左边有一面镜湖，湖畔两面深谷里的树木映满了阳光下波澜不惊的水面，彩色的湖水便如同一块多面的宝石，异彩逼人。
　　林西子急得叫起来：“怎么办怎么办！”
　　许超然大吼一声：“那还有得说，掉头！”

　　这声吼让林西子忽然之间魔怔了，那样一种什么都听你的、只要是你想的怎么都可以的意味……
　　痴愣间，车子已经兜了回头，然后发现这面湖被修成一个路边公园，配有小小的停车场，还有精巧的木梯引至水边。上上下下时有长椅供人休憩，阳光下秋风融融，他们俩笑语喧哗，内心宁静。

　　离开湖边的时候，夕阳已经懒懒地斜着了，他们再绕了一段林地，越过一座短短的小镇，便终于到达了这天看夕阳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