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债（修）》田可心

41、第四十一章 弃心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那么单纯的最初，每个周五的晚上或者周六的早晨，陶睿知坐火车过来，周日的晚上再坐火车回去。他已经兴奋地把结婚的消息通知了家人和朋友，并且催促林西子也这么做。
　　每个周末他都问林西子，要不要给她家里打电话，让他正式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
　　林西子总是说：“还是我先自己慢慢跟他们说这件事吧。你知道……他们甚至还不知道我有男朋友，忽然让他们知道我马上就要结婚，我担心他们心脏病发作可怎么办？”
　　陶睿知无奈地摇摇头：“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再没几天咱们就该结婚了，你不会真打算先斩后奏吧？搞半天我还劫持一良家妇女私奔了呢！”
　　林西子勉强地笑笑：“老实说，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不打算过，要在这件事情上对他们先斩后奏。”

　　这句话说得很绕口，但陶睿知还是马上就听明白了。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可那是你小时候。现在你已经长大了，结婚生子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们是做父母的人，没可能不接受的。”
　　林西子笑了笑，低下头。的确，这早已不是父母能不能接受的问题。
　　可是，如果是她自己不能接受呢？

　　如果说林西子一直坚持没有通知父母尚且情有可原，那么她一直也没有通知姑姑姑父，就不是一件那么容易向陶睿知解释清楚的事情了。
　　但她还是解释清楚了。她说：“我想还是缓一缓再跟我姑姑姑父说，不然他们肯定要破费。这些年我已经承了他们太多的情，再要他们出钱出力，我会觉得于心不安。”

　　事实上陶睿知并不是一个太难应付的人。他一直都很宠她，由着她，一件事情不一定需要理由都可以在他那里通过，更何况她桩桩件件都能有一点说道。

　　约好的到纽约市政厅注册的日子选在一个周五。林西子和陶睿知都请了这一天以及接下来一个星期的假，周四的晚上，陶睿知下班后坐火车到纽约来。
　　通常他到站之后都是自己转地铁到林西子那里去，但这天因为是要来结婚，他们俩特意约好了，到时候林西子到火车站去接他，然后再一起回家。
　　在电话里商量到这一节的时候，陶睿知还有些担心：“不过……不是说结婚前新郎新娘不能见面的吗？我是不是应该去找家旅馆住一夜？”
　　林西子说：“随你决定吧。”她的语气里有一种淡淡的温柔，给陶睿知一种很舒服的夫唱妇随的感觉。
　　也许就是这种感觉，让他越发觉得必须要更快一点见到她，一夜分离，给他带来的只能是痛苦的失眠。
　　“管他们那些西洋迷信呢！咱们的婚姻决不会有坏运气的！”他信心满满地作出了他的决定。

　　所以在周四下班之后，林西子就留在办公室里。她打算在陶睿知的火车到站前半小时再离开，好让自己可以在夜凉如水的城市里一个人静静地走上一会儿，那一段路，想一想就好像是最后的一程一般。
　　大老板Nathan下班的时候，路过林西子的隔间前，还对她嘻笑道：“Sissi，你今晚上加班啊？那就该给你算成明天的工作日了，所以明天不算你请假！”
　　林西子抬头对他笑着说再见。她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不是一个足够快乐的新娘。

　　将近七点的时候，最后一个同事也走了。不需要的灯都被关掉，只剩下她的隔间这一块，白亮的灯发出冷冷清清的嘶嘶声。
　　胃咕咕地叫起来，手边有巧克力和曲奇，但她觉得食道中段好像堵了一块什么似的，连水也没有办法喝得下。
　　手机忽然响了，她有些纳闷儿：难道陶睿知坐了更早班的火车，现在已经到了？
　　她一边猜测一边从手袋里把手机翻出来，然后不能相信地看见屏幕上显示着——
　　Chaoran Xu！

　　她僵直着手打开翻盖，举到耳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来自天外：“喂？”
　　“怎么还没下班？你同事全走了，你一个人加什么班呢？不会是犯了错误被罚留堂吧？”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一点轻松的戏谑，只是这一次，这抹轻松好像是装出来的。

　　林西子的脑子一下子跟着心一起乱了。他怎么知道她还在办公室？他还会来联系她……他还挂念着她……那么，他还没有女朋友，对不对？
　　她的嘴里一下子塞满了无数个语句，一时间不知该说哪个才好，只好答了这么一句：“我……不是，我在等人……”
　　“那也不能不吃晚饭啊！你是下来和我一起，还是我给你送上去？”毕竟是许超然，他总是有他的主意，不容抗拒的安排。
　　“你……你在我们楼下？”林西子不确定地问。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们同事都已经走了、而你还没有走的呢？”他轻轻地笑着说。
　　“嗯……的确，这好像是唯一的解释。”林西子承认。
　　“怎么样？你下来？我上去？”他提醒地再问了一遍。
　　“我下来吧。”林西子选择了一项。

　　她下楼的时候，明明是跨在电梯里，竟然觉得腿弯里一软，像是恐高症患者站在高高的楼梯顶端，无法往下的感觉。
　　她走出写字楼的大堂，这么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鼓起勇气望向对街，看见她心里的那个人，正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站在那里，是一个人，没有谁正在同他拥抱。

　　林西子定了定，咽下堵在喉咙里的那个结，才觉得全身的神经在慢慢地复苏，于是立即感到背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蜇刺着一层冷汗。
　　人行指示灯变成了绿色，她躲在一群人里过街，人群散去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站在她的面前。

　　“走，咱们吃饭去！”他什么也没有多问，便拉起她走进了街边的一家餐厅。他一进门，并没有等服务生前来招待，而是径直走向窗边。
　　林西子这才注意到那里的一张桌子上，摆着一部手提电脑和一个文件夹，大概他刚才就是在这里工作。

　　他们俩面对面坐下，许超然一边收拾他的东西一边问：“先喝点什么？”
　　林西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怔怔地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她看了看窗外，正对着的就是她的写字楼大门口。
　　许超然望着她笑了笑：“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在这里加了好几个月的班，你会不会相信？”

　　林西子木木地动了动嘴唇，听见自己沙哑到快要只能发出气流的声音问：“为什么？”

　　许超然收了笑容，低下头，仿佛在给自己下决心。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她，目光平静：“因为我不知道除了这个方法以外，还有什么可能性，能让我见到一个已经订了婚、并且拒我于千里之外的女人。”

　　林西子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心脏瞬间麻木。她艰难而无声地张了张嘴，却呼不出一口气来。

　　“整整五个月了。每一天，我都给自己一次机会，假如你在走出楼门的时候能往这边看一眼，只要一眼就好，就算没看见我也没有关系，我都要冲过去，不管用什么方法，求你和我在一起！”许超然说。
　　然后，他凄然苦笑了一下：“可是一次也没有。五个月，一百多天，你竟然一眼都没往这边看过来过。西子，你可真绝！”

　　林西子呆呆地看着他。将近半年的时间，她一直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却原来是她自己从没给过自己机会！

　　“超然……”她不忍心，不忍心对他，也不忍心对她自己。可她不能不说，在这样的时候，她欠他一个交代。
　　“超然……我、我今天留下来加班，是因为我……我未婚夫要来……我在这里等着去接他……”她抬起眼看了看许超然，他面容平静，一切都还在他的意料之内。
　　“我们……我们都请了假，明天去结婚……”她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原来这也是可以说得出来的，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事情，是真的不能做到。

　　“真的就这样定了吗？”许超然目光发直，喃喃地说。他的眼神没有焦点，与其说是在问林西子，不如说是在自己和自己说话。
　　“对，超然……”林西子看着他，觉得难过得快要崩溃了。

　　许超然的目光渐渐重新聚拢。他重新看定了她，凄然说道：“西子，我不能明白，为什么我这么爱你，而你明明也爱我，却还是不能做到、还是什么都不能改变？”
　　林西子说不出话来。她垂下眼帘，茫然地注视着桌面，脑子里一片空白。

　　手机忽然突兀地叫了起来。林西子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把它从手袋里掏出来，举到耳边。陶睿知的声音在那边说：“宝贝儿，我还有半个小时应该就进站了，你准备出来吧！”
　　林西子“哦”地答应了一声，草草收了线，站起身来：“他快到了……我得走了。”
　　自始至终，她低着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许超然。

　　许超然默默地站起来，陪着她走到门外。
　　“再见！”她仍是不敢看他，迅速地说了这么一句，就要转身走开。
　　“西子！”许超然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微微一使劲，就把她扳过来正面着他。
　　不容她脸上惊惧的表情放到极致，他再一用力，她就已被他收在了怀中，而下一秒钟，她的唇便已被他含在了嘴里。

　　他的温润的舌伸进来，有些颤抖，却勇毅决绝。他的嘴唇有些冰冷粗砺，从喉咙深处喷出的气息却热辣辣情深如火。
　　她紧张而无措，却又幸福到窒息。这样动人的亲吻，她已经多久没有经历过？这是陶睿知所不能给的吻，这是任何别人都不可能给的吻，只有在好几年前，在俞乐怀那里，那个短暂得无法回忆的夜晚，才曾经发生过……

　　好像经过了一整个漫长的世纪，他放开她的嘴唇，慢慢地揉到了她的耳边。她听见他在那里轻轻地说：“西子，你会记得我吗？”
　　这句好似诀别的话令林西子最后的坚强訇然崩塌。她猛地转过身去，一边用力摇头一边小步地跑开了。她的眼泪被簌簌地摇落下来——她不要记得他，她不要只是记得他，因为那就意味着，她再也不能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