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水帘洞》鬼李

3、下

　　又一轮日月交替之后，归回者在洞中逗留的第三日过去，距我成年还有3天。
　　我在水帘前面，痴痴呆呆地望着被水花飞溅的白色冲淡的绿与蓝的阴影。卫士通过崎岖的光之小路所采摘回来的颜色铺张了我的眼睛，这是一种奢侈炫幻的梦境的典型。
　　我倚着洞口内侧光洁的岩石和老朽的树干，用意识在心底不停地描摹着“广阔的蓝天和绿树”，“零碎的小花”，还有那连形状都也未确定，无时无刻变化的飞翔的“鸟”。
　　飞啊，飞的很高很高。水帘洞外的天空，到底是什么样子？鸟，到底飞多高呢？……
　　总觉得，这是一种仿佛恋爱的感觉，我想要把所有未知的东西全部囊括在胸中，将所有美妙的细节研成粉碎，替换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这极舒适的存在感不停地扩张，使我充分地渴望那洁白厚密的水帘后面，究竟是何面貌的世界。我伸出手，想要拨开水帘，却像被火烫一样地立即缩回。水——拍下来时很急很冰，就像是有人重重地打了我一样。我看看自己的手臂，红了。挺疼。
　　“离子！”不远处有人叫我。我回过头，看见小桃儿跑过来。
　　小桃儿他们再过个1年左右就可成年，在此之前是我带领他们玩耍的。一直以来，我们以让卫士头疼为乐。然而今天我在他们之间分外沉默。
　　他们说：“离子，别老坐着！来玩啊！！”我一笑。
　　卫士们突然成群地向洞后跑去，我也像得令般瞬时追去。
　　在几个转弯后面，卫士们正在照顾着幼小的孩子们，他们是今日的归访者带回来的。
　　远远地我看见卫士将手覆在一个孩子的头上，使他停止哭闹。那是一种温暖而泛着淡黄果香的场面。我恍然记起：在我们开始敌视年长者之前，也曾经有过那样和暖而安逸的相处；我还能再度回忆起，卫士的手掌那仿佛有着魔力的温度。为我采摘蓝绿的卫士看见了我，叫我过去。走到孩子中间，看着他们朴素的游戏时，我觉察心内有一种奇怪的柔情。
　　采摘蓝绿的卫士对孩子说：“不要哭。我会教你们一个词。……‘幸福’。”我在心中跟着默读。我记得这词，但是很难想到它的意义。
　　“‘幸福’是一种很棒很棒的事啊！不明白也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遇见它的。”卫士的话就这么回荡着，不着边际地浮在意识之海。
　　有个卫士说：“未成年时我从未想过出去，出去后也未想着回来；只是当我回来，我才会想要留下。
　　“这简直就像是早早埋下的种子，在某时某刻被催化了……”
　　卫士似乎就是为我们埋下种子的人，期待着我们的长大，培育各种的种子，是吧？
　　“喜欢这里，也喜欢孩子们，他们的眼睛就像能看穿未来一样，那么地明亮。”卫士这么说着，向一个开始哭的孩子走去。
　　我看着，又逐渐还原成一个旁观者；浸透了淡黄果香的温暖的育儿室被我那由清凉的风的奔流，蓝绿的涌动，高翔着不知其形的鸟所组成的美丽幻想吃掉，又再度占据了我全部的喜悦。
　　多么美丽啊。心脏微妙地跳动着，我阂着眼睛，缓慢地咀嚼着这份愉悦。突然间我张开眼睛，那个词像地底的火焰一样，剧烈地翻涌着，喷薄而出。“幸福”——这就是幸福吧，真的是很棒的事。
　　第五天
　　我站在那飞落的水幕前，思考着怎样才能出去，是否能避开水流。我也有想：怎样才能找到外面的果实呢？外面出身的人很厉害吗？能不能和睦相处呢？而我想得最多的，还是那不知形状的鸟，能见到它吗？我觉得，只要想着这些，我就非常快活。
　　老大他们从我身后过来，“离子，干吗咧？”
　　我向他们笑了，看到他们脸上因此而产生奇异的表情。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离子长大了。”天才喃喃地说。我看着面前洁白而坚强的水幕，知道我也不属于这水帘洞。或许，我的前额也在变得宽阔起来了。
　　“Bye-Bye”。
　　我穿进了水帘，就像一只刺栗子球一样蜷成一团。水帘洞的人们的影象被寒冷刺骨的水冲向了四面八方，令人喘不过气的重压和神经在极冷中抽动仿佛穿透了我，使我咬住牙关、紧闭双眼。
　　这具身体会永远记得：水，可以是这么冷酷的。
　　我的意识走出去很远很远，终于又回到了躯壳里头，我渐渐感到热的温度，背部所触到的茸茸的感觉令人很放松。我缓缓地张了眼，又立即伸手挡住——好刺眼啊！
　　在我面前是伸展无际的浓绿的树海，绵延着向下跌落，又甫地升起，我所在的高处，能看到极远极远，仍是绿色。
　　被绿色抬上来的是浓的蓝色，天空比我想的更深更大，就好像几千万朵簇拥在一起的小花。
　　在天空中，那刺眼的光亮——我用手遮着眼睛——那就是太阳吗？鲜红且金黄的太阳！我仰着头看过去，用视线洗遍了整个天地，我梦中的美丽幻想。
　　在背后深潭的上方，如同由天上倾泻般洁白的喧哗的水幕正在太阳的光芒里闪烁着异样的彩色。那就是我的水帘洞吗？真美丽的帘幕啊！
　　而那潭中的水却是平静又温柔。
　　我刚刚捧住一掬流水，头上乍响的轰鸣让我猝然仰望。
　　巨大的、银白的、体态优美的、仿佛幻梦一般映照着太阳而闪烁着耀目的亮光的，从我头上急速地掠过，向着远处去了。我的鸟！
　　我忘记手中的水，忘记了蔚蓝的天和无边无际的树海，忘记了零星的花和深藏某处的果实，转身向那高高展开的，在蓝天中深刻而醒目的双翼追赶，向那我心中唯一的鸟，甚至忘记了对身后的水帘洞说一声：再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