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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番外 如梦令(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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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里的桂花树落了一地的桂花,永琏用福晋给他的香囊装满了桂花,伊人远去,香囊犹在。
一众八旗官宦人家都在观望瑞亲王继娶嫡福晋的事宜,他们期盼着隐然有储君之势的永琏娶了他们家的女儿。
弘历作为九五之尊富有四海,他的嫡长子永琏丧妻,他催促着儿子再新娶一个妻子,永琏是密定储君,家里总需要一个女主人来打理。
养心殿位于乾清宫西侧,乾隆皇帝在养心殿后侧的三希堂将一本《牡丹亭》赠予瑞亲王。
永琏捧着皇阿玛赠予的线装《牡丹亭》一书,他嗫嚅地说道:“从来雨打中秋月,更值风摇长命灯。”
“这是《闹殇》里面的词句。”,弘历是个颇有诗性的人,他以诗对儿子说道:“卿云烂兮,纠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你的福晋仙逝已有一段时日,你要再继娶一个嫡妃镇宅了。”
“不。”,永琏坚决地说道:“我与嫡妃那拉氏俱为一体,伉俪失偶再无匹配之人,今生唯有嫡妃那拉氏一人方为儿臣之良伴。”
弘历被儿子的一番话震惊得半天才缓过气,他万万没有意料到儿子会对这个女人如此情深一往。他将乌喇那拉氏许配给二阿哥就是为了增强二阿哥的势力,乌喇那拉氏是孝成皇后的侄女,他当初为了牵制孝成皇后的家族,不管不顾地硬将乌喇那拉氏许配给二阿哥,他并未考虑到双方的契合度,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济后世也。至于永琏会对这个女人发展出强烈的感情,倒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紫檀木方桌上的玉兰灯盏雯时亮光万丈,照耀到地面上多宝格架里成排的书籍。
“你是我的儿子。”,弘历体恤入微地说道:“多少达官显宦的女儿都想做你的福晋。朕的孙儿绵恵也需要一个额娘。”
“儿臣已经对皇阿玛言明了。”,永琏再一次坚决地说道:“儿臣今生除嫡妃那拉氏再无匹配之伉俪。”
“朕似乎做错了一件事情。”,弘历意味深长地说道:“朕也不勉强你,皇子阿哥家中嫡妃之位空悬并无不可之事。错错错,朕当初就不该让你娶那拉氏为妻,朕万万没有意料到你对视如仇敌的皇后之侄女如此情深一往。”
永琏早就明白皇阿玛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他心里叹服,皇阿玛果然是老谋深算!他与福晋阴阳相隔,皇阿玛却在大张旗鼓地与他商谈再一次继娶嫡妃的事宜,皇阿玛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难道没有顾及到他的哀悼之情?虽然死了皇子福晋对于天家是无关紧要,但是对于他来说是一次痛彻心腑的打击。
乾东五所,银杏树下,大波斯猫带着三只小波斯猫乘凉。
福晋妹妹昔日所养的波斯猫毛球已经生育了许多许多的小猫咪,银栗呆呆地望着波斯猫毛球带着它的孩子们在银杏树下睡卧着。
清妍嘲弄道:“银栗妹妹这副模样恰似失了伴侣。”
银栗素日与侧福晋完颜氏失和,她针锋相对道:“周庶福晋谋害福晋妹妹一事你也有参与,你平日进出周氏内屋,任是谁都会怀疑你的。”
清妍闻此惊得脸色一青一白,她强作镇定,不再言语,一只手挥舞着白丝手帕踩着花盆底鞋灰溜溜地走了。
永琏将四阿哥绵恵交给侧福晋布萨氏照管,银栗与乘龄平素亲密无间,永琏千思万想就将爱子交给侧福晋布萨氏抚养。
瑞亲王的十格格高唐也是交给侧福晋布萨氏照管,永琏最爱这个女儿,这个女儿容貌肖似爱妻,一双琥珀石似的眼珠子则是遗传自他,他的两双眼珠子就是琥珀石。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小郡主高唐年方十岁,她在摇荡藤萝秋千,她稚声稚气地吟咏词句。她身旁的瑞亲王侧福晋布萨氏领着精奇嬷嬷看护着她,十岁的小郡主长得越发水灵,真是一个聪明伶俐的萨勒安纠。
永琏在女儿身上看到了爱妻的影子,他刚从金銮殿上回来就瞧见女儿在摇荡藤萝秋千,这个女儿就像爱妻一般玉雪可爱,爱妻所生的萨勒安纠激发了他的满腔父爱。小女儿平时就像她离世的母亲,小女儿闲来无事就拿着一支玉笛吹奏《落雪无声》,玉笛发出的乐声就像冬日的白雪一般晶莹剔透。
十一岁的绵恵跌跌撞撞地跑向阿玛身边,他似乎在寻求父亲的帮助。
永琏仔细一看,绵恵脸上甚至衣袍上竟然沾满了泥垢,这个小儿子又去哪里胡闹了?
绵恵气鼓鼓地说道:“阿玛,我和绵偲打了一架。”
“你怎么和你堂弟打起来了?”,永琏板着脸严厉地问道:“你照实地告诉阿玛,到底谁先打起来的?”
“当然是绵偲先打起来!”,绵恵怒冲冲地说道:“我只不过说了他一句‘你是个什么东西’,那狼崽子就和我打起来了!”
永琏抚摸着儿子大而亮的脑袋,儿子也算惹上一个麻烦,这绵偲即是十二阿哥永璂的嫡长子也是十二福晋博尔济锦氏所生的儿子,绵偲虽然在德郡王永璂的府中排行为六是六阿哥,但是人家同样是嫡长子,十二弟见嫡长子被欺负不会坐视不管的。
阿玛还在想什么呢?绵恵拼命摇晃着父亲说道:“阿玛,你帮我教训一下这个狼崽子吧。”
永琏用力抱着儿子说道:“绵恵,你有没有打赢这个狼崽子?”
“当然有啦!”,绵恵顺势将头埋在父亲怀里,说:“我把他打得哇哇直叫,我只不过想叫阿玛把这狼崽子再教训一顿。”
永琏语重心长地说道:“绵恵,想做英勇的巴图鲁就放过你的堂弟吧,这狼崽子都被你打败了。”
“嗯——“,绵恵拖长了重音,说:“儿子听阿玛的话!”
弘历在一众皇孙当中最为喜爱绵恵,绵恵是他嫡长子瑞亲王永琏唯一之嫡子。这绵恵六岁就能开弓击杀胖熊,引得在场诸位皇孙惊叹,好胖一头熊竟然被他击杀了,厉害厉害。绵恵当然很享受诸位堂兄堂弟的恭维,他骑着小马驹四处晃悠还领着一些堂兄堂弟上树掏鸟蛋。弘历作为皇玛法对于皇孙绵恵的淘气是宽容的。绵恵自六岁起在尚书房读书,汉文师傅所讲解的《春秋》他是记得一清二楚,他也能够将《春秋》之大义讲解出来,弘历时常命绵恵为皇孙讲解《春秋》之大义。《春秋》一书乃是史论合一,微言大义集于此,其中多有糟粕亦有精华。绵恵时常奉皇玛法之命教导诸位皇孙,诸位皇孙听闻他击杀胖熊的事迹,堂兄堂弟皆对他毕恭毕敬。
绵恵从来都是在圆明园的贤良门前射箭,他的皇玛法弘历见嫡长孙箭法精准快就按例给绵恵赏了黄马褂,小孩子贪嘴,绵恵最稀罕的却是皇玛法的金丝糕,金丝糕香喷喷,是四九城中第一大糕点。
永琏最爱这个小儿子,四阿哥绵恵银盘一般的脸庞极似他的嫡妃那拉氏,这个小儿子颇有蛮劲,把大阿哥绵怡、二阿哥绵惟、三阿哥绵怙都打得鼻青脸肿,不愧是流着南蛮子的血液,武力值大。
完颜侧福晋的儿子绵怡和周庶福晋的儿子绵惟在绵恵面前是毕恭毕敬,本来亲兄弟之间是不需要如此客套,但是永琏晓得完颜侧福晋与周庶福晋暗中串通,两个福晋害死了嫡妃那拉氏,永琏难免疏远了绵怡和绵惟两个阿哥,大阿哥绵怡和二阿哥绵惟这两个阿哥也不敢招惹四阿哥绵恵。
侧福晋完颜氏自那一日接收到侧福晋布萨氏的警告,她就收敛很多了,只是儿子绵怡从此就失去了父亲的宠爱。
二阿哥绵惟是个胆怯的男孩子,正如他的母亲周庶福晋一般的性情。四阿哥绵恵平时也不太爱搭理二阿哥绵惟,绵恵瞧着这一个二哥哥绵惟整天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他不免觉得二哥哥绵惟是个软弱无能之人。
三阿哥绵怙是个正如他母亲侧福晋布萨氏一般直爽痛快的人物,四阿哥绵恵与三阿哥绵怙交往甚密,四阿哥绵恵与三阿哥绵怙能够互赠诗词,彷佛是当年的嫡福晋那拉氏与侧福晋布萨氏亲密无间的重现。
十年生死两茫茫,故友从来匪石心。
永琏从远处看着儿子绵恵帮助女儿高唐推动秋千索,而女儿高唐在藤萝秋千架上欢快地晃荡,他就回忆着他的爱妻从前也是在秋千架上欢快地晃荡,也是有一个人在帮她推动着秋千索。
这一双儿女一年比一年高,他们身上流淌着他和爱妻的血液,绵恵和高唐也极似他们夫妻俩,永琏一直在爱妻的画像前问道:乘龄,你在天上看到了吗?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女儿,这两个孩子模样都很像我们,这两个孩子就像我们幼时一般喜溢眉梢,他们也是骄矜的孩子,这是做父母疼爱他们的缘故。
乾隆四十七年,瑞亲王永琏病重,四阿哥绵恵在父亲床榻前亲自端汤药,十格格高唐在父亲床榻前用玉笛吹奏起一曲《云卷闲庭》。
永琏照常抚摸着儿子的脑袋说道;“绵恵,阿玛不在的时候,你要学会体察人情世故,人情练达即文章。你平常在尚书房所读的文章要活学活用,方不辜负阿玛对你的期望。”
绵恵眼睛早已哭得红肿,他并不答话,只是一直在流泪。
高唐也是一直在滴着晶莹的泪珠。
“阿玛有十个女儿,高唐你是阿玛最小的女儿,看到女儿,做阿玛的就想到你额娘,你额娘要是现在还活着也就才三十岁。”,永琏拉着女儿的小手,他为女儿擦去脸上的泪珠,说:“你额娘生你的时候难产血崩而死,那时候你额娘年方二十岁,她最希望女儿平平安安长大。我最遗憾的是,你额娘是阿玛的良师益友,一场人祸就可以夺去她的性命,任凭是多有文采的人。女儿,阿玛不能时时刻刻地陪伴着你,在以后的岁月里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高唐边哭边扑在父亲怀里,眸子里掉落下来的一串泪珠湿透了锦被,她喊了一声:“阿玛!”
在一旁的绵恵此时非常地镇定,他轻拍着小妹注视着父亲说道:“阿玛,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永琏望着这一双儿女,即使没有父母的陪伴,绵恵和高唐也会长大成人的。他应该可以去见乘龄了,昨晚他的爱妻托梦而来,模样一如从前,依然是那一位温柔和善的沙里甘迫,而他是英俊智勇的阿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