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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月迷津渡夜鬼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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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子时,落花客栈。
百里风雨抖了抖白色衣衫的下摆,看着左侧裤腿上的一块已经干燥的泥点子皱眉。
解相衣饶有兴致的眯眼看着他。
【才穿了半天时间,竟然又脏了。】百里风雨懊恼一甩前襟,恨恨道。
解相衣不知何意的促然一笑,道:【纯白的衣衫裳裤,定然是比别的颜色容易脏的,你又何必懊恼。】
百里风雨冷哼了一声,道:【同样是纯白的衣衫裳裤,他的为何就不会染尘?】
他......自然是西门吹雪。
【人若纯白无暇,不染纤尘,那纤尘自然也是不忍染他衣衫的。】许久,解相衣才幽幽道,这句话说出时,似乎已经在心中腹中翻腾咀嚼了无数次,才从口中轻轻的吐出。
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他也知道,百里风雨定然是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的。
可他就是想说,此时他已无所顾忌。
只因他已,准备就绪,可他心中所想所虑的一切,百里风雨都仍然毫不知情。
百里风雨听了这话,果然脸色一变,一双墨黑的眸子里闪着墨黑的冷光,这感觉,与西门吹雪终于是截然不同。
西门吹雪的冷,是冷峻,如同远山上的千年寒冰,虽寒彻骨髓,却晶莹剔透,而百里风雨的冷,是冷酷,如同深不见底的阴暗黑洞,不止会让人颤抖,更会让人发自内心的恐惧。
解相衣依然泰然自若,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在他凛冽的气势之下,解相衣竟然还可以做到如此的岿然不动。
百里风雨眯着双眼,逼视着解相衣,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西门吹雪不染纤尘,而我却染了尘?】
解相衣扬眉笑道:【这话,你没必要问,我没必要答,是与不是,堂主心知肚明。】
百里风雨道:【我却偏要你说。】
【好,】解相衣终于被百里风雨瞪得略有不适,下意识的抬手松了松衣领,道,【堂主杀人为业,以命换财,只要雇主出得起价钱,便不分是非善恶,下手杀人,是与不是?】
【是。】百里风雨咬牙,从牙缝里生硬的挤出这一个字。
解相衣接着道:【我若问百里堂主,至今你已杀人几许?既然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还如何指望不染纤尘?莫说指望,恐怕连做梦都不该想一想。】
百里风雨一声冷哼,高声道:【我手染鲜血?我的确手染鲜血!可这江湖之中,又有谁的手上没有鲜血?他西门吹雪剑下亡魂,不见得比我百里风雨要少!】
【若论亡魂,西门吹雪手上的确实不少,】解相衣道,【可若论冤魂,却恐怕一个都没有。他杀的人,都是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而你杀的人,却多数都是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这二者之间,谁上谁下,恐怕无论是谁,都能清楚分辨。】
话说至此,周遭的空气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慢慢地变冷,冷的好像死亡的气息。
百里风雨很少真的发怒,但这一次,他实实在在的被激怒了。
因为他不明白,也不服气,为什么一个明明和自己站在同一条阵线之上,明明亲口承诺会助他铲除西门吹雪的人,竟然也会如此明目张胆的为西门吹雪说话。
这解相衣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锵然一声,百里风雨拔剑出鞘。
他拔剑的速度,虽然远远比不上西门吹雪,但也不至于很慢,不至于让一个根本不懂剑法的人,都能够清楚的看到他拔剑的起势。
但这一次,解相衣却看清了。
是百里风雨特意让他看清的。
看清我的手,看清我的剑,看清我是如何将这三尺剑锋刺进你的胸膛的!
就算你奇货可居,就算你惊才绝艳,我也决计不会允许你如此的侮辱我,更不允许,你在我的面前如此的称赞西门吹雪!
【你要杀我?】解相衣眉目一挑,向后微侧肩胛。
【你逼我的。】百里风雨冷冷道,墨黑的眼睛紧盯着解相衣的胸口,仿佛誓要将那血肉之躯刺穿,又仿佛担心这红色的身躯突然之间就消失了不见。
解相衣红色的身影,竟然真的突然消失了不见,刹那间就如同一场幻觉一般,百里风雨眼睁睁就看着解相衣融化在了子夜微寒的空气中,同时,四周回荡着一阵幽幽的叹声:【莫非你杀人时,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便是你夜夜得以安寝的法子么?】
这一句话,说的冷冷淡淡,悠悠然然,却凭空带着一股阴曹地府一样的森寒冷气!解相衣的离奇消失,本来已经让百里风雨心下震颤,是以这冷幽的声音一出,吓得百里风雨噔噔噔后退几步,险些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解......解相衣!你搞什么鬼!你出来!】百里风雨高声喊道,情境至此,他只能靠着高声喊叫来帮自己壮壮胆子。
没有回答,只有一阵冷风,掀起薄薄的纱帘,掠进屋来。
那风好像是有实体一般,穿过半间屋子,停在了百里风雨面前,是的,一阵风,硬生生的停在了百里风雨的面前,渐渐化成了一团烟蒙水汽,隐隐可以看出一个人形。
百里风雨看着面前渐成人型的水雾,一双凤眼越睁越大,墨黑色的瞳仁里,渐渐出现了惊恐的神色,他一步一步的后退,每走一步,双腿都愈发颤抖的绵软,直到最后,退无可退,整个人后背靠着墙面,虚脱一样的向下滑,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再也动不了。
面前,那团水汽人形愈发的清晰,一张面孔却不断变化,时而状若面容姣好的花季女子,时而化作拧眉虬髯的魁梧大汉,时而变为羽扇纶巾的文弱书生,时而又凝成神色刚毅的威武将军。
不同的面孔在百里风雨面前不断变幻闪过,使得他浑身剧烈的颤抖。
因为那些人,那些身份不同,年龄不同,几乎一切一切都不同的人,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死在了百里风雨的手上。
而此时,他们的口中,无声的重复着一句话。
【还我命来!】
人影在不断逼近,百里风雨的颤抖也越来越剧烈,他瑟缩着,蜷伏着,躲在墙角,恨不得能够找个墙缝钻进去!
可他不能!
他已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他只有面对!
面对他曾亲手杀死的这些人不散的冤魂!
今夜,他们便是来找百里风雨索命的!
终于,不断变化的面孔又渐渐化为无形,百里风雨紧绷的心情也随之稍有缓和,可就在他稍有松懈的那一刻,本来已经变淡变浅的水雾,突然又化作一只利爪,猝然抓向百里风雨的心口!
就在这刹那间,百里风雨一声惨呼,面容扭曲,手脚痉挛,大小便一齐泄了一地。
他已被生生的吓死了!
百里风雨断气之后,水雾满意的散去,如同来时一样,又从窗口掠出,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门口,解相衣红色的身影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最终化成了实体。
他冷冷的看着百里风雨形象全无的尸体,发出了一声自负的冷笑,而这一声冷笑,竟然引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到咳出血来。
扯起红色的衣袖,抹净嘴边的血迹,解相衣转身在桌边坐下,又从怀中掏出一张暗红色的纸笺,用手中灵力融化的碎银在纸上写下几行字来,又在落款之后,画了一只冉冉欲飞的燕子。
明日午时,西门吹雪必然能够追到这落花客栈来,他也必然,能够看到我专门为他准备的,这一份绝顶的大礼。
解相衣心中暗道,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
西门吹雪,我就是要你欠我的,永远欠着我的,永远还不清,你也就只能永远记着我,一辈子都别想忘记。
掏出一把纤细精致的匕首,狠力将纸笺钉在桌上,解相衣转身离去,瞬间隐入无边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