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XHolic]四季》六歌

14、湖畔柳（下）

　　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

　　我没有将猜测告知于四月一日和树魅，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到他们对于这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抱有着不切实际的希望。
　　那种感觉，我曾经也有过——执着的想要让一个人回到我的身边，想要让发生过的那些不愉快完全消失踪迹，想要……
　　不论如何，我不想那么轻易的，就让这个希望破碎——不管那到底出于什么原因。

　　又是一个黄昏。
　　没有跟四月一日打招呼，又摆脱了摩可拿，我独自来到湖边。
　　那个男人早早就来了，见到是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腼腆依旧，却少了动不动就飞起来的晕红。
　　我与他打了招呼后扭头去看那棵柳树：“柳絮还是没有飞尽啊。”
　　“是啊……”男人微笑着：“感觉就像在等着我的成功不是吗？”
　　“……”我沉默半晌，慢慢扯出笑脸来：“听起来是这样呢。不过……”
　　“不过？”

　　“不过，我今天往这边走过来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
　　“她急匆匆的网反方向跑过去了——我想她应该是家里突然有急事了吧。”

　　男人皱起眉头：“你……说的她是？”
　　看着他着急忧心的样子，我的谎说的更加没有负担起来。

　　“我觉得看起来，就是那天和你在这个湖边谈话的人。”
　　“是吗……”
　　“你还要在这里等一阵子吧？”
　　“……恩。”
　　“那我就再好心一次，陪你等等看吧。”我说着，丢过一罐饮料：“刚刚在那边的自动贩卖机买的，本来打算一个人喝掉两灌，不过现在就给你一罐吧。”
　　“谢、谢谢。”
　　男人手忙脚乱的接了过去，我笑着指指湖岸旁边的长椅：“我们去那里等着吧，一直站着也是件消耗体力的事啊。”
　　“好、好的。”

　　半个小时后。
　　我将男人整个搬到长椅上，站起身来，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他的睡颜，确定他的确睡熟了之后，侧头道：“我们谈谈，怎么样？”

　　柳枝猛力摇晃起来，我瞥一眼湖面，平静无波。
　　压下心底的惊异，我的表情依旧绷紧着：“你不想见我……”我垂头复又抬起，轻笑着说：“我这里有一个故事，讲给你听吧。”
　　柳树摇晃一顿，然后沙沙的再次晃动起来。
　　我望着树枝呆了一会，直到树枝剧烈一摇，才回过神的继续。

　　“故事里，有一个小姑娘。”
　　“她的家里开设了一家兽医店，每一天，每一天，面对着来往的人群，看过各种各样的宠物和主人——也只将注意力放在宠物和主人身上。”
　　“一直到，看见那个人。”

　　我一边说，一边回忆着从那家宠物店店主口中听来的形容，以及那本日记上的言语。

　　——很优雅。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优雅的人。看向动物们的神情也很和善。
　　——吃东西的样子，比我这个女孩子都要斯文。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就像是油画里的人物。
　　——啊啊，那个人，一定是天使。

　　“她想与他相识。但是，却羞于搭讪。”

　　——今天又来了呢，还是那家店，他应该很想喜欢那家店吧。
　　——每天都能见到那个人，但是，心里好酸。
　　——想和他说话，想要看着他的眼睛直视着我，想要他对我露出笑容。
　　——可是我的腿，为什么每次到那家店门口都会变得不受控制？

　　“然后，她开始偷偷搜集那个人的信息，偷偷地去了那家店打工，却错开了那个人会来的时间，然后在记录中去看那个人喜欢的食物，爱的动物，使用的电话，邮箱。”

　　——了解的更多的话，一定能像朋友那样正常的交谈的吧。
　　——到时候，再把这件事当笑话讲给他好了。

　　“拜托了认识的会计算机的朋友，将邮件伪装成随机发送的样子，投进了他的邮箱，从那开始交谈起来。”

　　——网络啊，不面对面的话，就会变得自然很多呢。
　　——不知道该发怎么样的邮件去才能引起他的兴趣呢？

　　“他和她很合拍，渐渐地熟识，逐步的坠入爱河。”

　　——好开心，见面了呢。
　　——好开心，和他一起进了那家店。
　　——好开心，他说喜欢啊。

　　——他说，爱啊。

　　“呐，本来是个很白烂但是很喜悦的故事对吧。”
　　“但是……她死了。”

　　日记戛然而止。店员的话语中，我得知，从某个风和日丽的一天开始，她再没有回到过那个店，回到过她的家。

　　——应该是，死了吧。
　　——啊啊，绝对是，那个孩子，可是个恋家的人呢。
　　——真是可惜啊。
　　——是啊。

　　死了，就全部结束，再没有继续的可能。
　　全盘结束，全盘皆输。

　　看着眼前表情无甚变化的女子，我有些挫败的道：“好吧，讲故事这方面，我的确没什么才能，留言收藏撒花我就不奢望了，不过我觉得你好歹应该换个表情吧？”
　　“需要吗？”她皱着眉，让不解完美的体现在脸上。
　　“当然需要了，没人捧场我会很寂寞的。”
　　“虽然你的逻辑没什么错误，但是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啊，那必定是你的错觉。”
　　“这样啊……”
　　“没错就是这样。”

　　话题在不知不觉中越跑越偏，一直偏到——
　　“我也有一个故事，你，想听吗？”

　　我眯眼看向她，对于被妖怪提出要讲故事，这还算是头一遭。
　　那么听一听，又有何妨？
　　点头，我对她微笑：“好啊。”

　　她抿了抿嘴，垂下眼眸，声音轻轻淡淡的酒香是柳叶拂过水面的波动。
　　“湖边，有一棵树。”
　　“这开头略童话啊……”我的吐槽被她瞪的消失在口中，摊手，示意她继续下去。

　　“湖边，有一棵树，树生长了很多年，长到不记得任何事情，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又经历了多久。”
　　“本来也没什么的。”

　　长时间的浑浑噩噩，让它早就习惯了这种寂寞，可是，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变得热闹起来。
　　让它周遭有了这种改变的，是人类。
　　“但是人群这种东西，一旦习惯，就像是中毒一样，完全无法戒掉了。”

　　从偶尔的小聚，到集会，再到居所……
　　身边渐渐围绕着越来越多的人，从吵闹到习惯，渐渐地在没人时甚至懂得了寂寞。

　　而现在……寂寞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些。

　　“一直都是这种不负责任的生物啊，人类。无缘无故带来了某种东西，然后将影响置之不理，有头无尾，有始无终。”
　　女子感慨着将目光移动到躺在长椅上的男人身上。
　　“这个人类，也是有始无终的受害者吧。”

　　“受害者……吗？”我不禁苦笑起来：“如果说是受害者，那么人类就都是受害者了。”
　　“时间的、命运的、这些冥冥之中虚无缥缈的存在的受害者。”
　　我眯着眼睛，远远眺望着湖水的方向：“日本这里有这样的传说吧，女子与人相约桥下，可是一直等到洪水来临，她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有来到，女子含恨溺死在水中这样的故事吧？”

　　“桥姬。”女人简短的道。
　　“是啊，桥姬。”我转头看她：“可是，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对方是因为没有办法赶到了呢？就像你见过的那个女人一样，因为再也没办法相见，所以爽约？”
　　“究其根本，人会成为受害者，都是因为其弱小吧。”
　　“因为弱小，所以随随便便的就会遭遇不测，然后破坏约定……”

　　“也因为弱小，所以就可以随随便便的伤害周遭的事物了吗？”女子犀利的反驳。
　　我抿嘴，不知如何作答。

　　“那是因为，他们本身对伤害十分麻木了。”

　　突兀插.入的声音让我不由瞪大双眼，扭头，不该出现在此的店长大人笑意盎然站在我们身后，双手环胸，不知道听了多久。
　　“我专程避开他打发掉摩可拿的意义何在啊……”咬着牙，我扭开视线不去看他。

　　他的声音带笑，对我这种赌气似得做法并不在意，继续道：“人类生存于世上，因为生命短暂又脆弱，所以已经学会了规避危险，也学会了将收到的伤害减轻到最小最微弱的程度——这算是一种自我保护吧——所以对于伤害麻木的人类，很少能够顾及到其他存在的思想，注意到他们会不会受伤。”
　　“迟钝……吗？”女子蹙着眉，迟疑的问。
　　“啊，是啊，属于人类的迟钝啊。”

　　迟钝吗？
　　我望着微笑如常的四月一日，脑子里全是从前读到的书中的“草木无情”、“人为动物，唯物之灵”。如果人类真的如眼前这两位说的那样迟钝，那么这份迟钝而自以为是的认知，岂不是太可怕了？

　　“明天，新的公园就要开放了。”
　　四月一日突然说出句不相干的话来，我扭头望他，他收敛了一些笑意，眼睛反光着遮挡住他的眼神。既不看着女子，也不看着我，只是看着湖岸边那棵茂盛的柳树，他微笑着：“不过，应该不用太过担心的。”

　　……担心？
　　我眼神飘过女子，望着她蹙起的眉，心中了然。

　　公园开放之后，来这里散步的人，会越来越少吧。
　　所以，才会不择手段的，哪怕假扮成已经死去的人，也想要留住最后的这一个，还会来到这里的人。

　　说到底，所谓还魂，不过是一场虚妄而不切实际的梦罢了。

　　*

　　“就是这样了，只是柳树的妖精假扮成死去的人而已，并不是还魂。”
　　“那个男人，柳树精也用消除记忆的方法做了处理。”

　　茶香氤氲的房间里，我语气尽量随意的对树魅汇报着调查结果。会特意找到店里来，又支付了昂贵的代价，只为了调查，总感觉他对于还魂的情况，绝对很在意。
　　四月一日并不在这里，从湖边回来起，他就一个人去了储藏室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

　　树魅听完我总结性的言语，扬起茶杯抿一口后问道：“迷途……有没有特别想见又见不到的人？”
　　“……”我确定我的眉头不受控制的皱了一下，稍微顿了顿才压抑住某些不合时宜的情绪：“没有。”

　　“那是好事。”树魅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没有这样的人，就不会……”

　　语音戛然而止，我看见他一向不羁的脸上露出一种自嘲似的笑来，一闪即逝，却又切实存在着。
　　像是察觉到自己一瞬的失态，他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你猜，你们店主心里，有这种人吗？”

　　想见而不能相见，这样的结果有着太多的原因，最为直截了当的，就是——死亡。
　　应该是……有的。
　　四月一日对这件事不同寻常的态度，几乎掩饰不能的就连我都能感受得到——简直就和以前的我，一模一样。

　　而最终，面对着调侃着转移话题的树魅，我只是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你不说，我便作不知，装来的糊涂，也比不加掩饰的清明来的轻松的多。
　　我的回答不知是哪里戳中了树魅的笑点让他大小出声——又或许，他只是想要一个大笑的理由而已，而我的回答，刚好满足了条件。

　　将茶一饮而尽，他站起身：“那，谢谢款待。”
　　言罢，毫不迟疑，转身离去。

　　我敛了笑，收拾起茶杯，闲来一人的时候，便不由自主的想起湖边那棵柳树。
　　因为害怕寂寞，所以不管用什么方法，也想要让至少一个人留下来。
　　但是最后，她还是解除了这种束缚一样的关系。
　　那一瞬，柳絮飞散如落白，撒了满湖。

　　害怕寂寞……
　　我不禁想，如果换做是我，换做是四月一日，会不会有这样的情绪？
　　如果让我，让四月一日做出这种放手，我们能不能做的到？
　　如果……

　　我轻轻叹口气。
　　人类本就是群居性的生物，如果在知道放手后未来只剩下只身一人，懦弱如人类，一定很难选择放开手来。
　　至少，我知道，我是做不到的。

　　并没有习惯孤独，或者说从来不曾感受过孤独，如果让我只身一人面对未来，我只怕会变得弱小到自己想像不能。
　　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对四月一日，打从心底感到心疼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