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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紫:致我最亲爱的哥哥 ...

  •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聿修转身抓过挂壁上的毛巾擦了擦手,挑眉望向兀自绞着手指,眼神不知要瞟向哪里去的陈奕紫。
      “我……那个……”
      “直接说出口就是了,跟你哥有什么好支支吾吾的。”莫名其妙地瞥了一眼平日里大大咧咧嚣张到无法无天的阿紫,少年皱着眉头把被抓的油腻腻的围裙一把扯了下来,“这次油渍的面积比较小,不错。”
      “其实……”阿紫脚尖碰脚尖,右手神不知鬼不觉的伸进了口袋。
      “?”苏聿修听不到回答,拎着围裙的手在半空中甩了甩,寻思着该怎么洗净。
      “当当当当!看这里看这里!”
      他循声望过去,目及所处是笑得春花灿烂的陈奕紫,那家伙的手里捧着满满一手的纸千鹤。
      心跳好似停了一下,他回过神来放下围裙接过来:“这是什么?”
      其实心里明白,只是想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要折这么多给自己。
      “千纸鹤啊,小时候我不是教过你吗。忘啦?”她笑眯眯的把手背在身后,“这是突发状况下的回馈……其实你仔细看下,会有意外惊喜哟。”
      然后她意味深长的偷偷瞄了一眼伫立在那里的纤细少年,转身离开。
      “……”

      其实我已经在尝试着逐渐抹去那一部分的记忆了……
      只是你为什么今天反复对我提起。
      现在想想,不怪你,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曾经苏聿修一直在思考造化弄人这个词。你说它是贬义词,的确,自己命途多舛的童年经历是不可否认的辛酸。在年幼时呆过的垃圾箱里顽强地像只蛆虫一般存活下来,触及到光明的那一瞬间贪婪的筑起虫蛀,却一不小心啃过了头,跌入暗黑无尽的深渊;反言之,1|9|8|9年,在自己一行一动的平淡无痕中,五岁的小男孩几乎自诩命运可以一眼望到头,那是被悲惨的生活经历所造就的一种无奈,于是当年在与不及五岁的陈奕紫闪亮的深棕眼眸撞在一起的时候,他是极其自卑的。
      “你叫什么名字?”陈奕紫一眼就看见他了,没有像其他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一样集结在孤儿院大堂,他反而默默地坐在后院漆掉的凌乱无比的小凉亭里。
      “……”那男孩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样,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孤儿院南边屋檐角上的扑棱着翅膀短暂歇息的飞鸟。
      “我叫陈奕紫,你呢?”听不到回音,品性倔强的小女孩并不在意,干脆蹲在他的脚边,低头伸手捋平裙摆的时候看见小男孩破的露出脚趾的脏布鞋。
      “你的鞋破了,”她惊讶地站起来,带起的微风吹得男孩有点难过,他把脚尴尬地往自己身下藏了又藏。
      陈奕紫歪了歪脑袋想想,抬脚把自己脚上崭新的漂亮红皮鞋脱了下来,有点舍不得地看了两眼,然后双手捧着递到了男孩子的眼前,双眼闪亮:“呐,这双鞋给你穿吧。”
      “……不用。”男孩眼角一阵微酸,他是可怜,但还没可怜到任容这样一个小女孩施舍的地步。
      “你收下吧,”她把鞋子硬塞到男孩手中,朝他笑了笑,“你放心,回家以后我妈妈会给我买新鞋子穿的。”
      “……”他抓着皮鞋的手紧了又紧。
      “妈妈说了,孤儿院的小朋友没有爸爸妈妈。但是不能看不起他们,要跟他们做好朋友。”女孩笑得灿烂,细嫩的小脚丫调皮的在地上踮了起来。
      “我有爸爸妈妈!谁跟你说我没爸爸妈妈的!”愤怒的甩手把鞋子一扔,鞋扣擦过女孩的小腿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男孩歇斯底里地怒吼,瘦小的胸腔起伏的异常剧烈。他赤红着眼睛瞪着面前愣住的小女孩,强忍住流泪的欲望。
      陈奕紫呆呆的看了看他愤怒的样子和被扔在地上的红色皮鞋,腿上一阵一阵的痛,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苏聿修其实从小就挺温和的,只是陈奕紫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倒霉地触及到他的底线。在年幼无知的小男孩心中,没有父母的疼爱是种钻心的痛。当年小小的陈奕紫怎么知道,在她大哭着赤着脚跑开的那日,那个男孩子在亭子里蜷缩了一夜,低着头看看破得露出脚趾的布鞋,哭着把布鞋跟女孩留下的红皮鞋扔到了边上的池塘里。
      第二天清晨,他勉强睁着肿成核桃的双眼摸到自己的床边等待着管理员的责骂,却出乎意料地看到整整齐齐放在被子边的一套新衣服跟一双崭新的小黑皮鞋。
      “十六,你爸爸妈妈要来接你了。”大寝室里排行第七的“小七”羡慕地看着平日里默默无闻的十六。
      “我听嬷嬷说十六的爸爸妈妈还是大院里的哩!”小九黝黑的小爪子摸了摸小皮鞋,“真漂亮啊。”
      胖头胖脑的十四不屑地翘着二郎腿:“大院是什么,能吃吗?”
      “这你就不知道啦,”小九鄙夷地看了眼十四,“你就知道吃吃吃,我告诉你,大院里的人可都是当官的!”
      “真的假的?!”众男孩星星眼等着小九继续说下去。
      “骗你们干什么,当官的可神气了,是吧,十六?”小九忙凑到他身边,却看见那孩子依旧沉默着,眼神呆滞地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十六,你可回来了啊。快去收拾收拾,把这些衣服穿上,跟我一起去前厅1号。”被唤作嬷嬷的中年妇女一脸春风地走了进来,看见乖乖坐在床边的十六,两眼噌地亮了起来。

      他满心担忧加兴奋地穿好衣服,被嬷嬷领着手走进了前厅1号——那是在众多孤儿中神圣地描述的像是天堂一样的地方,他们被领进那个房间,出来了就可以神神气气地跑到昔日的同伴面前得意地说:我有爸爸妈妈了!然后,在一堆羡慕地目光中挺胸抬头昂首离开,再也不回来。
      他紧张地绞着双手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手心泛起了一层细汗,却不敢拽衣角,他担心弄脏崭新的衣服,那是他从来都不敢奢求的新衣服啊。
      一旁的嬷嬷嫌弃地看了一眼,用两根手指捏起手帕给他扔了过去,说:“别紧张,擦擦汗,一会儿他们人来了你好好回答就行。”
      这下可好,他两条小细腿都开始颤抖起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瞬间绷紧了神经,不敢抬头,只听见嬷嬷起身说:“你们来了。”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这是一个清晰干净的男声,“安理事,小姐,进来吧。”
      然后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关门声落下,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他慢慢地抬起脸,带着一种期待与惶恐的眼神。
      “你今天没有把自己弄脏喔。”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稚嫩的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他吓了一跳,这不是昨天那个小女孩吗!稳了稳身子,他终于注视到坐在对面沙发正中央的人。
      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长发披肩,媚眼如斯,正慈祥温柔地看着自己。
      好美。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女人,毫无顾忌的把自己昔日一向低调默然的目光投到她的脸上,毫无顾忌。
      这时一旁的男人轻轻咳了一下,说:“李老师,现在……”
      嬷嬷像是在找些什么。好不容易从一堆白纸里抽出一张,陪着笑脸递给了对面的男人。
      “呵呵,这就是这个孩子的档案。”
      男人伸手接过,粗略地看了几眼转而交给那女人:“安理事。”
      女人低头仔细地看着,仿佛不会放过一行一列。
      他的心脏又跳了起来,像是担心着什么,两手抱拳,视线继而投在了女人纤细的手指上。
      现在……好不真实。
      对面的小女孩走了过去,两只小短腿蹒跚着爬上了自己一旁的位置,朝他嬉笑起来:“你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嘛?”
      “……我没有名字。”他把注意力尽量转到身边的小女孩身上,那边专注地看着自己曾经的眼光太过于残忍,虽然并没有做出什么,但他怕,怕好不容易看到的幸福转瞬即逝。
      不可否认的,那时候幼小的他第一次有了奢望。
      奢望一个家。
      “对不起,”女孩抱歉地握住他的双手,轻轻搓着那满是冻疮结痂的手背,心里慢慢的心疼,“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说完真的就低头吹了一下。
      这会儿对面的女人抬起了头,眼睛依旧是笑眯眯的,向他们两个望过来,眼里一片宠溺。
      他当然不知道“宠溺”的意思,没经历过,不能说是无知。他只觉得自己一颗急躁跳动,毫无章法的心渐渐稳定了下来。
      “李老师,这孩子很好,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家,”安月彤嗔笑着看了眼低头担忧地看着男孩子伤疤的女儿,“阿紫,等回家再给你哥哥吹!”
      他整个人僵住,字也吐不出一个,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向上涌。
      于是,他在看见那个温柔的女人慢慢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的时候,浑身的血液涌到眼眶,幻化作一腔泪水流了下来。
      “不哭,”女人拿出干净的手帕轻轻擦了擦他的眼角,“你姓苏,是吗?”
      “……”他无声的点了点头。“苏”是自己之前养父的姓氏,在进到孤儿院之后他就被编进男生的排行里了,他在这里是小十六。
      “那……以后妈妈给你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好吗?”女人微笑的看着他,他在她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瘦瘦小小的影子。
      “……好。”

      于是,“无念尔祖,聿修厥德”。“苏聿修”成了自己的大名。
      怎么能不追念你先父的品行?如果要追念他的品行,你先要养成自己的品行,再去追念。
      其实不值得自己去追念,始乱终弃的品性,他怎么能去追念?
      所以只个简简单单,并不是顾名思义的名字罢了。

      然后,他终于有了自己的生日。
      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的尾巴成了自己的诞生日。
      苏聿修,这是因为你在我们离开祖国的最后一刻加入了进来。
      请相信我跟我的女儿,我们是真的喜爱你。
      你这辈子自始至终都是我安月彤的儿子。

      ……
      他在倾泻一地的白月光包围中蜷缩在了窗边,低垂着眸看着手里的千纸鹤,仔细的端详了个遍,然后慢慢的一个接一个的打开。

      “如果你打开它的时候我走了,请不要挂念我。哥哥,我在中国很好。”

      “但是如果我还在……那很抱歉,我没有逃跑成功:-P”

      “十二月的每一天我都想当作你的生日。”

      “sally说你笑起来很温暖,像一朵向日葵,苏聿修,你没事多笑几下吧。”

      “我记得小时候教你叠千纸鹤的时候你一脸无奈的样子。那时候你全心全意都放在了学习上了吧?”

      “其实现在也是。”

      “我记得有一年圣诞夜你不小心睡着了。呵呵,抱歉,我偷听了你的梦话。”

      “你说,千纸鹤是你以前的妈妈唯一教你的折纸游戏。”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给你叠了是吧?”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唔,哥哥,抱歉现在又给你叠了这个。”

      “我只是想让你记得清晰一点而已。”

      “虽然你从来都是过目不忘。”

      “请在这些千纸鹤面前,努力的忘记曾经的伤痛,好好珍惜眼下的所有。”

      “我爱你,哥哥。”

      ……

      他终于无力的垂下双臂,软软地倒在月牙白的地板上,胸腔里面充满的是蓄势待发的疼痛意识,他像只溺水的猫咪,大睁着眼睛,任凭泪水流下,四肢无力的放弃挣扎,耳边好像飘来了生命终结章里大提琴低沉的哀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紫:致我最亲爱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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