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CD》二触

6、君：你是谁？

　　两人到了伦敦，休息了七八天的样子，之后就开始进行课程转接。
　　眼下转学手续已经办好，在不同城市念完单一性别初中的兄妹俩开始对新学校憧憬无限：
　　陈奕紫托腮沉思：“就你这副德行的男生，每次一进我们卡波翰堂都引起一阵不小的躁动呢，sally说这是你们中华儿女的逆袭。”
　　苏聿修只是笑，毫不在意阿紫对自己相貌刻意的贬低：“你没去过我们学校，我们学校当时连女老师都少的可怜。”
　　陈奕紫故作惊悚：“那你这细皮嫩肉的……啊啊啊啊啊苏聿修你的纯洁现在还好吗？？？！！！”说罢伸手抓住他的脸，握着两边的腮揉啊揉，苏聿修无语地任她蹂躏。
　　“你就爱胡思乱想。”自动结束这个话题，苏聿修从桌角轻轻捻起一张16K的白纸，持起手工刀稍作裁剪，然后动手慢慢操作起来。
　　阿紫立即沉默下来，看着少年纤细葱白的手指就着纸片折过来折过去，不出片刻，一只玲珑可爱的千纸鹤出现在了他的手心里。
　　“我记得我对你说过，”苏聿修低下头稍稍整理了一下纸鹤的翅膀边缘，双眸似水，柔柔地看着陈奕紫，“我一定是自己所见过的最会自我调节的人。”
　　“你原话是说什么阅历塑造人格什么的不是？”陈奕紫歪歪脑袋发出疑问，心下已是一片宽慰。
　　“笨丫头！”苏聿修有点难为情的轻拍了下她的脑袋，郑重其事的把小纸鹤放进她的手里，然后起身把窗帘打开，斜阳似照，稻麦色的光顷刻间披散下来，照得两人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
　　她像是在幻听。但很多年之后，当眼前这个少年成长为那样一个心系穷困之人普渡众生却失不了优雅与果决性子的优秀无国界医生时，她回想起多年前男孩的誓言，是没有丝毫怀疑的确信与坚持。
　　那日，他说：“我的意思是说，再痛苦的经历，于我，也是一种磨砺。阿紫，你信我。我再也不是那个正视不了过去的人了。”

　　四月十五号，两人早早的结束了第一学期的课程，就等明后天考试放春假了，结果还没拿到考试排位单，家里的信就像是插了火箭筒一样急速地飞了过来。
　　两人匆匆赶回家的时候，安月彤已经吩咐佣人把兄妹各自房间里的东西打包放在了客厅里。抬头看陈奕紫，自动无视女儿震惊以及不理解的表情，轻轻的开口：“阿紫啊，你过来。”
　　然后母女二人转身进了书房。苏聿修垂在腰边的双手开始不安的掐着衣角。
　　两天后，办好一切退学手续的兄妹二人登上了飞往中国北京的航班。

　　临走前，安月彤倒是没再怎么理会陈奕紫，只是抱着苏聿修痛哭，年逾四十的妇人无助地把脑袋抵在少年的锁骨窝里，旁人怎么劝都劝不起来。
　　“妈，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苏聿修一行清泪流下来，他搞不懂为什么前几天还跟阿紫探讨春假回家给妈妈什么惊喜，现在却要跟她分道扬镳。
　　陈奕紫默然地立在一边，两天前母亲已经把所有明细都告诉了自己，繁重细软，将近十年的情怨转交给女儿，再三嘱咐既然无力抵制就要努力去改变现状。阿紫应下，饶是自己并不聪明，但为人处事总是携带着那么一部分未知的英勇的。而苏聿修过于敏锐与温吞，母亲她放心不下。

　　阿紫，回到大院，你要照顾好你哥哥。
　　阿紫，其实你还有个同胞的亲弟弟，也许……你忘记了。
　　阿紫，大院水太深，邻里相处要小心翼翼，就算是你父亲那一边的人，也不能放松警惕。
　　阿紫，再见。

　　她看着母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候机大厅，脚下的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实。云里雾里，她紧紧挽住苏聿修的臂弯，目光虔诚而又坚定地迈向登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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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奕紫刚满六岁的时候，老师在课上布置了一项作业——给家里人画张像。小女娃皱了皱眉，把老师下发的画纸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坐在自己身边的英国小男孩饶有兴致地发问：“Emma Chan，你没有爸爸吧？”
　　陈奕紫怒了，红着脸吼回去：“谁说我没爸爸的？！”
　　小男孩坚信她死鸭子嘴硬，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那你怎么没让你爸爸来参加过家长课堂？”
　　阿紫无话可说，但是要强的性子还是把话顶了回去：“为什么一定要我爸爸来？我爸爸工作可忙啦，你没看我都是叫我妈妈来吗？！”
　　这话恰好被放学下楼来接阿紫的苏聿修听见，心底一酸，快步走过来像老母鸡一样轻轻把她到自己身后，七岁的中国小男生一脸的稚气，虽没有英国孩子长得壮实，但身高硬是赶超将近半头。他撂下一句“你有什么资格议论别人的爸爸”，沉着脸帮着阿紫收拾好书包，最后拉着她走了出去。

　　其实苏聿修并不是很清楚母亲带着阿紫跟自己去英国的原因。问起阿紫，也是迷迷糊糊不知所云。母亲那边自是不敢询问半点的。阿紫的父亲，谜一样的存在。
　　眼下，回到阔别十多年的祖国，没有回到自己传说中的老家望望风，也没有吃到正宗美味诱惑无比的美食，反而直奔医院的时候，即便阿紫为自己做了再多思想工作，也是意料不到有点措手不及的。

　　随着跟从机场一路陪行过来的灰衣大叔走到病房门外停了下来，心里有一个声音仿佛在破土而出，叫嚣着这里就是结果。阿紫手心冒汗，苏聿修连忙攥紧包裹住她的大手。
　　“别紧张。”
　　“……嗯。”
　　过了一会儿，病房门打开，一个医生装束的人走了出来，摘了口罩，对着一旁的大叔说：“家属吗？现在可以进去了，陈老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
　　阿紫乍听到说得这么快的一长串京腔式中文时一时间有点迷糊，但却没有落下那个“陈”字，心房像是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她猛地抬头看向自始至终一只站在那里的大叔，那人点了点头：“我们一起进去吧。”

　　她望着正躺在病床上的那个昏睡着，老态龙钟满脸皱纹的老头，不知为什么突然想扑上去抱着哭，但最后还是呆呆地定在床边，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灰衣大叔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怕吵醒了沉睡中的老爷子，柔柔地开口：“奕紫，这是你的爷爷。”
　　阿紫怔忪片刻，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吧嗒吧嗒，滴在雪白的被单上，渲染出一朵朵娇嫩自持的花。
　　她在幼儿园课本上学过，爷爷是爸爸的爸爸。
　　邻居家的小孩几乎都有一个爷爷，可自己没有，妈妈也没有告诉过她。
　　爷爷，爷爷。我也有个爷爷。
　　可爷爷，你倒是睁开眼睛看一下阿紫啊。

　　“……事情就是这样，奕紫，你爷爷只是暂时昏迷而已，没有大碍的，你尽管放心。”不久之前刚刚知晓那位灰衣大叔是自家警卫员长张叔叔，阿紫恭敬地鞠了个将近九十度的躬——她一直觉得这样做是中国人最起码的礼仪。然后把苏聿修拉过来，说；“张叔叔，这是我哥哥，苏聿修。”
　　张警卫员仔细端详了眼前显得有些拘谨的清瘦少年，眉眼鼻唇一看就是温吞的孩子，挺满意，心想日后就算是入了陈家，也能生存地下去。
　　点了点头，赞许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爽朗地大笑：“小伙子，挺好，挺好。这么多年一直照顾奕紫，了不起啊！”
　　两个小孩子倒是没怎么在意大叔对自己的夸奖，只是在一念之间感受到了些许落差——
　　家里其他人呢，怎么不见了？

　　大夫说不出意外，陈老一会儿就能醒来。笨手笨脚的阿紫走路都踢踢踏踏的，苏聿修把她轻轻推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自己洗净了苹果，坐在老爷子旁边静静地削了起来。
　　阿紫眯着眼看着低头认真削苹果的苏聿修，一天未合的眼皮慢慢降了下来。刚要循入梦境，却被门口隐约的敲门声弄得惊醒过来。
　　高级病房的隔音效果不错，可是那股敲门声还是仿佛清晰不减丝毫地飘进自己的耳蜗里。
　　她伸伸懒腰，站了起来。苏聿修把削好的苹果放进果盘，回头：“怎么了？”
　　“好像有人敲门。”阿紫一边解释一边向门口走，轻转门钥，咔哒一声开启。
　　看见眼前的人，她顿时呆怔了起来。

　　缓了缓神，阿紫哆嗦着开口：“怎，怎么是你……”
　　对面拖着三个巨大果篮外加几个礼盒包装盒，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有着些许的不耐烦：“我们认识吗？”
　　“我们在英国见过面的。”
　　“英国？那容我回头再想想，”黎傲君稍显疑惑地眨眨大眼睛，看得阿紫愣神，“现在先让我进去。”
　　“哦，请进。”慌忙侧开身，男孩皱着眉一鼓作气吭哧吭哧地把果篮跟礼品拖进去，塑料纸边缘划在楠木地板上，声音刺耳难听，阿紫连忙弯下腰抬起篮底，拖住一个使上力气抱在怀里：“我帮你。”
　　“哦，谢谢。”黎傲君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转头大步流星向里间前进。

　　苏聿修隐约听见人说话的声音，皱了皱眉，起身轻手轻脚的开了门，结果正好跟欲腾出手握门把的黎傲君打个照面。
　　“嘿……”黎傲君纳闷了，怎么这陈老病房里一个认识的都没有，唯二的一男一女自己却是压根没印象……
　　“你是谁？”苏聿修语气带着嗔怪，病人的房间要注意安静你不懂吗。
　　“你又是谁？”黎傲君勉强包裹在怀里的果篮此时有下滑的趋势，仔细瞧了两眼眼前比自己高了将近一头的少年，他蹲下身子准备把快要滑落的东西放在门口，顺便歇息一会儿。黎璐那死人，买了这么多居然让自己一个人扛上来……
　　他刚把东西轻手轻脚地放在脚底，呼了一口气，刚要扭扭屁股站起来，就听见顶上传来两声惊呼，连着呼啦啦蜂拥而至的巨物，背脊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痛得没来得及出声，只是翻了翻白眼，苏聿修被吓了一跳，伸出的手慢了半拍……
　　咳咳，我们可怜的黎三就那么毫无形象可言地被黎璐买的东西砸在了地板上，哦，还有一个叫做陈奕紫的巨大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