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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落月摇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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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中吃了些东西师姐妹两人让出一匹马给南琢玉骑,沿着昨晚来的路找回去。南琢玉跟着她们走到了一片荒地,据她们说就是在附近遇到那个“怪女人”的。一匹黑色的马从草丛中直起脖子,嘴巴一动一动咀嚼着它的美味。宁紫鹃跳下马一边大叫着一边向那只黑马跑去:“丁师姐的马,丁师姐的马!”
杜风荷丢下马跑向宁紫鹃:“昨晚我们应该就是在这里休息的了。看来卢师妹的马已经跑了。我们快找找她们的人!”杜风荷意识到大事不妙,马在人不在,莫不是已经遭遇了不测?两位姑娘冲进荒地里盲目寻找,南琢玉想下马看个究竟,右脚一落到地面便软下去,连带整个人摔了下来。南琢玉连忙撑着剑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追进杂草丛生的荒地里。
面前是一片东倒西歪的荒草,成片被生生一劈为二的草叶一看便知是有人以兵器所为。杜风荷、宁紫鹃沿着草地被破坏的形迹找过去,走了不多远便看到成片的血迹。两人继续向前走,在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中,扑着一个浑身被血液浸透的人。两人各发出一声尖叫,宁紫鹃便向那人飞奔过去。
“卢师姐!卢师姐!” 宁紫鹃把尸体翻过来,捂着嘴巴大叫。因为脸朝下泡在血水里,尸体面部染满鲜血,五官依稀可辨,把宁紫鹃吓坏了,一会儿指着尸体,一会儿捂着嘴,害怕地直跳却说不出“卢师姐”三个字以外的字来。
杜风荷赶到尸体旁边,惊恐地一把拉过师妹把她的脑袋按在肩头,一眼也不敢多瞧。南琢玉从杂草中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手里还拄着剑,他远远看到这两个姑娘吓成这幅模样,料想尸体惨烈无比。此时见到尸体四肢齐全,只不过糊了一脸血,想到在天目山庄看到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尸体,觉得一点都不可怕。他提醒道:“你们快去找找另一位同伴吧。”杜风荷一听,赶紧搂着师妹远远绕过那具尸体,继续在草地上寻找踪迹。
宁紫鹃吓得只会哭,杜风荷不得不把她一个人留下,自己去找。南琢玉看着那个站在荒草中央哭得声嘶力竭的小姑娘,从她的哭声可以分辨,惊恐远远多于悲伤,这位淮月宫的师姐妹,与她其实并无多少交情。南琢玉拄着剑走去帮杜风荷的忙,不要又让下一具尸体吓坏了这个大姑娘。
师姐和那个男人都走了,宁紫鹃哭泣中途歇下来换口气,发觉她被一个人丢在这儿,更加惶恐,急忙奔着两人的背影而去:“师姐、师姐等等我呀!啊啊——”这一声尖叫可谓高亢洪亮,杜风荷立即亮出轻功从南琢玉面前一掠而过,南琢玉惊讶地看着反应极大的师姐妹俩,又拄着剑慢腾腾地往回挪。
他和杜风荷找的路线是沿着草叶有被破坏的痕迹找过来,宁紫鹃则直奔着他们的背影取捷径而来,碰到了他们没找到的尸体。杜风荷和宁紫鹃相互搭着手站在一边,只等南琢玉过来查看尸体。
和起先那具尸体全身衣服被血泡得看不出颜色不同,这具尸体的背部还能清楚地看出黄色的衣料和花鸟纹。但是身下的血,比之前一具更多,周围血迹分布的范围也更广,似乎死者在地上滚动过,附近的草被压倒了一片。她的刀就掉落在旁边。
死者的姿态很奇怪,面朝下,双手按在脸部。南琢玉粗略看了一下,背部没有任何外伤。他用剑小心翼翼地将尸体翻过来——
“啊——”南琢玉的脑子里只有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看的宁紫鹃那声震耳欲聋的尖叫,视线里血肉模糊的场景让他的脑海作不出任何反应。他不知自己为何能那样镇定地将尸体重新摆成面朝下的姿势,然后沉默地绕过尸体走到宁紫鹃和晕倒的杜风荷身边。
一只手蓦地搭到南琢玉肩上,南琢玉一回头,宁紫鹃那糊满鼻涕眼泪的脸差点吓得他直接拔剑。宁紫鹃指了指地上,南琢玉半蹲,却见宁紫鹃扶了半天也扶不起杜风荷,只好把剑丢给她,将杜风荷硬拉上背,在宁紫鹃搀扶下摇摇晃晃站定,一步一拐地走出杂草丛。
两人坐在路中央,南琢玉看着宁紫鹃哭足了半个时辰,在旁边躺了半个时辰的杜风荷似乎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嘈杂苏醒过来。“师姐!”哭声刚刚弱下去一些的宁紫鹃,再次嚎啕起来。师姐妹两人相拥而泣,南琢玉在一旁发愁,这淮月宫的两位弟子的尸首不知怎样处理才好,不能将她们带回去已是对不起淮月宫了,总不能任由她们曝尸荒野让禽兽啃食,但靠他一个人掩埋尸体着实吃力。
南琢玉在杜风荷恳求下帮她将尸体就地掩埋,杜风荷找来一些树枝分别铺在简陋的坟包上,忙活完已经星斗满天。南琢玉擦了把汗,抬头看了眼深蓝夜幕中的闪烁的几颗星星,忽然想起来那堆深红色的肉上两颗发亮的眼球,顿觉身上的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天目山庄的惨状那半年多里一直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哪想如今又看到这令人作呕的场面。
“南公子,走吧。”杜风荷哭得沙哑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南琢玉叹了口气,强行转换思维,看到这满天星斗,应该想念起会观天象的虞晴才是。李家庄分别,她就失去了消息,千万不要像这两位姑娘一样——呸,晴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怎么会栽在一个女魔头手上?
“二位姑娘接下来作何打算?”
“从这里回寒山要途经淮月宫,先将二位师姐妹的消息禀告淮月宫要紧,希望淮月宫尽快派人来收尸,重新安葬二位师姐妹,让她们泉下安宁。”
“找不到真凶,报不了仇,恐怕两位姑娘泉下是无法安宁的了。”那位丁姓弟子死得如此惨烈,若换做南琢玉,恐怕到下辈子都要心心念念着报仇。
走得最慢的宁紫鹃立刻吓得双手合十不住念叨:“师姐师姐千万莫来找我,你们的冤情我会禀告宫主知道你们不用来交代啦!”
杜风荷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说:“这就要看淮月宫的作为了。”奉天派各系不睦,江湖上早有传闻,无怪乎杜、宁二人惊过怕过哭过嚎过之后对两人的惨死也不作其它想法了。说来淮月宫原是奉天派最强硬的一个支系,那杨明玉就出自淮月宫,在幽城扫荡之后迅速消沉了,听说其战况比玉海楼只差不好。杜风荷这句话,也是考虑到现在的淮月宫只怕是有心无力。
“我与二位姑娘结个伴回玉海楼吧。”南琢玉突然道。
“那公子你要找的人呢?”
南琢玉黯然摇了摇头:“一时半刻也打听不到她的消息。或许她已经回去了,我还是应该先回玉海楼探探消息再作打算。”南琢玉心里也犹豫了许久,一方面他知道自己这样漫无目的地找,要找到虞晴实在机会渺茫,不如回去向玉海楼求助,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虞晴会遭遇什么危险,倘若那种时刻他不在虞晴身边,那是他的失责,而他若抛下虞晴自己回去,那更是罪上加罪。
杜风荷赞同地点着头:“是了,玉海楼消息灵通,一定比公子你这样无头苍蝇一样没头没脑的找法来得奏效。”
“阿弥陀佛,师姐师姐莫来找我你们的冤情我会禀告宫主知道你们不用来交代啦阿弥陀佛。师姐师姐莫来找我你们的冤情我会禀告宫主知道你们不用来交代啦阿弥陀佛。师姐师姐莫来找我你们的冤情我会禀告宫主知道你们不用来交代啦阿弥陀佛……”
宁紫鹃的声音窸窸窣窣落在他们走过的道路上,不断重复的语句仿佛回音在空旷的苍穹下绕来绕去,听得南琢玉毛骨悚然。
“老板,请问你们这里有一个姓南的公子入住过吗?”南这个姓十分罕见,如果有,极大可能就是南琢玉。笑脸迎人的老板见虞晴开口只问了这么一个问题,立刻转过身去假装忙碌。虞晴顿了下,道:“哦,老板,我要一间上房,另外给我的车夫安排一个铺位。”
老板殷勤地回答:“好、好。姑娘你一个人住?那我给你安排个最好的房间。最靠里边,安静安全。姑娘,钥匙你拿好,小顺,来带这位姑娘上楼!姑娘您刚才问什么来着?”
“姓南的公子,东南西北的南,他有没有来贵店投宿过?”
“东南西北的南,这姓不常见啊。”老板一边翻着近日客人登记的名字一边问:“姑娘你是南公子的什么人?我们不随便透露客人的身份。”掌柜说着还丢过来一个警告似的眼神。
虞晴笑了笑:“是家兄的朋友。我们结伴回家乡,路上却失散了,但他说过要来历城。”
虞晴这么一解释老板立刻停止了翻簿子,眼睛向虞晴左边看去,待看清那只是一只虚有其表的衣袖,便把名簿翻开:“姑娘你真找对了,是有一位姓南的公子住过我们店,不过他前天退了房走了。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走了……”虞晴有些失落,若是早点赶到就好了。不过,这一遭也不是一无所获,南琢玉经过了历城,说明他是在往南走,应该是要打算回去,那么她追的方向也没错,至少不必担心南琢玉在徒劳无功地找她。虞晴不禁又揣测,南琢玉会去天目山庄等她,还是径自回家去?
马车在官道上走了两日,路过一处摊点时便停下来用餐。虞晴下车向摊子走去,车夫把马车赶向路边。摊子里共有五张桌,桌桌都有客人,其中四桌看起来还是同一伙凶神恶煞的大汉。剩下那桌虽只坐了个女子,虞晴想一想,觉得自己并不习惯和陌生人同桌,便向老板要几个馒头带走。
一个彪形大汉突然离桌走来:“什么?带走?姑娘不坐下来吃?你们这群小崽子们太不懂礼貌,还不给人家大姑娘让座?快,都滚开!”好几桌上的汉子纷纷让座。虞晴一惊,赶紧拿好包子转身就走,彪形大汉横拦在她面前:“嘿,大姑娘,我兄弟们都把位子让给你了,你怎么不坐?”
车夫这时急忙跑过来讨好地说:“大爷,大爷您哥儿几个慢用,我们赶路、赶路。”
“赶路?赶什么路呀?”大汉擦了擦鼻子,“今儿甭赶了,留下来陪大爷乐一宿,明儿大爷派人送你回家去——提亲!哇哈哈哈,哈哈哈!”这人狂笑不止,那一群小弟也跟着呵呵起来。
“大爷您通融通融,我们姑娘身份不一般,可不能陪你们乐,您帮帮忙,找别人去吧?”
“身份?这小丫头片子什么身份?”大汉打量着虞晴,摸起了钉满胡茬的下巴,“身份不一般好呀,村姑农妇有什么意思?大爷我决定了,就你了!给我大哥当第八房侧夫人去!哟,这么一来,往后我还得管您喊声‘嫂子’。嫂子嫂子,您要是不乖乖跟我回寨子,等会儿弟弟我难免动手动脚的,您担待点。”言罢熊掌般的大手就朝着虞晴伸过来,虞晴吓得连忙一闪,那熊掌竟然还牢牢抓到了她的衣袖,显然被中空的衣袖吓了一跳,虞晴趁机跑开,车夫立刻挡在大汉面前。
大汉二话不说揪住车夫的衣襟往外一丢,车夫倒在地上不停哼哼,就是没再站起来。虞晴见状不妙,慌不择路地在官道上奔逃。大汉大掌一挥:“把她给我抓回来!”一群喽啰呐喊着刚冲出几步,齐齐扑倒。大汉听得背后的惨叫,一回头,一块黑色的物体当头砸来,大汉眼前一花,直直地向后坐倒在地。
车夫稀里糊涂地坐起来,只见方才坐在摊中另一桌上的女子一柄刀鞘抵着大汉的咽喉,瞥了他一眼:“还不追你家小姐回来。”车夫匆忙爬起来去追虞晴。
虞晴跑得不远,很快被车夫追了回去。一众喽啰见匪首在人家手里,大气都不敢出。挟持了匪首的女子身段窈窕,头戴羃篱,羃篱上的纱很短,可以看见女子的面容,相貌寻常。武器是一把插在鞘中的苗刀,刀鞘通体包裹蛇皮,黑黄间杂。虞晴按了按鬓发,走到那女子面前:“多谢女侠出手相助。”
“敢在我丁凤仪面前撒野,这家伙不是活腻了吗?”
大汉按着额头苦求:“女侠、女侠有话好说。我、我不晓得你是女侠啊,我要晓得,我就、我就不敢了嘛。”
“那我现在便杀了你,为民除害!”刀出鞘,尚未落下,大汉已经“啊啊”惨叫不止。那刀反而因此停留在了空中无法砍下,丁凤仪早被大汉这贪生怕死的滑稽模样笑得连手都不稳。
纵然这大汉的模样甚是滑稽,如此光景,竟然笑成这副模样,不禁令虞晴觉得好生奇怪。大汉反应过来,赶紧声声哀求丁凤仪手下留情。想不到丁凤仪当真将刀一收:“本姑娘今天心情好,滚吧。日后若再让我撞见你祸害别人,把你剁成一段一段的。”
人是丁凤仪降服的,丁凤仪要放,虞晴也无从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人落荒而逃:“此种人横行一方,放过始终是祸害,丁女侠为何——”
“不要如此生分。我叫丁凤仪,妹妹可以喊我名字,也可以叫我姐姐。”丁凤仪热情地拉过虞晴的手,这份突兀的热情让虞晴颇不适应。
虞晴微笑了笑:“丁姐姐。”
“妹妹要去哪里?你这车夫半点功夫都不懂,要是再遇上心怀叵测的家伙就麻烦了,如果顺路的话,我送你一程。”
“我要去扬州。”虞晴没有将最终的目的地透露。
“扬州?”丁凤仪一听便兴奋起来,“妹妹知道淮月宫吗?我就是淮月宫的,正要回去呢,正好与妹妹同路。”
“淮月宫?”原来是淮月宫的人,淮月宫是奉天的一个派系,玉海楼与奉天派之间恩怨是非不断,但两派门人在异地他乡遇到,竟还能生出几分亲近之意。虞晴霎时放心了不少,此前对丁凤仪性情古怪的猜疑也一扫而空。这里到扬州路途尚远,路上确实可能发生各种意外,若有丁凤仪这样身怀武艺的人照应,自然方便许多。而且,她是女子,不会起什么坏心思。虞晴欣然道:“那我与姐姐,正可以同行。不过这一路,要给姐姐添麻烦了。”
丁凤仪笑着摇手:“不麻烦不麻烦。妹妹你还没说你叫什么。”
“虞晴。”
丁凤仪似乎有疑问:“姓虞?”
虞晴才意识到方才自己说顺了口,没将姓氏带上,不过既然已经出口,就这么说也无不可,哪怕对方自称是淮月宫的,多留一个心总归没错:“嗯,虞姬的虞。”
丁凤仪看了她一下,走向拴在路旁的一匹马,回头叮嘱:“妹妹的馒头都掉了,再去买几个,我们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