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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东极沧海 ...

  •   不知心月狐口中的“茶铺”是什么地方,鬼金羊向着城外一直走,南琢玉躲在草棚下,偶见头顶一块白布,写着“茶”字,这里就是茶铺,鬼金羊却不曾停留。南琢玉只好跟着前行,前方已渐显荒芜,脚下的路也变得泥泞起来。
      鬼金羊走进一座破旧的小庙,南琢玉追到庙门外,抬头看看低矮的围墙,不假思索地翻了上去。四面围墙之中,只有一座矮小的殿堂,南琢玉贴到门外向内窥视,里面忽然亮起一片光,吓得南琢玉连忙往一边闪。未听见里头有什么动静,南琢玉再次偷偷靠回门边。鬼金羊走到西侧的墙边,抬手用力推,墙体挪动,竟然是一道暗门。鬼金羊点燃墙上的油灯,南琢玉发现暗门里头什么都没有,但鬼金羊转身,从旁边消失了。南琢玉赶紧跑出来,原来暗门后是一道楼梯,楼梯下方还隐隐看得见鬼金羊带下去的灯光。
      要不要下去?这或许是诱敌之计。南琢玉迟疑了。底下到底有什么?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南琢玉拔出剑紧握在手里,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踏下楼梯。
      一道道栅门,竟是地牢。地牢里还算干净,没有太浓的异味,鬼金羊已经不知走到了哪里,南琢玉的视力,全依赖楼梯上方的那盏灯。不对!长剑及时护住了主人心脉,两道利刃擦身而过。南琢玉的脚刚刚落下地面,右手的剑便迎面刺来。他闪身往另一边,地牢里空间狭窄,他和鬼金羊之间,不过两三迟的距离。
      危机近在咫尺。
      “中计了。”南琢玉说,语气里并没有慌张:“呵,你要伤害晴儿,必然是要除掉我的。我就是你们计划的第一颗绊脚石。”
      黑暗中,鬼金羊的眼睛发出深沉狠戾的光:“找死。”功夫不济,还敢跟踪他,分明就是找死。
      南琢玉当然知道自己不是鬼金羊的对手,索性将剑放到身后,左手摸了摸身边的栅栏:“你应该不是现在才发现我吧?凭你和心月狐,要杀我,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
      鬼金羊闭目。他不想杀他的,但是,南琢玉这个人,实在太不知好歹。杀了南琢玉,虞晴会怎样呢?心月狐提醒得对,必要的时候,对虞晴尚且不可以手软,何况这个人只是南琢玉。鬼金羊的剑指向南琢玉。
      “沈季川,”鬼金羊的心猛然揪紧,“就算萧颙是你的师父,就算你投入了幽城,你无法改变父母给予你的这个身份。你怎么能,对沈家、对晴儿下毒手?”
      “我认识的晴儿,是个很特别的姑娘。”南琢玉平缓地叙述:“她或许不是生性如此。我认识她时,已经是天目山庄满门尽灭的时候。她在青垅山谷昏迷了一个多月,流的眼泪和血浸透了不知多少纱布。她的手臂被废、双腿被烧毁,每次换药,都像从身上生生撕下一层皮。但她清醒后,无论什么样的痛苦,不曾见到她一滴眼泪、半句呻吟。我无法不敬佩。如果被灭门的是栖雁山庄,幸存的是我,我一定要疯了。”
      那也许,比他经历过的所有痛苦都痛。鬼金羊的心脏,好像有几万只蚂蚁在啃咬。
      “所以她说要去找沈季川,我义无反顾地跟她去。有玉海楼的支持,她完全可以独力重建天目山庄,她要找回沈季川,因为沈季川也许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天目山庄,不能是她一个人的天目山庄。可是你在屠戮天目山庄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之时,可曾想到,他们是你的亲人?”
      那天的天目山庄究竟是什么模样,鬼金羊想不起。他杀过的人那么多,对杀人已经麻木。而天目山庄的每一缕亡魂,对当时的他而言,没有记得的价值。
      “她是你的妹妹,应该,也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你真的可以,为了那个心怀叵测的萧先生,伤害她吗?”
      鬼金羊厉声大喝:“不许侮辱萧先生!”
      南琢玉吓了一跳,他尚且不知道自己的话对萧颙有任何冒犯,只好强作镇定地笑着:“好、好,是我口不择言,轻慢了萧先生。”
      鬼金羊冷漠地瞪着对面的人。南琢玉能言善辩,险些被他说动心了。南琢玉见鬼金羊神色有异,立刻提防起来。鬼金羊提腿一踹,被早有防备的南琢玉灵活躲过,紧盯着逃生的唯一去路。鬼金羊双剑交叉,挡住了南琢玉。楼梯近在眼前,可是鬼金羊却挡在他的道路上,不得不拼命了。
      双剑压制着南琢玉的宝剑,南琢玉左腕一番,鬼金羊立刻识破他的诡计,扣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扭,袖箭穿出衣袖,射向对面牢笼中。南琢玉左手剧痛瞬间使不出力,右手弃剑向鬼金羊胸口一掌拍出,竟被鬼金羊接下,南琢玉受掌力的反弹跌到栅栏上,狠狠摔在地面。鬼金羊挥起剑,迎着南琢玉的天灵盖砍下。
      南琢玉惊恐地看着刀刃上纤细凌厉的光芒,心里还没来得及喊一身“阿弥陀佛”,锋芒便顿留在半空。剑刃再落一尺,南琢玉的脑袋就要一分为二。鬼金羊住了手。手中的双剑,从未这么沉重,他谨慎地把持着,生怕它突然落下,而要将它提起来,又是那么艰难。他的手好像冻住了,砍与不砍,都使不得。
      南琢玉紧张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刀刃。鬼金羊到底想什么?
      青年的眼眸因为恐惧散发出奇特的光芒,鬼金羊看见他的瞳仁出现了重影,过了一会儿,影子又从他的眼睛中分离出来。漆黑的眼眸,散发着奇特的光芒,那是恐惧,也是生存下去的渴求。他终于,移开了利刃。
      他不杀他?南琢玉奇怪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高大身影。鬼金羊腰一弯,抓住南琢玉的肩将他拖起来,毫不客气地丢进旁边打开着的栅门里。摔在僵硬冰冷的地面,南琢玉的整副骨骼顿时像在体内移了位。鬼金羊将门一关,从角落取出了一条铁链,把栅门牢牢缠上。
      南琢玉看着他走上楼梯,听到墙体移动的沉闷声音,楼梯上方的灯,时明时暗。他捂住了自己的左手腕,已经肿了一大圈。剑!南琢玉忍痛爬起来,跑到栅栏边,向躺在地上的剑伸手。
      够不到。他趴下来,努力伸长右手,指尖在地面一下一下抠动,却无法让手变得更长一点。南琢玉又坐起来,把腿从栅栏的孔隙伸出去,无奈膝盖堪堪伸了出去,大腿便卡在了栅栏上。南琢玉双手按在地面试图把身体往外再推一点,左手一碰到地面,便撕开了般疼痛。南琢玉赶紧收起手,手腕以下的部位都动不了,看来是脱臼。他吃力地抽回腿,盘腿坐在地面。
      从心月狐对鬼金羊说的话里,南琢玉发觉他们必然是要除掉他的。鬼金羊没有杀他,难道,是心存不忍吗?南琢玉使劲晃晃脑袋。他可是为了幽城,连晴儿都可以牺牲的啊。鬼金羊不必动手杀他,将他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自然也活不了几日。
      接下来,他应该会回去找虞晴,实行他的阴谋了吧。南琢玉焦躁不安起来。鬼金羊要动手了,晴儿怎么办?天目山庄怎么办?玉海楼怎么办?玉海楼出事了,栖雁山庄怎么办?他明明知道一切,却阻止不了。这种感觉,真是、真是——
      沈季川,你真的要把玉海楼出卖给幽城吗?南琢玉觉得自己就像个怨妇,面对移情别恋的丈夫,竟然指望他自己良心发现。
      他狠狠地拍两下脑袋:“可恶!可恶!”
      轰轰的响声回荡在地牢里,像拖着长长的鼻音。南琢玉惊奇地抬头向楼梯张望,这是墙体移动的声音。鬼金羊改变主意要回来宰了他了?虽说被扔在这里等死与立马被鬼金羊宰掉区别不大,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的南琢玉也想多活一天是一天。
      有人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看那彩色的裙边与小巧的鞋,似乎是个女子,而且不是心月狐!南琢玉立刻跳了起来,虽然有人会来到这种地方十足是件古怪的事,他宁愿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走下楼梯的女子侧过头,瞥了眼栅栏后头的南琢玉。南琢玉怔住。女子双足落到了地面,向着他走来。不知是不是光线太差,他竟好像看见了朱晴芷。真的是朱晴芷吗?他太久没见过朱晴芷了,对她的容貌记得不十分清楚,眼前这人,有七八分像,又有两三分不像。她的步子小小的、稳稳的,在平地上行走连鞋都不会露出来,朱晴芷哪里是这样的?再看她的脸,眼睛大大的,眼球略微凸起,朱晴芷的眼睛没有这样大,也不是鱼眼。
      南琢玉费解地歪着头。女子走到了牢门外,也与南琢玉一般疑惑地打量着对方,隔着一道栅栏。这毫无顾忌地打量别人的眼神,倒有那么点像朱晴芷。“你怎么会在这里?”女子突然问。
      朱晴芷!这声音南琢玉还依稀记得:“这话该我问你。”
      “我跟踪你来的啊。”
      南琢玉不解:“你为何跟踪我?”
      “我在丹阳,看到一个人很像南琢玉——他在跟踪别人,我就跟踪着他了。然后你们就跑进这里面来了,那人走了好一会儿,我见你还没出来,就进来看看。是刚刚的那个人把你关在这里的吗?”奇特的语序,也是朱晴芷的风格。
      南琢玉点了点头:“你不跟着范梦澜,来跟我做什么?”朱晴芷小嘴一扁,两串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南琢玉一下慌了,自己怕是问了不该问的。范梦澜没有陪着朱晴芷回来,莫非是出了什么事?“别,朱姑娘你先别哭!你是怎么从飞燕城跑出来的?范兄哪里去了?”
      朱晴芷抓住栅栏哭号:“我找不到他,我就是找不到他!”突然她抽出一把匕首正对着南琢玉的胸口,南琢玉吓得退后一步,差点被她一匕首刺穿。那匕首,还是他亲手装上去的。“范梦澜在哪儿?你告诉我范梦澜在哪儿!”
      南琢玉一头雾水,忍着气道:“我怎么知道他在哪儿。在飞燕城和他分别之后,就没有见过他。”
      “你骗我,骗我!你是玉海楼的人,又是四山庄,怎么会不知道范梦澜在哪里?”
      “他进飞燕城不是去找你的吗?”南琢玉问。朱晴芷虽然刁蛮,却不是这般疯妇的模样,其中必然出了什么事。
      匕首脱出了朱晴芷无力的手,她靠在了栅栏上:“梦澜、梦澜是来救我的,师父也是来救我的。师父她、她为了保护我和梦澜,一个人对付洪天。”朱晴芷的声音愈发哀戚,南琢玉不知念嗔竟然去了幽城,从朱晴芷的神态看来,怕是凶多吉少。这么一来,不是自己害了她吗?南琢玉看着朱晴芷,能换得爱徒平安归来,念嗔师太应该也不觉得后悔吧。
      “梦澜他受了很重很重的伤。我带着他逃出来,藏起来疗伤。他的伤势好了大半,本来我们就要一起启程回来了,可是、他突然就不见了。我到处找,也找不到他。他是故意躲着我。就算他不想娶我也好,可是他为什么躲着我?”朱晴芷失神地捧着自己的脸,“我被洪天,变得很可怕吗?南公子?”
      “不,没有。”南琢玉这时才觉得,她的眼睛凸起,应是哭得太多的缘故。
      朱晴芷哭得站都站不稳,靠着栅栏蹲了下去:“可是为什么?师父离开我了,连梦澜也离开我了,为什么?”
      南琢玉急忙去扶朱晴芷,又弄痛了受伤的手腕。他伸出右手,扶着朱晴芷:“朱姑娘,你别着急。范兄他不会丢下你的,他也许是有事,应该是先回玉海楼了。你去玉海楼找过了吗?”
      “找过了啊。玉海楼的人都不肯告诉我,都骗我说他没有回来!南公子,我们是朋友,你不会骗我的,对吗?”朱晴芷激动地抓住南琢玉的衣袖,那神态仿佛只要南琢玉说不知道,她就会一口咬掉南琢玉的手,南琢玉想抽手都抽不回来。
      “朱姑娘,别着急。这样吧,你把我弄出去,我带你去玉海楼,他们不会骗我,你可以放心。如果真的是范兄还没回来,我们就在玉海楼等他。等一阵子,他总会回来的。”
      朱晴芷苦笑:“等?他故意躲着我,我在玉海楼等上一辈子,他可以一辈子不回去。”“那你要怎样?”“他不在玉海楼,就该在东斗山庄了。你带我去东斗山庄!”“不可以!”东斗山庄与栖雁山庄的位置都是秘密,绝对不能向朱晴芷这样的外人暴露。朱晴芷站起来,从栅栏边退开,望着牢笼里的南琢玉冷冷一笑:“那我为何要放你出来?”
      如果不是她鬼使神差地跟踪自己,南琢玉连这一线生还的希望都没有。朱晴芷不肯救他,就不会再有人救他了!南琢玉怒冲冲地瞪着朱晴芷,可惜她并未向从前那样委委屈屈地撅着嘴,冷漠的眼神直视南琢玉。
      “好。”僵持了一刻钟,南琢玉终于说出了他的答复:“救我出去,我再告诉你,怎么去东斗山庄。”她要找范梦澜,他要救虞晴,这种心情,应该是相似的吧。
      “你带着我去。若你告诉我的路线是假的,我要怎么办?”此次重逢,朱晴芷竟然脱胎换骨,全然不似以前那个天真娇憨的少女。这种精明,南琢玉不知道是她因范梦澜的欺骗而产生的对他的不信任,还是真正成长起来了。
      虞晴还在菁竹小筑等他。她可能会有危险。“随你。”
      范梦澜在幽城得到了惊鸿剑。南琢玉难以置信地瞪着朱晴芷:“惊鸿剑消失于江湖已经数十年了。”江湖中的任何人都听过惊鸿剑的传说,惊鸿剑主是奉天掌门夫人、寒山派创始人苏菁英,苏菁英去世多年,惊鸿剑早就随着她作古了,范梦澜怎么会得到?
      “梦澜说,是幽城鬼盗了师祖的墓。他还说,惊鸿剑本是玉海楼的名剑,他要带回玉海楼。但是,惊鸿剑明明是师祖的剑……”苏菁英是朱晴芷的师祖,范梦澜却说她的剑属于玉海楼,令朱晴芷感到不妥。
      南琢玉倒了一碗水放到朱晴芷手上:“他说的不错,惊鸿剑是玉海楼的名剑。因为你的师祖苏夫人,本是玉海楼门人。”范梦澜要将惊鸿剑带回玉海楼,此时不在玉海楼,那么应是往括苍剑阁送剑去了。南琢玉未对朱晴芷说出来。
      朱晴芷将信将疑:“是吗?”她哭得喉咙又干又肿,难受之极,将整碗水喝了个精光。
      她将碗放到旁边,左手习惯性地抚上了腹部。南琢玉瞟了一眼,她垂着头注视自己的腹部,神情无奈中带些许慈爱。南琢玉心头蓦然涌起一股异样:“朱姑娘你——”
      朱晴芷的手受到惊吓般藏到背后,脸上骤然腾起红云:“我、我……”南琢玉慌忙抓起朱晴芷喝过的碗,暗叫不妙。回头见朱晴芷已昏昏欲睡,嘴里仍在念叨:“一定要找到梦澜,有些事,非得同他说。”
      南琢玉只好把她安放好:“朱姑娘,对不起了。”他是无心之过,只愿这药,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南琢玉走出船篷:“艄公,靠岸,我要下船。这个姑娘,劳烦你送到苏州朱家,一定要亲自送到他们家人的手上。”一张交子递过到船夫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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