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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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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最近边关不是很太平,南喻国小动作频频,怕是又想进军北犯我大齐。几条商线近日也被盯得颇紧,马市的资金流动更是聚焦了不少目光。上面已经来了消息,招呼几大牧场马商,这两年停止再往南地贩马。原先的几条商线因而有些变动,人手要重新部署。
如果真打起来,南边儿的布置还不够。为此,我整日泡在书房里,忙得焦头烂额。
六年前,我和云疾也是这般以书房为家,他在东头,我在西头,一人占据了一张桌子,像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陌路人。
那时,隔几日便有新的情报传来,谁都不知道最终会不会打起来。牧场投在南边儿的那笔银子吊在半空,收益暂不考虑,若是蚀了本,保不齐对手会在这风雨飘摇之时再度落井下石。若是求父亲帮忙自然是好的,成家是马贼起家,道上还有不少人脉,虽说不好出手直接帮忙讨回银子,但递些消息倒是没问题。
我望着云疾,他低头拨弄着算盘珠,账册却一页未翻,演技简直烂到渣。他不开口,我便也玩沉默。要求的可是我爹,难道还得我凑上去热脸贴他冷屁股平白挨一顿讽刺?
僵持半晌,终于还是云疾先按捺不住,只是,他的声音仿佛三九寒天的冰泉,一字一顿艰难生涩:“你在南边有路子么?”
他说这话时,连头也不曾抬起,透着一股子可笑的自命清高与骨气。
“有。你需要?”我答得轻松悠闲,仿佛是谈论衣柜里的一条裙子那般随意。虽然,我们都心知肚明,去找我爹帮忙,我一定又会被他老人家喷个狗血淋头,然后跪在他最爱的酸枝木大椅子旁,扯着他的裤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然而,我的态度还是让云疾感到了难堪,他连一个肯定的答复都没有了,只是把头埋得更低,更低……
咦?!怎么栽下去了?!
我拎起裙子小跑过去,和欢晴一起把云疾翻了个面,这才发现大笨蛋已经烧得满脸通红,额头滚烫。
“还不去叫大夫!”我跺脚,用力得脚丫子生疼。
后来,云疾烧了三天,昏了小半月,等他醒来的时候,事儿都吩咐下去了,我在爹那边也哭过了,消息很快递了过来,一切尘埃落定。
难为我帮了这么大忙,云疾也没个表示,板着他的小白脸,小口小口地嘬着药,继续给我耍脾气。
唉,缅怀过去的同时也不禁感念当下,当年烧了这么久都没把脑子烧出毛病,咋这会儿磕了个石头就变成傻子了呐?
六年过去,书房还是那个书房,辛勤工作的我也依然不变。唯一改变的是傻子云疾,和从东头挪过来硬要和我拼在一起,然后被搞得一团乱的书桌。看着他以前超龟毛一定要擦亮反光的桌面被墨块和废纸占满,感觉超棒!工作瞬间不累!
云疾还在傻呵呵地“练字”,握笔姿势是傻子专用的大拳头攒笔法,把他心爱的湖笔一支支都捣成了大毛刷子。哈哈,我就不阻拦!我在认真工作没看见啊!
啊啊啊啊啊,不要祸害我的账册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身子这样探出来会摔倒的啦!
及时扶住了云疾,账册上也有幸保住了,只是,大刷子戳到鼻子上了啦!
我拿手背一抹,蹭出长长一道黑,由此可以想象我的脸有多惨不忍睹了。
云疾还傻乐着,趴在我身上不起来,好吧,他自己也起不来。
“扶你哦,别捣乱!”我从他手里摘了笔,垂云很乖地去打水了,失职地欢晴不敢过来了。
喂,起码过来帮忙吧?!趁云疾还傻着偷偷把你卖到东越远远的……
痛痛痛痛痛!云疾你不要乱动¥%¥%#……¥&……%*&¥¥%……
乐极生悲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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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小孩子都不能过分宠溺,像小孩子一样的傻子也是。大概是过去的云疾成熟得过分,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一个让人纵容他任性的机会,待他傻了,我总是忍不住答应他一些不合理的请求。就好像他说要陪着他,哪怕耽误了正事儿,我也把他放进了书房。那过分纯粹和认真注视的眼神,简直是无往不利地大杀器,轻而易举地就在我的理智上拉出一道豁口。
所以啊,我也一时抽风,居然就同意了带着他一起前往相平。
相平是北齐西三州的交汇点,也是川水灌入赤河的河口,每年的马市大会都在此地举行。作为西三州五大马场之一,云家当然不能缺席。当然啦,成家亦是五大马场之一,仅次于有朝廷背景的飞燕马场。当年和十一岁的小云疾第一次来大会,若不是老爹摆出一副“这是我手下小弟你们不要乱动哦”的架势,我们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儿一定早被一帮老贼阴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吧!
其实老爹一直还是很照顾这个故交之子吧,不然,如果他真的要想吞掉云家牧场,干嘛故意说给我听,让我给云疾报信?不过是故意激着云疾不让他去死罢了。
可这世上居然会有亲爹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小她五岁还残废的臭小子!所以难怪会被云疾怀疑别有所图吧!前马贼头头的身份背景总是让人特别想要加一些阴谋破坏的情节呢!
我突然有点儿想笑,无论如何,爹的义成全了我的情。十年婚姻,再来一次我的选择也不会变。
马车仍缓缓行驶着,刚刚欢晴给云疾换了尿垫,车厢里便有了些淡淡的味道。我撩开车帘,目光投向窗外,脑子有些空荡。突然,云疾握住了我的手,轻轻晃着,我转过头,挤了个微笑出来,“嗯?”
云疾一手支着身子想往我身边挪,可他大半的身体几乎陷在软榻里,无处着力。我倾身凑近了他,柔声哄诱,让他别闹。云疾点了点头,神色却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怎么啦?”我不解,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低下头,瘪了嘴,放开我的手,开始乱扯自己的裤子和尿垫。
哎哎哎哎!
“欢晴!”我一面阻止云疾,一面唤外间的欢晴来帮忙。欢晴掀开帘子,也吓了一跳,连忙和我一起按住了云疾。然而,长久的马车颠簸和这样大的动作,终于导致了云疾的痉挛。似乎这次十分严重,他别扭地拧着身子,头埋进靠枕里,双手死死抓扯着靠枕的绣套,只露出小半张痛苦的侧脸。
马车停下,风吾闻声也钻了进来,把小小的车厢彻底占满,一下子变超挤!
这时,从欢晴和风吾两道肉墙的缝隙里,我瞥到了云疾眼角的水光。
好像真的很难受耶……
我忍不住探了身子,悄悄把手摸了过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云疾飞快地捏住了我的手,力气大得过分,几乎快把我的手指捏断。
然后,我居然在这种超痛的时候走神了……
想起上次像这样被他握住手还是十年前他刚受伤,尚不知道伤情的时候。我跟他说,就这样握在一起让他把疼痛分一半。明明超治愈的吧!结果反而被松了手!
从知道自己瘫痪后,他就开始讨厌我,像是把责任归咎到我身上似的。我超无辜地忍了他十年,本来准备他休了我之后,能够心平气和地问问。
可惜,大概没有机会了。
等他这次康复,我就立即消失。这几个月来的片刻不离,好像把我们一辈子的亲近都用光了一样。
我以为十年的夫妻生活几乎没有秘密和距离了,可是,这几个月我才发现,十年来,他从来没在更换尿垫和痉挛的时候让我近过身。
过往远远观看的图景渐渐由于接近而变得清晰,清晰得难看极了,显得他狼狈又不堪。无论怎么更换及时和清理仔细,总是有些不雅的味道在这过程中泄出。其实,我骑完马后身上的味道更大啦!可这样尴尬丢脸的情况放在那个骄傲又干净的云疾身上,让人格外难以释然。
我挪了挪身子,伸长胳膊捞过了被云疾蹬掉的鞋。他的鞋子很软,只纳了一层薄薄的鞋底,没有沾上一丝尘土。鞋子里面塞着东西,使得空出来的区域很奇怪。我不明白,他的脚明明没有受伤,为什么会一点点地变得那么……不一样?
我把鞋子递给欢晴,欢晴小心地套在了云疾的脚上,又用一条绸带固定在他的脚踝。
痉挛过去,也耗尽了云疾不多的体力,但抓着我的手依然是昏迷也不肯放松分毫。
我让欢晴把云疾无力的腿架在我的大腿上,以免到处乱碰。欢晴有些惊讶,毕竟我从来不曾主动提出过这样贴心的要求。
真是的!那不是都要怪自卑敏感的云疾不给我贤惠温柔的机会么!
云疾的腿很细,所以也不沉,只是有点儿硌,就像两条冷冰冰的烧火棍,挛缩的膝盖仿佛是嵌在棍上的结节,凸出而僵硬。一次又一次的骨折,使得他的右边小腿有些弯曲,我记得他的脚踝上有一道半指长的暗色痕迹,那是固定骨头的支架勒出来旧伤。
因为受伤的时候年纪太小,轮椅陪伴他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他一半生命的长度,搞得我都快不记得他站起来该是什么样子了。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矮几,直到云疾醒来。
“好点儿没?”我扶着云疾靠坐起来,可是一动云疾的身子他就皱眉。
他委屈地望了我一眼,又垂下眼帘,揪着我的袖角轻轻扯动。
好吧,躺着就躺着,不动你啦……
可当我放开他时,他扯得更用急、更用力了。
“到底怎么了?”
“抱。”云疾下命令,生气的样子突然有点儿过去的气势了呢!
“……嗯。”赏你豆腐吃。
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拥抱,云疾却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傻笑,而是凑在我耳边小声地撒娇嗯哼。“好疼。”云疾把头埋在我颈间,好像觉得这样描述不够,又用力重复了一遍,声音越说越哽咽。
我把他的脑袋掰过来,看到了他泛着波光的眼眸。但是因为之前有仔细强调不准随便哭,所以这会儿他也没掉眼泪,只是蓄满眼眶,看着要哭不哭的苦逼小媳妇儿样。
我拿袖子给他一擦,他立刻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身子一歪,就往我怀里拱。
胸口都湿了好大一片哩……变娇气了哦云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