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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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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距离云疾出事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他的情况日渐良好,主要体现在能和其他人简单对话上。但是他没法说长句,两三个字就一定要断一次,断得没有逻辑,不讲究语法。而且,他经常咬字不清,特别是卷舌音,似乎不太能发的出来,一着急就会咬到自己的舌头。我一边训练他重新学习说话,一边暗暗祈祷他清醒之后不要留后遗症。不然以他那种超自负的性格,发现自己又多了一条缺陷,估计会气爆吧!
连着几天天气不错,云疾之前染上的风寒也差不多痊愈,我便吩咐欢晴和风吾推着他出去晃晃。阳光总是能带给人好心情的,尤其是在一望无际的马场,天幕澄碧,绿浪滚滚,以前每次和云疾吵完架,我都会去跑几圈马来排遣抑郁,然后带着一身臭马汗味儿在他面前晃荡,看到他糟糕的脸色就会让人感觉一下子被治愈了啊!
处理完手头的事后,我来到跑马场。远远就看到云疾在围栏边,望着几匹黑鬃踏云,十分兴奋的样子。
好小子,虽然傻了,还是很识货嘛!
黑鬃踏云是云家最引以为傲的马种,号称北地第一战马,朝廷指定内供。其实从速度上来说,黑鬃踏云不如成家牧场的快雪追风,但黑鬃踏云冲击力强,耐力佳,曾有身中数箭而不倒忠心护主的英勇事迹,被那些文人传了一传,忽悠得朝中将领纷纷要弄一匹赶时髦。
只是他们不知道,那些文人其实是云疾偷偷雇佣的啦!牧场一直有专门的宣传支出呢!
我推开围栏进入场内,打了响哨,一匹矫健俊朗的快雪追风立刻从马群中朝我奔来,正是我的爱马飞光。
一身雪白的骏马停在我面前,两耳竖起,刨着前蹄,头一低一低地冲我撒娇讨食。我摸了摸它的脑袋,掏出了一把松糖喂给了它。
待垂云整好鞍具后,我一个利落翻身跃上马背。
我骑着飞光小跑到云疾面前,冲他勾了勾马鞭,笑道:“想不想来玩儿?”
“想。”云疾不经思考就答,看样子好像根本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欢晴立刻变了脸色,急道:“夫人!”
“我没开玩笑。”我隔着围栏,一手抓住马鞍,俯下身去,云疾期待地往我身上靠,却没法往前,胡乱挣扎了一番发现是胸前缚带的问题,便又着急而盲目地扯着绸带。
笨蛋,不是那样弄的啦!
“欢晴,给他松开。”我努努嘴,看着云疾这样笨到难以形容,总是需要他人帮忙指点的样子,真是超不习惯啊!
在风吾和欢晴两人的不懈努力下,总算把云疾给弄上了马背。他坐在我身后,紧绑的绸带把我们两人拴在一起。隔着单薄的衣衫,背上硬邦邦的一块硌着肩胛和肋骨,几乎没有温度和弹性,我反手过去摸了摸,是他的腰封,他毫无察觉,犹自低着头往我身上蹭着。大约是勒住了肺的关系,他的呼吸清浅缓慢,一点点的气息扫在我的耳廓上,若有若无,却莫名让人心跳。我把他乱放的两只手拢到了腰间,扭头嘱咐他要抱好我,他连连点头,脸上挂满了开心满足的傻笑。
我轻抖缰绳,让飞光小跑起来。略带颠簸的乘骑感觉似乎让云疾很新鲜,他发出了一些疑惑又兴奋的声音,手臂不老实地乱晃着……喂!停住!不准往上大流氓!
聪明伶俐的飞光似乎意识到了背上有名重要乘客,跑得愈发稳当,贴着围栏旁最近的小道,匀速前进。眼见飞光如此善解人意,再看看后面傻乎乎的云疾,总感觉他好像输了一局呢!
云疾渐渐习惯了马背上的感觉,但是,半身麻痹的他到底是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而且无法想象。我问他:“好玩儿么?”
“嗯。”他低下头,从侧面轻轻碰着我的脑袋,声音里透着明显智商不足的傻气,又稍稍拖长,略带了些撒娇卖萌的味道,“跑,喜欢。”
“要快点儿吗?”
“嗯?”
我一夹马腹,低喝一声,飞光收到指令,立即撒了蹄子加速。云疾一惊,下意识抱紧了我不敢动弹,呼吸都抽紧了起来。
飞光仿佛感觉到了我心底暗涌的恶趣味,突然凌空一跃。只听云疾低呼一声,继而,颈边热流滚滚而下,云疾开始怕得发抖。
哇!让大鬼畜这么惊慌失措……真是超有成就感的啊!
“成雪……”云疾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点点哀求,听起来好可怜的样子,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减慢了速度。
“不好玩儿?”我假惺惺地问了一句。
“不好!”委屈的云疾大哭起来。
我紧张地往周围一扫,索性到了偏远的地方,周围没什么人,偶尔两匹牧马瞟过来,也不懂笑话云疾。
我艰难地扭过了身子,伸出手给云疾擦眼泪,又好言哄着,非常主动地承认错误,给云疾道歉。和以前不同,现在的傻子云疾超好说话的,就我那蹩脚的哄人水平也能让他迅速破涕为笑,真的以为我不是故意的了。
呃……一瞬间有了一点点的罪恶感咧。
信马由缰,闲逛了好一会儿,我抬头对云疾道:“没事出来晒晒太阳不错吧?”
哪像你以前,整一个栽在书房里的大蘑菇,隔三丈就能感觉到一股阴惨惨的气息。
云疾脑袋在我耳侧蹭了蹭,嗯哼了两声,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超敷衍的样子。
我有点恼了,两腿一夹马腹,飞光突然加速,云疾吓了一跳,紧搂着我不敢动。我偷偷勾起嘴角,有些微妙的胜利得意,又重复问了一遍。
云疾紧贴着我,嘟囔道:“一个人。”
“嗯?欢晴和风吾不是人啦?”我轻弹了弹他的手背,他猛地拽了我的手,压在掌心里,委屈地重复道:“一个人,没意思。”
云疾你实在超没生活情趣和细腻感受啊!晒太阳的闲适舒服一点都感觉不到嘛?
“不是要有意思。晒太阳不舒服么?”
“一个人,不舒服。”
“……”
“说白了……你就是要我陪你吧?”我佯嗔道,同时内心有一股异样扭曲的满足。
“嗯。”云疾欢快地应了一声,附在我的耳畔小声道,“喜欢你,陪我。”
嗷嗷嗷,好痒!云疾你可不可以稍微别扭一点!能不能不要这么爽快直接!听起来好像没技术含量的甜言蜜语啊!让人意外地想要脸红!
“好啊,下次陪你。”给你画张大饼哈哈。
傻子云疾当然没有任何怀疑地相信了,兴奋地依依呀呀,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音节,不是在念诅咒反悔的咒语吧!
接下来,我心情不错,便特别有耐心地教云疾说话,纠正他的发音。
“成雪……”云疾难得支支吾吾。
“怎么啦?”
“傻子、是,什么?”云疾问道。
什么情况?!
我强作镇定地道:“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云疾指了指自己。
“谁说的?”我明明只在心里这么说过!
“下人。他们,笑我。”云疾情绪有些低落,“傻子,不好。”
真、真是没有文化太可怕!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啊!
他们居然敢当着云疾的面揭短!
这简直等于以前指着云疾的鼻子骂他瘫子……啊,当然他现在依然是……不过这都只能偷偷想想吧?!
“别担心,你很快就会好啦!”然后把那些嘴碎的蠢货虐得死去活来。
“怎么好?”云疾听说会好,表情缓和了些,想了想道,“走路?”
天!谁给他灌输的这么高级的概念?!
他怎么能知道走路……云疾你是不是已经快好了?!
“呃,大概会吧。”我都不知道瘫痪会不会好呢,一直没有放弃过求医,可是云疾从来不让大夫诊治。拖了十年……都不知道是不是会加重……
“干嘛要走路啊?有人推你坐着不好吗?”为什么要在乎这种事啊,你以前就是超在乎,在你面前提到跑字都会黑脸。
“欢晴,慢。”云疾抱怨道,“你,快。”
因为轮椅很笨重啊……可是解释了他也不会懂。
“你们,走路。”即使傻,云疾似乎也能感觉到他与大家的不同,抑或是那些已存的记忆在作怪,在不时地提醒着他,让他牢记住身体的缺陷,以及与之对应的负面情感。
就如同他能分辨出我和成英,也清楚地知道谁是忠,谁是奸。他的傻就好像是三岁的孩子手里拿着二十岁的记忆,他不懂,但他也许都知道。
“那我下次等你好不好?”莫名其妙地就揽下了责任,我觉得自己简直是被猪神附身了,蠢得不可救药。
不过,也就仅限于这段时光吧!等云疾清醒了,我大概就可以从这个傻兮兮的梦境里摆脱出来了。
“好。”云疾答得利落,声音便也回复了二十岁小青年该有的那样,青涩略带沙哑,声线饱和清朗,透着年轻人的朝气与坚定。
记得以前,有时候,宁愿挨骂也会去故意逗他说话呢……一直觉得,他的声音比窖藏的百枝洗尘更为醉人,所以总是能麻痹了我的理智,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他干下一件又一件傻事。
最可怕的是,我好像到现在都还没有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