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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忆·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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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秀喜欢唱歌是同僚们都知道的。就像大多数学生出身的青年军官一样,有意无意流露出一种学生派头来,记日记、唱歌、吹口琴、玩棋。偏偏多年的带兵官的经验又给他飚出一副在大场合下吼得很开的亮嗓,所以但凡有需要唱歌的场合,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说:“路秀呢?让他来起个头!”
结果常常是头起得太高了,待唱到高潮众人几乎竭蹶过去……
刚刚驻扎印度那会儿,吃饭前有时团长会说,唱支歌吧。
先前轮到别人时,路秀也不动声色,大家唱的大都是铿锵有力的抗日救亡歌曲,也有军歌,有时是黄埔十五到十七期的见习排长们唱校歌,跑调或者不大好听都不要紧,这种歌,听的就是一个气势。
但即使是军歌,团长唱起来也是清亮而平静的,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舒缓和哀伤。
那日团长突然对路秀说,你来吧。
路秀站起来,说:“我给大家唱支抗日歌曲。”说罢支楞楞地就唱道:“大米饭,喷喷香,朗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红烧肉,味道香,吃饱了好去打东洋——朗里格朗~朗里格朗~”。
众人先还没听清他唱什么,等听到“红烧肉”处时,就纷纷“噗——”了……
连坐在别的圈里的陈团和刘团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团长面有愠色,路秀虽然年及而立,衔至中校,怎么有时候的作风像是那些十几岁的刺头兵啊……
路秀说:“前几天Steven和纬国公子还夸这支歌唱得很不错呢~”
团长一惊:“(我的天!!)你这样的歌还给史迪威将军和蒋纬国少校听到啊……”同时不忘瞟路秀一眼(请注意称呼!!!)。
其实那支歌对士兵大众来说,倒还真惹人喜欢,不久就成了饭前传唱的歌曲。
也许白天的一嗓子引起了他的兴致,是夜,路秀忽有所感似的哼出这样的调子:
“你唱我也唱,都唱长江好荒凉。
你唱一条神龙像长江,我唱她满身都是窟窿疮。
你唱我也唱,长江年年泪汪汪……”
“你是……武汉人吧。”团长温和的对他说,略带些迟疑。团长的为人,连言语都甚为谨慎,仿佛生怕无意之中就会失语伤人一般。
“嗯……”他感激地笑笑,未置肯否。
生在武昌起义的地方,生在民国元年,这都是路秀毫无理由地觉得自豪的几件事。长江汉水,龟山蛇山,是他幼年成长的地方。武汉会战之后,却成为他不敢去想的禁区。
路秀出身行伍世家,是次子,除去他喜爱读书,进过中学以外,一兄一弟都是少年参军。淞沪血城葬送了大哥,江汉哀歌又永别了幼弟,而他远在南疆之外……他甚至无法想象母亲所承受的痛苦和担忧,他不敢去想,他知道想得太多,就会被愧疚和恐惧吞没。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他害怕这样的结局。
然后团长就和他并肩坐在一起,唱两湖一带人们常唱的歌。
团长的声音是低的,清亮,像游吟诗人一般。可有的时候,低低的吟唱,比排山倒海的怒涛,更能动人心魄。路秀那一瞬间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心理防线,竟是如此脆弱。
只因为被人正中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