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两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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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蘅其人，说的好听些是无争，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没志气的，可生性如此也是没法子了，他爹季宁老将军为了能把他捋直也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鞭子，可该长歪的还是歪着的，都快歪出墙头了。季家先祖也是开国武勋之一，家里战时缴纳的宝贝多了去了，季蘅打小儿在古玩字画堆儿里厮混，真真是个金玉养出来的贵公子，通音律、精金石、善书法，唯独和兵戈杀伐不搭边儿，横看竖看都是位合格的二世祖。到后来季宁也总算是对他放任自流再不指望他能光宗耀祖了，你说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小子依旧故我嬉皮笑脸死不悔改，他还能怎么着？总不能真把这到老才得来的独子打死吧？
其实季蘅心里也有自己的成算，谁说非得要封侯拜相才算是圆满，他祖上也挣下来了个爵位，他爹在武将堆儿里混了一辈子人脉也不缺，怎么看都足够庇护他逍遥一世了，何必非要走挣军功这条道儿，倒不如做自己乐意做也擅长做的事儿，娇妻美妾红袖添香，那才叫快活。再说了武以定国文以安邦这也是老话了，一个朝代稳定下来后武将的权利地位一定会被不断消减，倒不如他主动让出来呢。当然这话要是叫他爹听见那果断是一个巴掌抽过来不待商量一声的——放屁！那你还吃什么饭啊，反正早晚也得拉出来！
他几乎都能想象出来他那个在外人面前从容淡定其实最是暴躁不过的爹会怎样简单粗暴的反驳他，可是，他再也听不到了。从那一天，那支从敌军射来的冷箭，那支射中高大男人脊骨的箭，也一并的将他那天真的梦境击碎，他就再不能做那个自在随心舞文弄墨的季家少爷，因为那个会为他挡风遮雨的高山一朝倾颓，再不会有人为他抹杀所有黑暗创造一个纯白天地。
他忆起小时候有小孩儿骂他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他爹知道后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熊孩子，然后回头就去把那小孩儿他爹胖揍一顿，他当时还想一个四十多岁大老爷们儿怎么那么较真儿啊，弄得都没人敢跟他玩儿了。他想着那小孩儿他爹顶着一对乌青眼眶拉着儿子来道歉的滑稽样儿，忍不住摸着眼角被流箭划出的伤疤笑起来——若非有人及时扯了他一把怕那箭便射进他眼眶里了，似乎瞬间也就忘了那埋在雪里的双膝传来的刺痛。
雪还在下，似乎誓要把这天地统统染白，季蘅被这茫茫的一片白刺得眼睛生痛，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屋里人看他跟浑身长了一层白毛儿似的可怜模样，叹了一口气，出来走到他身前道，“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就不听劝呢，你还要我说多少遍啊，你现在就护送季老回去，大家都安生……你说你留下来能顶什么用么？”
季蘅睁大眼睛跟这粗豪汉子对瞪，梗着脖子道，“刘将军我求你了，你看在我爹的面子上就让我留下来吧，你都救我一命了就不能成全我为父报仇的心愿吗？”
那刘姓汉子“咝”了一声，“就因为我跟季老相交一场我才不能坑你不是？你说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我能把你往哪儿搁啊？你一没资历二没功劳的我怎么能给你找个既安全又有实权儿的地儿报仇去……乖，回去吧，刘叔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老季家就你这一棵独苗儿啦，我怎么的也得给你爹保住咯！”
“刘叔，我不怕从小兵做起的，求你了，你说我当人儿子的连为父报仇都做不到以后哪有脸教我儿子啊……刘叔，阿蘅求你了……”季蘅顺着他的话头儿说，两行眼泪把面上新落的雪花融化了，滴在地面积雪上，打出两个小坑儿。
刘姓汉子觉得这理儿不对，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他，只得和少年在雪里大眼瞪小眼。甚至都没听见有脚步声碾着雪地近了。
“哟，刘策，这是演哪出儿呢？这么大的雪也不怕冻着。”直到一管低沉慵懒的男音响起，季蘅才发觉不知何时不远处一人着月白长袍，外罩件刻丝白狐狸皮的鹤氅，一手提剑，一手执一柄白雪红梅拼丝绸面儿竹骨伞，风姿恍如神仙中人。
那刘策闻声大喜，便急忙行礼，又问，“不是说还要两日才能到吗？将军怎么也没多带几人。”
季蘅这才看见那来人身后随从，不由感叹这人风仪太盛。而听刘策言语他便立时知道来人身份，能让一向豪狂的刘策如此恭敬以待的除了摄政王周奕菏还能有哪位？要知道这西北驻军本便是摄政王当年旧部。他挣扎着想向周奕菏行礼，却只被腿骨急窜上来的痛楚激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周奕菏摆摆手，“我先过来看看情况，且不说这个，那孩子……是季老的公子吧？怎么跪这儿了。”
刘策当下便把前后因果简单道出，“唉，季老脊骨被射中，现在整个人就一双眼睛还能动……你说这孩子还非得要留下来添乱，说什么为父报仇，你说他这能做得来什么？”
周奕菏先前只听说季宁重伤，却不想竟这般严重，也是黯然一叹，走到季蘅身旁蹲下身来替他撑伞，“为何不同你爹一道回京都去，你也好照顾他，比起让你在沙场上拼杀，季老一定更希望你能平安的陪在他身边。”
季蘅沉默了一下，“表面看不出来，我爹他其实特别骄傲，他总是特别恨铁不成钢的说我怎么就生出来你这么个没棱没角的儿子。我不想他最后一场仗是这么个情景，我想帮他把场子找回来，我也不想一直到最后我还是那个要他护着的丢人现眼的儿子……我爹说，宁可死，也要骄傲下去，没有尊严的活着比死还难受，我想像他希望的那样活一回，以前他怎么打我我都没能让他顺心，要是我以前就听他的话……”
他终于伏地痛哭，泣不成声。
周奕菏沉声道，“你想清楚了，一旦选择就由不得人后悔，就算呆在中军营帐里也未必能保得你平安无事，你季家可是几代单传。”
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松动之意，季蘅急忙连连点头，“要是我那门婚事没退或许还得顾忌一下别害人家姑娘，现在倒正好……我更不想让我爹难看的过活。”
“你那门婚事退了倒是好事，那女人……”周奕菏并不掩饰他语气中的不喜，似乎谈论后妃也只是个平常事。
季蘅这才想起来那朱家的女儿退婚后嫁的可不正是眼前人的侄子，当今的圣上吗？不由小心瞄他两眼，赔笑道，“齐大非偶，我懂得。”
周奕菏示意手下把季蘅搀起来，转头对刘策道，“给他弄个队正的虚衔儿，让他与你做个参谋吧。”然后又对季蘅道，“能不能站住脚可就看你自己的了。”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你要知道，在军营里你这样的书生可最不讨喜，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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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武将，便合该讲一讲文臣。科举选士并非本朝初创，前朝便有，然而当时世家士族势大，自然不会坐视这等削弱自身势力的政策推行，是以当时王、石、林、顾四大家族联合造反逼宫而后扶持幼帝，四族各出一人为中书令共领朝政彼此制约，完全架空皇室，是时世家奢靡之风愈演愈烈，朝廷官员设制臃肿不堪，上瞒下效沆瀣一气，军队为各大世家子弟把持，军中法纪荡然无存，招妓常有，分桃大盛，寒士苦无出头之日，徭役赋税屡征屡涨，百姓苦不堪言，实乃以一国之力养几姓族人。是以最后太祖起义一呼百应，为民心所向。
前朝覆亡亦令世家元气大伤，渐渐走向末路。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本朝自太祖起复推行科举制度，亦是为克制世家做大，重蹈前朝覆辙。
如今便正是殿试时候，玄凌只在士子入场时露了次面待得发下策题便离开去处理奏折了，待得约么一众考生作答过半时他复又现身，下场一看。
有言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是以满场考生半数都已不年轻。然而玄凌想要选取的是敢于改变富有进取精神的人以及愿意办实事的人，而无论是其中的哪一种人都不该太过苍老，是以玄凌第一便略过了那些年逾五十苍颜白发者，这样的也只能去翰林院领个虚衔儿养老了。
他在一人身旁停下，那人笔下一手好字令他眼前一亮，并非是考子常用的馆阁体，却要更多几分锋芒，他便不由多看一会儿，便见其言之有物条理分明，虽欠几分文笔，然而言辞犀利，胜在实用。敢弃馆阁体而不用，玄凌就高看他一分，这才想起来看看此人形容，却又是一番惊艳。这人生的实在是好看，单以相貌论竟是他平生所未见，只是欠几分大气，便不比顾珣清逸端严，更不如周奕菏威仪蕴藉，甚至不若玄清文采风流，却叫人不免生出宝珠蒙尘之憾。空昳丽有余，也莫怪他之前竟都未注意到此人。
若说之前玄凌对他有九分期待，看了他的脸却莫名减了一层。世事有时候就是这般不公平，人总愿意看美人儿，然而一人若美得太过，美到叫你忘了其他，就又会觉得这人是个空有华丽皮囊的花瓶。
玄凌便又重新迈步，他注意到自己经过一人时那人整个人都有些发抖，手一颤便是豆大的一滴墨点儿落下，暗“啧”了一声，脚步不停，在心中对此人的评价却瞬间跌下几等。
他一圈走下来，心中记下了几本试卷，果然看字迹除了未用馆阁体那份以外的都在之后几位读卷官批阅后呈上的十本佳卷中，再看名字，之前顾珣提过的那几个值得留意的尽在其中。他一一阅过，将那言辞华丽大气笔法深有格局的点做状元，又选了那文笔恳切内容详实的为榜眼，再选定想法新奇求变的那个为探花，而后又钦点那未用馆阁体者为二甲传胪。于玄凌而言，这一场科举便已落下了帷幕，而结局倒也算是符合了他原本的期望。
御前对答时玄凌又仔细观察了一甲三人一番。状元名唤□□奇，约莫三十余岁，留有美髯，生的倒也端正，举止从容，气质颇为温文，寒士出身；榜眼郑焕年纪轻些，浓眉大眼，英姿勃发，却是没落士族出身；探花晏梓却是在玄凌心中早挂了号的，其父便是先帝时候的状元，任西南总督多年，同蛮子交涉周旋，劳苦功高，政绩斐然，如今任期将满，玄凌便想着只要其子取得贡生资格便定要让他取得二甲之内名次，晏梓年纪最小却自幼有天才之名，模样虽一团孩气，然而观其举止有度，答题思路偏奇，便点了探花；而那二甲第一名者名唤洛晗，却是靖西侯府庶子。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