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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宫怨 ...

  •   恩科开罢,一桩事了,玄凌只觉顿时空闲了许多。按说一甲三名合该同入翰林分授正六品、从六品、正七品虚职以积攒资历,玄凌却破例将三人安排到了有实权的职位,虽是平级,却可见他对于此次恩科取士的重视。这也不稀奇,毕竟皇帝新即位,自然会急于构建自己的心腹班底,只是这样的安排也有弊有利,虽然免了几人几年熬资历的功夫,却也没有了时间来逐渐适应朝中人情往来的内里门道儿,而这几人能否顺利融入朝臣的各个圈子而不被刷下来,也只能拭目以待了。

      然而政事一放下来,后宫又有诸多烦心事儿来扰他。转眼距册封后宫诸女已有月余,其间他却只探视了宜修几遭,在清嫔那里宿了一回,便再无涉足,而这般的动作无疑是在赤裸裸的打纯妃的脸。

      如此下来,便是已经不理宫务的太后也不能等闲视之了,毕竟那是自己母族的女孩儿,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何况这宫中上下又最是踩低捧高,柔则又是个软和性儿的,她哪里能眼看她被人一再的落面子。虽说并不想柔则入宫,可既然一切已成定局,太后还是希望她能同她妹妹齐心协力,宜修管理宫务最是合适,而柔则则正好笼住了玄凌,也免了玄凌被什么没出身的狐媚子迷了眼。

      这般想着,她便在这日玄凌来问安时候委婉的提醒了一句,玄凌默默听了,也只是点头,并不作回应。太后见了心下也只能暗叹朱陶氏无知蠢妇平白误了女儿,而她终究是太后,那里能再多插手玄凌妃嫔之事,这般的说上一句便已经是极致了。

      从颐宁宫出来的时候玄凌面上带着的笑意瞬间一寸寸冷了下去,是了,她朱柔则是朱家的嫡女、太后的母族、自己的表姐,于此而言他这样的冷落也实在有些过分了——可他凭什么要给她做脸面?在她算计到自己头上的情况下。他玄凌可从来不是什么豁达容忍不计前嫌的人,便就算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他一再退让宁可自伤,那也不会是如今的这个朱柔则!

      只不过也够了,一个多月的冷落也该让人摆正自己的位置了吧。玄凌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谁给的陶氏母女这样的信心,就笃定自己即便被坑了也是甘之如饴,想一想让暗卫去查得的对话,朱夫人信誓旦旦的要朱柔则引他至太液湖,还对她说什么只等着做皇后便是……他简直都要笑了,可想起来前世自己的确是册封了这妇人的女儿为后,他又笑不出来了。

      那今晚便往长杨宫去一趟吧,况今日母后都难得开了口,总不好拂了母后的面子。玄凌这么想着,虽没有笑,表情却不自觉的舒展开来,在照常例去看过宜修和她腹中的孩子过后,便漫声吩咐下去,“今晚着长杨宫纯妃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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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时,长杨宫里,朱柔则正斜倚在殿外长廊一侧的美人靠上,她手不自觉绕着一缕发丝把玩,目光放空,眉宇间不自觉便笼着一层轻愁。自然,佳人无论作何表现都是极美的,即使只是以这样散漫的姿势静坐,她看上去便仿佛身在画中。一旁正疾走过来的青鸾也禁不住一顿身形,心下暗暗感慨果然有人生来便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而有人永远只能在泥淖里挣扎。

      然而这样的感叹也只是轻飘飘在脑海里一过便罢,青鸾很快就从无谓的伤怀里走出来,她活了快二十年,早知道有些东西是没得可以惦念的,平白难堪而已。她面上露出全然欢喜的神色,向朱柔则道,“娘娘,敬事房的公公刚刚来过,说是皇上今晚要过来,娘娘您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朱柔则愣了一下,似乎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手下意识的放下,却连累犹缠在指上的发丝扯痛了自己,而这些微的痛楚终于让她的意识沉淀了下来。她露出浅浅的一个笑,声音很轻,语气迟疑,“皇上、皇上他想起我来了?”

      青鸾连连点头,却比朱柔则这个正主儿还要激动许多。这些天皇上迟迟不在未央宫露面,虽说朱柔则并不怎么出门也免了奚落,可光是平息殿内众人浮动的心思便费了青鸾许多心力,这一下子可算好了,等小姐承了宠,必然是风头无二的——作为被朱陶氏一手调教出来的大丫鬟,青鸾同她的旧主一样对于自家小姐的美貌才情都有着无与伦比的信心。

      朱柔则也激动地紧,只是碍于自小的教养以及女儿家的矜持,并不好表现出来。这些天她心内的煎熬实在不足为外人道,须知她是已经抛却了名声还有与妹妹的姐妹情谊才换得这与玄凌相伴的资格,可这个让她付出良多的男子却仿佛将她完全的遗忘了,这让她难过继而惊痛,最后不知所措。她也想告诉自己,只是因为前朝政务太过繁忙玄凌才无暇抽身旁顾,可偏偏十日前那人却召了清嫔侍寝……这旨意仿佛一记巴掌火辣辣的打在她脸上——她满心恋慕的人,宁可宠幸一个贱婢出身的嫔,却也不愿碰她!

      而从那天以后她连偶尔去上林苑的行程都只能取消。在这宫里她本就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端妃向来不与宫中众人来往,自顾自过活;清嫔……她却是不屑于,对于这个分享了她一生中最荣耀一刻的宫女,她本能的不愿亲近;至于宜修,她又那里有脸面去见她呢?若说一开始还只是愧疚作祟,后来却更多的是一种屈辱,要对着昔日身份远不如自己的庶妹行礼的屈辱,入宫月余仍不得幸的屈辱……

      她的生活与原本母亲对她描述的实在天差地别,她甚至会不由自主的去想,如果当日并不曾听从母亲行事,而是依从本分听凭父命嫁到将军府作当家主母会不会更好些?尤其是在整夜整夜的做梦之后,梦里她重复的看到那一日落水之后玄凌不置一词的转身离去、册封后宜修每一次见她时眼睛深处藏着的一点冰色,以至于更早些时候,她同他初见时候他毫不犹疑的撇下她走向宜修的背影,一幕一幕,她突然发现她似乎总是在望着他的背影。而每到这种时候她也只能用季家如今的惨烈来安慰自己,告诉自己没有选错。

      终于,今日,在听闻这消息后,她终于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仿佛看见了黎明似铁之后,一方明日撕裂长空。而且这一次,不同于清嫔是被召到仪元殿承宠,而是玄凌亲自到她的柔仪殿!这般的殊荣终于让她能够从容的面对这宫中上下。她不自觉笑意加深,她想之前一定是玄凌太忙,无暇涉足后宫,而他又想给自己一个完美的初次,所以才一直、一直……她迈开步子向殿内去了,步伐轻盈如风行水上。

      得宠些的妃嫔侍寝前惯常赐浴泉露池,柔则泡在水中,暖暖的水流抚慰着肌肤,她却不觉间恍了神儿,默默想到那专为皇后沐浴的汤中尚无人有资格一入。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心下也不知道此次承宠过后玄凌会否给她一涨位份,其实这些也都无所谓了,只要她与他的心意在一处便什么都好,只是这庶在嫡上,总归是不大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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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凌是傍晚的时候过去的,他也许久不曾纾解过了,毕竟后宫中人员简薄,娴贵妃怀着孕、端妃年纪又太小,都是不能承宠的。是以对于这晚上的行程也很有些期待,兴致倒也颇不错,甚至于到了柔仪殿时还止住了宫人禀报,只一人散漫进了殿内。

      是时柔则正坐在桌旁灯下,想来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身着白色滚堇边儿抹胸、烟雨碧色百褶裙,臂上搭了浅蓝轻纱披帛,长发简单挽了个髻,点缀以一朵青松石珠花,十分清新自然。而暖橙色的灯晕又将她的整个轮廓打柔,仿佛有光要从她肌肤下透过来,又仿佛她整个人便在发光。

      灯下观美人。本该有万种的旖旎情思可供描画,玄凌却煞风景的想起那一日他乘醉跑去了摄政王府,彼时周奕菏亦是在灯旁静坐。这一联想下来,(新世界的大门便被打开了)他止不住又开始寻思他若是与那人在床第之上……他怎么也想不来那人倨傲自持的模样会雌伏于人下沉湎于欲望,却又不由设想那人若是被从高高在上的神坛拉下来会是何样的风情……

      这时候恰好朱柔则转头望过来,而后便是一声惊呼,“皇、皇上!”

      正在兴头上的心情登时便好似被兜头一盆冷水泼下,凉意直渗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遐思顷刻间碎裂,代之的却是甄嬛转首回眸。玄凌眼神霎时冰寒砭骨,只是稍后朱柔则的行止却让他从对甄嬛的憎恶中走了出来。她们毕竟是不一样的两个人,朱柔则更和软,甄嬛却要凌厉的多。玄凌平复了一下呼吸,含笑走过去,“这月余时间朕实在是忙乱,无暇抽身来看顾表姐,表姐你可会怪朕?”

      柔则面上便染上一层绯色,垂了臻首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常伴皇上左右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臣妾怎会再多奢望。”

      玄凌便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按了按,“朕就知道表姐是懂事的。”随即便转身示意左右宫人替他更衣。柔则犹豫了一下,还是抢上前去替下了青鸾。

      “这些活计宫人做就好,何必劳烦表姐。”

      柔则含羞冲他一笑,“寻常人家妻子都以服侍夫君为乐,皇上日理万机,臣妾也不懂那些,帮不上什么,便也只想着能尽量为皇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寻常夫妻的说法还真是耳熟。本已所剩不多的性质顿时又减了一层,玄凌才刚勉强将她从甄嬛的阴影里剥离开来,她却紧赶着又往自己身上揽回来。柔则便闻得少年寒声道,“什么夫妻之说纯妃还是慎言吧,朕且念你初入宫还不懂规矩,这一回便不做什么惩罚了。要知道,在这世上能同朕称夫妻的,只有朕的皇后!”

      柔则一哆嗦,便觉委屈汹汹的拥上来,几乎就便要哭了——她也不过是直言自己的心情罢了,何以竟引得他如此呵斥?!原来所谓的规矩名分便这样重要吗,而她若只是这一个妃位女子便永远都没有资格与他并称啊……原来是这样,而她却一直以为只要是相爱的就好,只要在一起便好……

      皇后、皇后、皇后!!!

      见她泫然若泣模样,玄凌更多一层烦躁,转脸再不看她,只等换好了衣裳方才生硬的道,“纯妃,安寝吧。”便引着她往床塌去了。

      然而待得柔则仰躺于床上,双目盈盈望定玄凌时,玄凌面色却陡然一变,这一晚的种种细小郁卒累积堆砌,终于彻底败坏了他的兴致。他默然取下外袍披上,便转身出去了。未曾犹豫、不置一言。

      柔则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一次,她又一次只能呆呆望着他的背影,那背影如此决绝冷漠,让她连追上去的勇气都欠奉。为什么啊?这是她的初次承宠,她已经失去了穿着大红嫁衣行合之礼的可能,如今竟连初夜都要落得这般惨淡收场吗?为什么?!!

      她茫茫然的望着拨步床的层层纱帐,眼泪落下犹不自知,只是想起自己曾经在书上看到的那些宫怨诗,彼时她只是奇怪如何男人竟能写出女子心曲,可如今她似乎也能想来那些诗人怀才不遇的哀感顽艳,也不过是“空将锦瑟传哀怨,寂寞谁听空外音”。

      而玄凌穿的单薄,被夜风一吹顿时一个寒噤。他叹了口气,吩咐下去纯妃今夜未能承宠,印也不必盖了。方才那一刻他蓦然看见前世里柔则濒死的苍白面孔同此时任人采撷的模样重叠,又依稀瞥见鹂妃满身是血的惨烈景象……

      那实在是不堪回首的噩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宫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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