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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战事与美人 ...

  •   窗外,爆竹声声,绚烂夺目的烟花映亮了窗棂,照着屋子里忽明忽暗。一阵阵欢声笑语传来。
      雪娥坐在铜镜前,一边高烧的红烛,照着镜子里的女子,她的容颜有些憔悴,她的心头,空空的、凉凉的。
      六年前,若英随着父亲来到了边界。若英之父——沈抃,出身于钱塘名门。天圣五年(1027)进士.朝中无人,又不善于钻营,沈抃来金明做知县,一做就是六年。
      金明县下辖大大小小三十六个寨,其中最大的寨子就是金明寨,故而金明县县衙也设在金明寨。虽然金明寨里有许多女孩子,但她们的身份和地位都十分卑微。难得有两位官宦千金,年纪相当,因此上两个女孩子顺理成章地做了好友。春天一起放风筝,夏天一起去河里摸鱼,秋天一起登高望远,冬天一起打雪仗。
      边塞的生活,当然比不上京城的舒适、繁华,但是非常自由!天高云阔,纵马驰骋,大声地笑,大声地唱,还能入乡随俗,与羌人们一起,奔放地跳舞。
      偶尔她们会听到一些有关战事的议论,然后她们亲眼目睹了狼烟滚滚,杀声震天。
      战争的触角越来越迫近,生活在改变。而今宋夏又开始议和,但是已经改变的生活,不会恢复原样。生活,像流淌的河水,去了,就去了,无法追回。
      自公元1034年起,西夏党项族的元昊就不断挑衅着北宋的边疆,他一会儿越过宋夏边界,抢夺边户的粮草,掠去宋人的茶叶和丝绸,一会儿又遣使谈判。
      对元昊的嚣张行为,宋廷采取了“绥靖”策略:尽可能地满足元昊在经济上的胃口,尽可能的不与之发生军事冲突。
      公元1038年,元昊在兴庆府称帝,试图与宋皇帝并肩。这是公然的羞辱。宋廷断然拒绝了元昊的使节,又下令停止边界的榷场、和市,断了对西夏的茶叶、丝织品、粮食等的供应。西夏极度需要宋朝的这些物品。元昊恼恨,遂大举进攻北宋。宋夏双方,或攻,或防,各有胜负。
      去年(公元1039)十一月元昊帅夏军突然攻入保安军,宋廷在延州的防线陡然紧张。因为整个宋夏边界,唯独延州这一片比较宽阔平坦的区域,难守易攻。其他地域多为崇山峻岭和戈壁沙漠,占有地利的宋军更容易防守。
      一时间,延州边塞上人心惶惶黄,各寨、堡、城都勒兵秣马、严阵以待。元昊在攻下承平寨后,一度声称要进攻整个陕西四路的中心——延州城。延州知州范雍上奏朝廷,请求援兵。
      金明寨地处西夏攻击延州的要道上,距离延州城只有二十公里。一旦金明寨破,延州也将不保。雪娥的父亲——李士彬戍边多年,有丰富的边塞作战经验。他驻防整个金明县,手下有汉番兵马十万之众,羌人称之为“铁壁相公”。因此许多都推断和相信:元昊要进攻,必定会绕过金明寨。
      去年十二月初,元昊停止了进攻,遣使求和。宋廷下令:若元昊同意削去帝号,就和他谈判。现在众人都翘首期盼着“和谈”,并都相信:一定会谈和,再来一个“澶渊之盟”,实现宋夏的和平。

      康定元年到了。战争的硝烟既已渐渐散去。人们又恢复了和平时期的欢乐,张灯结彩、杀猪宰羊,忙完春节,忙着元宵,营妓们编排了新的歌舞,小校吹起了羌笛。
      就在这个欢乐祥和的气氛中,曹李两家长辈决定:今年三月份,春暖花开时节,为雪娥与曹澄安排婚事。
      曹澄的父母早已亡故。堂叔曹珣于去年来延州,任鄜延路都总管。趁此机会,两家商量:孩子已成年,婚事不必拖延。虽然婚事已定下多年,但一旦说要成亲,两家人仍旧觉得有些赶,并在心底里都有种感觉:若非战事,婚事不会如此仓促。
      雪娥的祖母和母亲,夜以继日的赶制着雪娥的嫁衣、镶嵌入金线的鸳鸯锦缎棉被等等一应婚嫁女红。两家分别向延州、府州、麟州等的守将同僚,通传了消息。众边将都先送来祝贺之语!仿佛热闹的婚事,能将笼罩在众人心头上战争的阴云驱散。

      “吱呀”一声,雪娥的小丫头番女阿乌进来。“雪娘子,您怎么一个人坐这儿?怪可怜的。”她戏语,“大家伙儿都在外头玩呢!一会儿还要放花炮!”阿乌兴奋地说,毫不掩饰她满腔的快乐。她是个很容易快乐的女孩!一丁点儿小事,都能令她开怀大笑。
      “我想一个人待着。”雪娥说,意兴阑珊。
      啊?阿乌失望。“夫人吩咐我跟着您。您不出去,我也不能出去。”
      “你去跟夫人说,我和若英一处,不需要你来伺候。”
      “沈娘子和夫人一处呢!”阿乌说,“她们两个头对头,聊得热火朝天,不知道的,还道她们是母女,反倒是您,也没见您和夫人那样子亲热过。”阿乌随口说。
      雪娥默然。若英一直有种魔力,能叫周围的人都去喜欢她。若英自幼失去生母。来延州后,常常和雪娥一起吃住,李夫人如同又多出了一个女儿。
      “那你先去玩,我过会儿再出去。”雪娥妥协。
      阿乌得到雪娥的再三保证后,乐滋滋得跑出去了。
      雪娥懒散地坐着出神,未几,院子里响起阿乌的喊叫声:“雪娘子!出来了。”
      雪娥苦笑。究竟是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她推窗想要教训阿乌,不见阿乌的踪影,却见若英带着小丫头雀儿,提着一盏风灯,袅袅而来。

      若英进屋,将雀儿留在外间,她一人进了内室。
      “你怎么了?”若英关心地问,“大过节的,一个人呆着,谁惹你了?”
      “没人惹我。”雪娥说,“我就是想一个人待会儿。”
      若英轻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一个人待会儿,待着,待着,就待出心病来。”
      “我哪有。”雪娥辩解的十分无力。
      若英走到她身边,拾起梳妆台上的梳子,轻轻地为雪娥梳理秀发。“你是不是担心曹指使?”
      “你!”雪娥倏地转身,一把若英,拉长了脸,“出去。”她是真的恼了。
      若英平静,继续说:“他不会有事。方才我去看过他了,郎中给他涂了草药,他也吃了内服的药。他身体强壮,过不两天,也就好了,一定不会耽误你们的婚期。两家三媒六聘,板上钉钉的事,断然不会出错的。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开开心心做个新嫁娘。”
      “谁担心他了?谁担心嫁不出了?”雪娥大声说,“你不要随口乱说话。好歹我们都是大家闺秀,说出的话,也不能没个忌讳。”她板着面孔,教育若英。
      若英隐忍着笑,用力点点头。
      “你没母亲,父亲难道没教育你吗?”又气又急,雪娥脱口而出这句话,说完了,便懊悔万分,恨不能咬断舌根,将这句话吞回去。
      若英的笑脸僵住。
      “我……”雪娥慌乱的站起身,想要道歉,却张不开口,“我要出去了。”边说着,她边跑出去,扔下若英,斑驳的烛光照着她形影相吊、孑然一身的影子。

      没头没脑在野地里走了会儿,冷风吹散了心头的燥热,雪娥仍是苦恼万分,不知道如何回去面对好友。当然,她知道,若英一向是宽容大度,不会计较她的无心之失。
      一团团烟花升上了天空,映亮了漆黑的夜幕,变幻着万千形状,散发着五彩斑斓,孔雀开屏,天女散花,三月桃花,六月荷,美轮美奂,美不胜收,荒凉的边塞上,飘荡着浓烈的硫磺气味。
      这时一骑飞驰而来,直驱入寨子。借着闪耀的烟花,雪娥认出马背上的身影,应该是她的大哥——李怀炬。
      如遇救星,雪娥决定去向大哥诉苦。于是她循着大哥的方向,奔去。

      怀炬打马径直去了衙门。雪娥追过去时,不见大哥的身影,只有他的马栓在衙门前的马桩上。雪娥一路向卫士打听,得知大哥去了父亲书房。
      “爹!”雪娥才踏入书房所在的院子,就听到房里传来大哥的疾呼声,窗户纸上,映出了大哥烦躁的身影。
      雪娥好奇,蹑手蹑脚凑到窗子下,猫着身,倾听。
      “不能再等了。”怀炬极力克制着嗓音,但急躁的心情却难以遏制声线,不知不觉中,声音越来越高,“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出兵需要朝廷的诏书。”父亲镇静地说。
      “战事十万火急,等到我们上奏,朝廷复奏,这一来二去,我们的机会也就丧失了。”怀炬急的团团乱转,“我带着探子,亲眼所见:元昊的先锋已经拔寨出发了。不是向西,而是向东。这分明就是要进攻延州。元昊之所以求和,乃是拖延战术。一旦他粮草准备充足,士卒训练强悍,他必然再来侵犯。这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奈何朝廷还掩耳盗铃地相信他的求和鬼话?
      我们与其等着他进攻,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打他个措手不及。我们也不必深入,只派一队精兵,截了他的粮道。元昊大军深入我境,最怕粮草无以为继。我们打掉他的粮草,他必然撤军。”
      “你要知道,我们大宋的祖宗家法;:将从中御。将领无出兵之权。”父亲沉声说,“违制者,斩无赦。”
      “那怎么办?”怀炬蹦跳起来,“难道我们只能坐等着元昊来打?”
      “我现在就给朝廷上奏,派八百里急脚子,送往京城。同时,我们做好准备,所有人马枕戈待旦,马上鞍,士卒擦亮刀枪,全寨上下,随时应战,以应对元昊偷袭。”李士彬说。
      怀炬跺脚,不禁牢骚道:“自古以来,哪有我们这般打仗的?想当年卫青霍去病,能追击匈奴两千余里,难道也是汉武帝从长安城发出的诏书调动兵马?
      看看这几年,咱们十几万大军,生生就钳制不住一个小小的元昊?咱们千万里江山,夏人弹丸之地,咱们要人马,有人马,要钱财,有钱财,怎就打不赢?一开打,就想着求和。这元昊根本就是一只喂不饱的野狼,我们送他多少钱财、布帛,也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真不知道,朝廷的那些大人们究竟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堂堂汉家天子的威风,被这些蛮夷欺辱,没个骨气……”
      “住口。”父亲厉声呵斥,“逆子,竟敢议论天子!”父亲一掌拍在桌面上,发出剧烈的响声,桌上的茶杯、砚台、笔洗、笔架,一阵晃荡,屋内外的人都被震住。
      怀炬闭了嘴。四下里鸦雀无声。
      雪娥想要推门劝和,却被一个人拉住,是李遂。李遂示意雪娥不要出声。
      怀炬冲到房门前,霍然打开房门,倏地又收回跨出门槛的脚,转身返回,关上房门,追问:“父亲,刚才我在衙门口,听说您对曹澄执行了军法,却仅仅对赤虎关禁闭”
      “曹澄先动手,违反军令在先。”父亲说。
      “赤虎先出言不逊,曹澄才会动手。”怀炬为曹澄辩护,“两人都参与打群架,为何加重处罚曹澄、而宽宥赤虎?这不公平。”
      “你要为他抱打不平?”父亲厉声问。
      “是。”怀炬毫不迟疑地应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您在处理涉及番汉军卒将校的事情中,偏袒羌人。”
      “羌人也会说:我庇护汉人。”父亲道,“我心如明镜,不怕非议。”
      “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怀炬反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尤其是这两年新归顺的生户番兵,我们不应过于放纵信任。若是他们有外心,与元昊里应外合,我们就糟糕了。”
      “大敌当前,你还想内讧?”父亲斥责。
      “越是大敌当前,越不能没了是非。”怀炬强势道,“您如此处置不公,那些羌人并不会感激您,反而会变本加厉,要求更多特列开恩;而对那些蒙受不公的汉人,他们的正义,无处申诉,也会埋怨父亲您。”
      “你还年轻,遇事,不够冷静,一腔热情,容易冲动。好了,今天你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父亲缓和了口吻。
      “爹!”怀炬不死心。
      “够了。”父亲断然道,“曹澄必须受罚。他自己也已领罪,甘愿受罚。”
      “他是您的女婿!您当众命人打他三十军棍,以后叫他如何立威于军中?”怀炬质问。
      “他还需要立威军中?”父亲冷笑,“他不是正忙着转迁回京城吗?胆小如鼠。临阵怯战,枉为大丈夫。”
      “他想要回京,却是为了雪娥。”怀炬继续为曹澄说话。“如今边塞烽火连天,难道您不想雪娥能在更加安全的地方生活?”
      “都跑回中原,谁来驻守边塞?”父亲厉声道,“莫非你也想回去?”
      怀炬在嗓子眼里“哼”了一声。
      “胆小鬼!”父亲斥骂,“你不配做我的儿子。”
      “早晚您会知道,我是什么人!”怀炬回应。
      怀炬愤愤不平,踏出房门,却见雪娥和李遂站在院子里。

      兄妹相伴,默默走在夜色里。烟花已经停了,夜色岑寂,风里传来幽怨的琵琶声,远处一堆高高的篝火,围着一群番兵,跳着他们自己的舞蹈,唱着他们自己的歌谣。
      “元昊真的会再进攻?”雪娥好奇地问。
      怀炬道:“依元昊的个性,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进攻,只是不能确定:他将会选择何时何地进攻?”他看向雪娥,“明天,我就送你和祖母母亲回延州。反正你的婚事也是在延州城里举办。”
      “我要留下。”雪娥果断地说。
      “会有一场恶战。”怀炬说,“你留下也没用,反而让父亲担心你们,会分我们的心神。”
      “可是我们一走,将士们看到,必然会影响军心。”雪娥说。
      怀炬沉默。
      “我们不能走。”雪娥说,“你放心,我们不会有危险。元昊的全部人马也就四五万,我们可是十万大军。我们金明寨的地形又十分险峻,元昊一来,我们天时地利与人和,必定杀他个落花流水。”
      怀炬换了轻松的表情,戏谑地说:“好一个大宋的花木兰!”
      雪娥举拳打在大哥的胳膊上,怀炬故作疼痛,皱眉咧嘴。雪娥尤不解气,弯腰从路边的雪堆里捧起一把雪,打在怀炬身上。怀炬也捧雪还击。兄妹俩就这样打打闹闹,一直打到家门口。

      想不到若英正带着雀儿,在影壁前等着。她和雀儿手里各拎一盏灯,灯光如豆,冷风吹荡着灯笼摇晃,两束灯光打在影壁上,映着若英的身影,十分萧瑟。
      “雪娥。”一见着雪娥,若英就喊起来,因为待在雪里有一段时间,浑身都冷透了,她的声音听来有些颤抖。
      雪娥大吃一惊,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不快,跑上前去,一把攥住了若英的手。“啊?!”她立刻惊呼,“手冰凉冰凉的。你怎在这儿?”
      “我们小娘子担心您,出去找了一大圈,这才回来。”雀儿说,语气里忍不住有许多抱怨。
      “你不是最怕冷吗?”雪娥担忧若英,嗔怪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寨子内外,我都熟悉地。你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突然黑灯瞎火出来,万一遇着夏人的探子,怎么办?”
      “你不是花木兰吗?你一定会带着大军,把我救回来。”若英戏语。
      一旁的怀炬笑起来,插话说:“不用雪娥出马,我们寨子上下,十万男儿,一定会保你安全。”
      “那可未必。”雪娥却说,“后蜀的花蕊夫人不是有诗句吗?十万将士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怀炬哈哈地笑起来。
      雪娥瞥一眼大哥,但见他正有意无意地注视着若英。
      朦胧摇曳的灯光里,若英如月夜下的一朵莲花,静悄悄地绽放,既不浓艳,也不芬芳,美的自然,美的纯净,美的令人难忘。
      若英是个美人。男人们总是喜欢美人!
      还是大嫂偷偷对雪娥抱怨:大哥对若英有好感!
      “卢四家的,你打眼一瞧,就知道是个狐狸精。”大嫂说,“可是有的女人,安静的跟个小兔子似的,不声不响,不言不语,却把男人的魂都勾走了。这种女人最可怕。我的好小姑,您可得睁大眼珠,牢牢看住妹婿。”
      大嫂说话未免夸张。但是所谓“闲话”,总是或多或少会影响人的判断!尤其是恋爱中的女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战事与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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