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雪》一萼红

4、四、开始进攻了（1）

　　最终军法官带人赶来，平息了打斗。围观的人们散去，不多会儿的功夫，大街上，恢复往日的平静。
　　这时天空又飞起了雪花，太阳还当空高挂，红红的光束，映着翻飞的白雪，光彩夺目，蔚为奇观！
　　将斗篷给了楼秋秋，雪娥冷得打哆嗦。雀儿忙拉着她返回都监府。

　　赤虎找个机会，尿遁而出。他步伐蹒跚，糊里糊涂，就走向了曹澄的军帐。
　　守卫的汉兵，十分警惕地上下打量他。“曹指使不在。回府里养病去了。”
　　不在？赤虎咕噜两声，大脑肿胀，塞满了东西，没办法转动，好像中间还有个什么东西正牵扯着他的某一根神经，一拉，一拽。
　　“受够汉人的气了。”
　　“再不能这样混下去。”
　　“咱们干自己的。”
　　“到时候，由不得他。他做，就做；不做，也得做。”
　　“元昊能成事，咱横山人也能成事。”
　　纷繁、混乱的语句，缠绕在大脑里。他试着理出头绪，却愈发乱了。
　　索性什么也不想，他跨上马，疾驰出军营。

　　寨内北部，起伏的山岭上，有一片僻静的松树林，白雪皑皑中，青松挺拔，绿意盎然。
　　赤虎纵马飞奔，马儿自己跑进了松林。突然，密林中的一个白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起先他以为是细作，当下，酒意全消，全身警戒的汗毛立刻竖起，于是他下马，抖索精神，全身关注，示意马儿噤声，蹑手蹑脚走向“白影子”。
　　再走近，赫然是一位美人！

　　找个理由打发了雀儿，若英披上白狐毛的斗篷，悄悄从小角门出来，到了这片松树林中。
　　呼啸的北风穿过树林，卷起枝上的白雪，漫天雪舞，纷纷洒洒，映在淡淡的阳光下，反射出斑斓的光芒，美丽之极。
　　如斯美景，令人流连忘返。
　　突然雪地里传来一个脚步声，虽然那人刻意放轻了脚步，但周围太寂静了，她仍旧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声响。
　　她陡然心口一紧，不禁一只手按在了脖颈下，身体却动也不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声音的来处。
　　像是过去了许久，其实不过须臾，一个高壮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
　　卫慕赤虎！横山羌人酋长的长子。
　　沈若英！金明县知县的千金！
　　两人都愣住。虽然同在一个金明寨，但二人的身份千差万别，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直到前年，元昊开始屡屡进犯宋夏边境。战事一起来，寨子里的秩序被稍稍打破。
　　有一回，他牵马，她乘轿，街头“擦肩而过”。都怪雪娥，闹腾地掀开帘子。她悄悄向外张望，说巧不巧，正好，他经过。
　　两人的目光，有了匆匆一瞥。
　　雪娥放下轿帘子，对若英说：“看到了吗？那就是卫慕赤虎。赤豆的哥哥！”边说，她还发笑，仿佛赤虎是个能惹人笑的对象。
　　若英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人如其名。他真的像一头猛虎！大块头，大脸盆，耳朵上还挂着明晃晃的大银耳环！一双铜铃大的眼珠子，炯炯有神！
　　曹澄从路边的铺子出来，看见赤虎，又瞅见李家的轿子走过去。
　　“李都监有两个女儿？”赤虎问曹澄。
　　曹澄摇头，道：“就一个。怎么了？”
　　“我看到轿子里还有一个！”赤虎大喇喇地说。
　　“奥，那是沈知县的女儿。”曹澄说，“她从东京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以说是大家闺秀的表率。我姐姐十分赞赏她。”
　　赤虎听而不闻，脑海里回荡着那惊鸿一瞥。
　　此时此刻，那个女子就在眼前，不像是真实，更像是他烂醉后的一个旖旎的春梦。

　　她直直瞪视着他，脸色惨白如纸，牙关紧闭，双脚却钉在原地一般，没有移动。
　　他向前迈一步。她没动。
　　一阵强劲的北风吹来，扑面一股浓烈的酒气，还有刺鼻的脂粉气。她面无表情，如同庙里的一尊观音塑像。
　　他的脸膛微微泛红，眼珠子布满红血丝，发辫乱了，身上的衣服也乱糟糟，胸膛半露，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刚刚从青楼酒肆里出来。
　　他全身猛地一阵情欲涌动。她像是最上等的猎物，美味又可口，而且十分特别。一个汉人官宦千金！环顾整个边塞，能有几个这般高贵的女子？
　　他再向前，她仍是没动弹。
　　她像是一只楚楚可怜的小绵羊，令人无限怜惜，想要百般珍爱，然而最终仍旧要落入猎人的口腹内。
　　她没有逃跑，没有退缩，没有尖叫，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赤虎没发现有惊慌和害怕！
　　她甚至扬起了眉毛，明亮的眼眸，好一把利刃，一直冲破他心内的屏障，闯入他最柔软的心底。
　　他已经走到她面前，距离她一步之遥。他只需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她的斗篷。
　　她盯着这个羌人！他粗犷，健壮，浑身散发着阳刚之气。与汉人的文弱，形成强烈对比，就如这高大的青松，愉快而豪迈地迎接暴风雪的侵袭，而庭院里的芍药早已枯萎，根本经不起风霜。
　　他鼻梁挺拔，中间有块凹陷。雪娥曾说：那是在他幼年时，和李怀炬打架留下的“业绩”！他的眉毛粗黑，眼窝深陷，整个面部，富有一种鲜活的热情。大笑、大怒，都极富表现力！
　　依着大宋的审美，曹澄是个美男子！身材瘦削，举止文雅，言语得体！
　　赤虎则是羌人中的英雄！
　　他张张嘴，想要说话，却哑巴了似的，嗓子出不来声音。他懊恼。从他十三岁，将童男身送给延州城里的一个歌妓后，他一直自诩“风流”，在女人面前，游刃有余。
　　然而，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一个汉人淑女！不，应该的第二个。第一个人是李雪娥！
　　他只会招呼妓女、□□，却不会应付淑女。偶尔他靠近李雪娥五六步远，她的那个契丹丫头，就会横眉瞪眼、骂骂咧咧！搞得他灰头土脸，深感自己罪孽深重。
　　他用力喘口气息，咽下翻涌上来的酒气。就像是一个嘴馋的人，忽然遇上了美味大餐，难以自拔。
　　若英的眼睛盯住赤虎，而她的思绪却在乱飞。
　　“妇德妇容妇言妇工。”继母对她说，“女子四德，缺一不可。”
　　她不知道自己缺哪一德！她已经十六岁。在东京，大家闺秀十四岁就出嫁了！很可能二十七岁时，她仍旧在沈夫人的耳提面命中，唯唯诺诺，苟延残喘。
　　她的一生，就像是沈祖宅里的阴暗墙角的一棵青苔！
　　她需要阳光，需要水，需要爱！
　　他伸出手去。
　　就这时，忽然半空里响起战鼓声。远处，城墙的烽火台上，烽烟袅袅升起，不一会儿，烟雾笼罩半片天空。
　　敌人进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