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罗衣》梵天Suzy

62、新生

　　旧疾缠身的那位薛将军其实还很年轻，休养不过一个月，就已经病入骨髓，彻底没了活下去的指望。之前军医判断的旧伤难愈外加痛风而离开军队，现在看来绝对是一派胡言。幸好他没有妻儿——也许有别的，但是他没提过——不然，腾空还真的不知道如何插手。
　　“兵部那里有送棺木过来。真师你看——”
　　“做工如何？”
　　“木料是一般的柳木，漆得倒还过得去。”
　　“收下吧。”
　　“是。”
　　管事没敢说，三口棺材放别院……真是晦气。但是她也见过那几位残疾的军官士兵，多少抱了些怜悯，自然也睁一眼闭一眼，不去管什么礼制了——长公主现在又去宣州了，还用当地产的一种很好的纸张，抄了不少经文送回玉真观供奉。
　　腾空现在有大半时间在自己的宅院里，翻笔记、制新药，亲手药灸，还让军医们在其他伤患身上试验新药和新法子。
　　“真师，这些吃食……总是吃不太饱……”裴旻那位同袍右臂使不上劲、手指失去知觉的同袍，因为现在能自己用竹箸吃饭、指尖也能感知冷热了，现在精神很不错，开始争取更多好吃的了。
　　“不能吃油腻，更不能喝酒，除非你想今后这两处关节变成石头。”腾空完全不为所动。何况这位将军的年纪外表都不如裴旻。
　　“连肥肉都没有一点……”鸡汤肉汤汤饭汤饼，连油星都不飘一颗啊！
　　“肥肉尤其不好，更不能用肥肉熬的油。”腾空冷酷下令，把他的牛羊肉全部换成鸡肉鱼肉，差点将一名大汉逼得哭出来。“你今后也不能乱吃喝，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的右臂。”
　　于是，高高大大的汉子委屈地缩成一团。
　　而裴旻的右臂其实情况好得多。每日药敷针灸和内服药下去，已经恢复不少。可惜的是受伤到彻底医治间隔时间太久，将来右手不够灵活是肯定的了。真正麻烦的是他的腿筋，虽然他自己会运气、懂点医术，还有大量内服丹药保住性命，但若是要行走如常，可能得花费一两年的时间治疗和练习。
　　“继续压腿两刻，然后热敷，敷完了叫我。”
　　“好。”裴旻受过的伤不知凡几。但这次他断然致退，主要是知道这腿有大麻烦了。果不其然，要没有腾空主导，这右腿肯定废了，而且可能比失去这条腿更糟。
　　“是，真师。”宅子里能用的人，除了料理吃喝和清扫洗衣的，其他人全部轮班照顾伤患，连照顾药田、配制药材的人也一样，出门在外学医的几个少年也被急召回来。教授武学的几位老人和壮汉也在一旁帮手，顺便偷学治伤的手法。此外还以新药堂的名义，找来四名治疗内外伤和痛风等十分有经验的医者，连同学徒，拉拉杂杂一大堆人。也幸好众多屋子虽然简朴但是很温暖，吃喝也是应有尽有——就是偏清淡了些。
　　两位真正残疾了的前校尉，则在一名前任军医的帮助下，学习使用刚做好的义肢，同时教授年纪还小的孩子们写字和武技。他们是腾空收留、教养、送去从军的人，现在他们伤痕累累、身心俱疲地回来了，她有责任让他们重新活下去！而那些阵亡的……
　　“坐那个高床。”她握着笔的右手指向几前的一个做成马鞍状、并加了两层软垫的高凳。“能运气最好运气。”
　　裴旻几乎不能行走，但是每日严厉克制饮食，按照腾空说的法子练腿一整个时辰，然后两个时辰的按摩、药艾、敷药，两个时辰自己练气，再配合腾空的用内丹之气的半个时辰针灸……他的伤腿慢慢开始恢复灵活，也能稍微在地上动弹，明显比左腿少了一小半的右腿肉也开始长出来。
　　“右手能练剑吗？”
　　“现在不能。弓箭也不行。倒是右手多写写字有好处……你还是练左手剑吧。”
　　“好。”他今天自己动手清理胡子。干净的下巴、干净的面容、干净的心绪，加之大量滋补气血又没什么毒性的良药，显得比实际年轻不少。“我那边都是儒家典籍……要不找找别的书给我抄？”
　　腾空看看他，然后扔去几册……道家药书，“要不你也学学药吧。”
　　“……”
　　裴旻能半爬半走的自己泡水时，薛将军去世。
　　兵部给的棺木和奠仪还过得去，至少合规制，自然拿来用了。不过腾空向来笃信死后哀荣远不如生前善待，因此她没有弄什么陪葬，只是与另外两名阵亡战士的遗物一起都葬在南山中的一处柏树林——他们衣冠冢里用的棺木也是兵部送来的那一批。
　　裴旻和其他人都是骑马去祭奠的。他的腿虽然不便，但骑马还算稳当，只是上下马时需要人扶持。
　　这大概就是他带了同袍下意识地回到腾空身边舔伤的原因吧？不过，若非她强势地派了车队和孤儿寡母来要人——当然不只要一个——他还真的想就此回家乡，自绝死在亲长们停过灵的土屋里。不过，那两位孤儿寡母的可一点也不可怜，反倒一个比一个厉害，让一群大男人毫无招架之力，还仗着有县主真师撑腰，出手阔绰说一不二的……
　　“裴兄弟，你运气真不错。”听到消息，偷偷跑来祭奠逝去同袍的另几名将领私下这样对他说。“怎么，腿能走吗？”
　　裴旻坐在小小陵园的石凳上摇头答道，“得扶着墙，而且不能超过五丈院。真师说，明年这个时候可以走路，但是这辈子大概不能快跑了。”
　　“我记得你右边手——”
　　“噢，能自己吃饭了，虽然写字还是不太行。”他张了张有些僵的五指。“我现在用左手练剑。练几年应当好很多。”
　　其他人默然。裴旻可是受过天子御口赞美的剑客啊……
　　“诶，别烦恼了，去喝壶酒？”
　　“我不能喝酒，不能吃肥肉，米饭也要减半吃。”裴旻苦笑着指指右腿，“用针药的时候必须以清淡为主。”
　　“你还要吃药？”
　　“吃得少了，都是用药膏敷着，再用药草艾条热炙。手上也要这样用。每日三次，每次至少半个时辰。”
　　“……”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众将官们都不嫉妒了。如此人生，还不如死了算了！何况，裴旻的手腿，再恢复，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那种强悍了，也就是说，废了！
　　“别泄气！”之前与裴旻交情深厚的郭将军拍拍他的肩，“至少还活着不是吗？而且，你还可以做些别的事情。京里不太方便……嗯，听说长公主打算去宣州隐居修行？真师也去？”
　　“不，她选了庐山，但那里还未建成，连受田都还未买好。”
　　“我那里还有些积蓄。”郭将军犹豫了下，“其实看到老薛的下场……我这心里”
　　“也没什么，大不了阵亡，总比文官全家没籍为奴要好些不是……我可以用你的名字买些地，将来……留给后人也好。如果不放心，你家最小的那两个小子我带着？”
　　两个人对视了会儿，“好！瞧瞧，真师送出去的人，就有一位游击将军，五名校尉。这要是用心培养训练……人一定要分给我些啊。”
　　“哼！分给你，不是死得更快？！你俩小儿子不一定走武将的路吧。”
　　“我也这样想……嗯，帮我供奉些田地，就当孩子的束脩和生活费。”
　　“那你把这次得的赏都拿出来！”
　　“其实……那些赏还真不如战利品……”
　　“我知道，之前的那些缎子，真师拿去给长公主做幔帐承尘，还有坐垫了。我记得还有做成靴子的……”
　　“那些布料得好几贯钱一匹吧？”
　　“有的还不止。”
　　“……果然是公主县主……”
　　“你……把东西和人带来我那吧。”
　　“还是我求见真师，请她帮忙？”
　　“也好。毕竟你的子女不是那些平民。”
　　“子女？哦哦，明白了！呵呵，要是跟着真师，其实出家也不是那么糟……”
　　“嫁个将军，年纪轻轻就守寡也不见得好。”
　　“我呸！少说不吉利的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