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月》虚迷幻境

15、‘银贼’

　　“星儿，此时不能犹豫，若是让他与我们一同下山，便有无穷的后患。”二师兄口中说着，黑眸平静的掠过空中，遥遥与楚冰彦对视一眼，旋即抱着我转身而行。
　　不是没有想过要如何甩去楚冰彦这个碍事的尾巴，至少在渊底和谷中，我也曾多次暗暗起过一些阴暗的念头，虽然他也曾多次救过我，但他本就是禄王的人，而我们是他的猎物，有他跟在身边，无疑如猛虎在侧，在困境之中互相扶持乃是事急从权，况他救我的目的，怕也不是真正出于好心而无法见死不救，多半是由于禄王的命令，禄王既想得知宝藏的下落，怕早已下令，他又怎么可能让我有一点闪失？
　　可是一旦脱困回到现实，大家立场不同、各行其是，以他的为人，必定会重新将我们捉回大都献给禄王，只是，我一直没有狠下心来，更不知道要如何安置才能算合适，这几日的相处，这人非敌非友，却也似敌似友，让我实在没办法决定，只是没有想到二师兄如此果断，此时便会抢先动手，甚至我们还没有确定是不是真的已经完全脱险。
　　我从二师兄肩上看去，远远看不清楚冰彦是何神情，只见他孤寂的身影在金色的阳光下静默而立，似乎在凝视着我们的远去，他呆立在原地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在二师兄走过一处转弯后，被伸出的山石挡在视线之外。
　　思及这几日以来，大家同舟共济，我不觉有些歉然，可隐隐在内心之中，却又暗暗松了口气，不料二师兄主动施行，不必我开口商议便解决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对我来说，也未尝不是幸事。
　　那山壁虽高，对习武之人却也算不得什么，只是稍有一些麻烦而已，他若想下山定非难事，而两山既远，等得他从对面的山壁慢慢爬下来后，再想来追我们，怕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
　　众人见我们如此决绝斩了铁索，都惊讶之极，不由瞠大了眼，忍不住向呆立对岸的楚冰彦张望，眼见我们抛下他转身便走，不由急急的跟在后面。
　　“圣女，圣女，等等我们，你们要去哪里？”众人口中不住的呼唤，踉跄而随。
　　“师兄，放下我，我有话要和他们说。”虽则我这个劳什子‘冰族圣女’是个西贝货，但毕竟众人信以为真，此时恰好大家同路，也不好漠然不理，但我此时乃是逃亡之身，又怎么能带上他们？看来只能与他们说清楚事实才行。
　　二师兄略略起剑眉，将我扶到旁边一块凸起的石上坐好，转身看着众人道：“我师妹有话要说，你们不要吵。”
　　众人见我们停住，便赶到我们面前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凝在我身上不放。我看着众人，眼见他们个个衣着狼狈，神情茫然惊惶，身上还带着或多或少的伤，不觉有些不忍。
　　“诸位可能已经知道，我并非什么圣女，冰族早已灭亡数百年，只是这晶石不知何时为我祖先所得，传至我手中而已，我遵守诺言带诸位出了山谷，诸位此时既然已经脱困，便不必再跟着我们，大家各奔东西，自去寻找自己的归处便是。”我到底是不是冰族人，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冰族既灭，何来什么圣女之说？无论我是或不是，他们与我，都只是陌生人，此时若再纠缠不休，对双方也无益处，不如说清一切，各奔东西。
　　“圣女！”那名老者闻言老泪横流，扑跪哭道：“我族族人多半已死在洞中，就剩下了这一点血脉，我们初出山谷，孤独无依，你怎可不认我们，弃我们于不顾？”
　　众人听闻神情一黯，怔得一怔，立即也随之坐倒在地大放悲声，口中不住说道：“圣女救我……”、“圣女宽恕……”、“圣女不要赶我们走……”、“圣女，圣女……”……
　　刹时一片纷乱，耳边哭声连连，我立时头晕脑涨，几次张口欲言，脑中混乱，却又无从说起。
　　这些人深居世外，好不容易脱困，却也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失去了他们最重要的亲人和朋友，眼见此时他们浑身血迹，眼神迷茫惊惧，直如迷途的羔羊一样困惑无依，我也不觉一阵恻然。
　　等了良久，耳中仍是哭声不绝，那些人想是忆起死伤的亲友，越发悲痛难禁哭个不住，泪如泉涌。
　　“打住！打住！诸位听我说！”我被众人哭得心烦意乱，只好开口高喝。
　　眼见众人仍是啜泣不止，哪里有人理我？我不由无奈道：“非是我要抛弃大家，只是，我本人也被朝廷追杀，一路逃亡至此，自顾不暇，又如何能安置诸位？”
　　众人顿胸捶足，大发悲声，对我只是不理。
　　我万般无奈，看着也同样苦笑连连的二师兄，只好再度开口说道：“罢罢，不要再哭了，我带大伙一起下山便是，等找到地方先安置了诸位，我和我师兄再与诸位分开如何？”
　　众人果然又惊又喜，慢慢收了哭声，眼光希冀地看着我，唯恐我反悔变卦。
　　“星儿，你怎可随意应允他们同行？”二师兄微微皱眉，在我耳畔低声说道：“前途难测，我们连自己都管不了，哪里顾得上别人？”
　　“二师兄，”我只有苦笑，“我怎会不知？只是这些人此时境遇悲凉，举目无亲，甚是可怜，我们只能先找个地方安置了他们，再做它想。”
　　二师兄眼中虽极不赞同，却也没再说什么。
　　“大家都有伤在身，不知可还严重？不如先在这里处理一下伤口，我们休整一下立即上路，等到了山下也好早些找到大夫医治。”事已至此，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莫明其妙当了什么圣女，好处一样没得，责任却担了一堆，此时又要负责这些人的安置，想想这个圣女当的还真不是一般的冤。
　　这些人境遇堪怜，我若执意不顾，他们本身武功又高，不通世故，无人引导，怕便要惹出乱子来，若是因而伤及无辜，于心何忍？
　　众人匆匆检视伤口，所幸大都伤得只是皮肉，并不严重，仔细包扎妥当之后，便默默候在原地看着我们，目光殷切。
　　“好罢，即刻出发，先下山找个宿处，再晚一些，怕是天也黑了。”再耗下去也不是办法，这里地形诡异，形势复杂，多留一刻也可能存在危险，我不敢再说，点头示意二师兄动身。
　　下山之路极是崎岖难行，众人有伤在身，更是苦不堪言，好在那些人也知现在情况不明，不宜停留，竟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毫不含糊地一路跟随大伙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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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洗过澡，我神情气爽的仅着中衣，舒舒服服的半倚在床头梳理着头发，不觉惬意的舒了口气。一天坐在马车中的奔波赶路，直欲将全身的骨头也要颠得散开，此时终于能捱到真正的床枕上，感觉真是谢天谢地。
　　正当昏然欲睡之际，门外突然传来叩啄之声，一个声音随即恭声低问：“圣女，您可曾安歇？老奴有要事相商。”
　　又来了！我忍不住翻眼向天，暗暗哀叹、无奈之极，只好说道：“是冯伯？请进。”
　　门扉一响，一个老者推门而入，眼见我毫无形象的斜倚在床侧，似是已习以为常，回身小心掩好了门后，恭身施礼。
　　“请坐，不是说过么，不要再叫我什么圣女，我未必是冰族人，况我们出行在外多有不便，还是叫星儿就好。”我皱眉，懒懒的倚在那里没有起身。
　　赶了一天的路，我已累得人仰马翻，却还要应付这老头子的纠缠不清，实是有点心力交猝。
　　这个冯伯不是别人，是当初和我们一起从灵穴中逃出的冰族老者。因姓冯名希，年纪又长，所以被我称作冯伯，不过十余日相处，便让我劳心费神，头痛不已。
　　自从当日我们与冰族人一同下山，他们便俨然已认定了我，不仅在山下寻到的村落里休整养伤期间，就连这几日赶路时，也执意纠缠不清、紧追不放，尤其以冯伯最甚，时时定要以老奴自称，口口声声圣女、圣女如何如何，更将冰族复兴的希望殷殷寄托在我身上，弄得我哭笑不得。
　　“那怎么可以？圣女是我族的圣者，已确然无疑，老奴不敢冒渎。”冯希说着，一脸惶恐，连连推辞，执意恭身立在原地。
　　“唉，随你罢，不过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如此招摇，燮邗之名早已湮灭，我们身处异邦，骤然提及，来历若是被人识破，只会徒生事端，待惹火烧身便悔之晚矣。”我煞有介事的说着，怎么也要想办法将这没啥大用，却会惹祸烧身的圣女头衔去了才能安心。
　　“这……好吧，在外人面前，老奴称圣女为小姐如何？”冯希想了片刻，终于同意妥协。
　　“也罢，不知冯伯还有何事？”这几日在赶路期间，他已经着人买了《中陆洪荒志》、《颐国传》、《古史》等多本有关记载史事的书藉，每日在车上研读，应该了解到燮邗已是春梦无痕、如风而逝，复国兴族的梦也总该醒了罢？
　　“老奴这几日看了诸多的史料，发现都没有提及我族人后来的下落，百思不得其解。想我燮邗一统中陆，旷古绝今、功耀万世，冰族昔日统领百族、声名赫赫，不过数世，怎么可能轻易被人灭绝、遗忘？”冯希黯然说道，目光中隐现泪意。
　　“世事难料，到底发生过什么，已无从追溯，总之这世上已再无冰族这个名字。”往事便如去年之雪、隔春之草，寻之不得，求也无用。
　　不是不同情冯希等人的境遇，但是再抓着过去不放也没有意义，如今一切大势已去，认不认命都不由己。
　　“不，冰族还有我们，我们就是这冰族，穷我一生之力，也定要找到同族，共同重振我大燮邗光辉帝国！”冯希神情坚毅地说，似是心意已决。
　　“你有何打算？”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会如此爱国爱族、愚忠愚昧，既然已经赶不上昔时燮邗，那就重新寻求生存目标，过自己的生活罢？偏死不悔改，竟还要抱着过去不放。
　　“圣女，我辈祖先是从云浮而历沧海，冰族渊源便在云浮山，老奴思量，族人定是在燮邗国灭之后，又重返云浮，不再世出，否则不会从此便完全隐匿了踪迹。我族当年一统天下，势力何等惊人，那挈涅就算有通天之力，也不可能完全赶尽杀绝。”冯希说着，激动不已，目光殷殷凝注我不放，似在等我回应。
　　“说得也是，成立古往今来第一帝国，冰族人如此勇毅，又怎么可能轻易就灭？”以前读得冰族国亡族灭处，也不禁为之感慨，总也不肯相信，曾经创造了世上最伟大史迹的民族就这样消亡于世。
　　“圣女，老奴决定带着族人去云浮山打探我族的下落，待寻到族人，再与圣女汇合，共议复国大计。”
　　我闻言心中一喜，连忙说道：“如此甚好，希望你能找到族人，也好确定我的身份。只是云浮山高路远，你可曾认真筹划？”
　　“老奴幼时曾听祖辈提起，我冰族在南下之前，确在云浮有几处故土，老奴虽不知在何处，但决定去逐一找寻，相信定能寻得。只是这一去很耗时日，不知何时再能回到圣女身边领命。”
　　“不妨事，不妨事，寻找族人要紧，其他的可暂放一旁。”我喜出望外，忙不迭的连声说着，与冯希黯然不舍的神情恰成对比。
　　并非狠心，只是冯希要我跟着他一起谋求复国之路，这无异于火中取粟，自寻死路，且不说仅凭我们这几个人瞎折腾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况我身为女子，身无长技、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帮得上忙？
　　我此时父仇未报，一路逃亡，又哪里有心思去扯上别的？
　　冯希看着我脸上难掩喜出望外的样子，神情一黯，沉吟了半晌才又开口说道：“如果圣女恩准，老奴等人明日一早便可出发。”见我连连点头，迟疑了一下，叹息一声，又道：“如此，若圣女没有其他的吩咐，老奴便退下了。”
　　“也好，早点下去休息吧。”我缓缓说着，暗暗松了口长气，一直在想这些冰族人的去向如何安排，由于认定我的身份之故，他们执意跟在我身边不去，我本是逃亡之人，身侧跟了这许多人来，实是危险又不便，而且还会累及他们，此时听得他主动离开，不禁欣慰。
　　待送老者离开，我终于可以瘫倒在床头不用再动，眼皮渐沉，只觉心力俱疲、昏然欲睡。
　　“站住！别跑！”窗外蓦地传来呼喝之声，屋顶瓦片一阵乱响，客栈里突然一片混乱。
　　咯喳，窗棱一声轻响，眼前突然人影一闪，窗外跳入一个人来，我吃了一惊，尚未张口，那人倏地窜进身前，伸手一点，我竟全身酥软，动弹不得。
　　那人顾不上理我，立刻回身无声的拢合了窗扉，侧耳贴在窗上向外仔细倾听。
　　“姚捕头，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院中有人出声问询。
　　“有淫贼，知州大人有令，若有人捉到，定有重赏！”那姓姚的捕头肃声说着，转而又道：“半夜里打扰诸位很抱歉，但这淫贼无法无天，行事猖阙，竟敢到知州大人府上惊扰，万万不能让他逃脱。”
　　银贼？这个词我从未听师兄们提起，更没从书上看到过，既是与银有关，这人定是偷拿了别人的许多银钱，怪不得外面的人要抓他回去。只是见他的样子打扮却颇为阔绰，居然白衣锦带，绸巾束玉，真看不出竟是个专门行窃、不事生产的坏人。
　　“包围这里，一间一间的搜，绝不能让这淫贼跑了！”
　　窗外灯火通明，火光映在那人的脸上忽明忽暗，微侧的脸庞上眉锋如剑，眸光流采，忽而转头看着我一笑：“真倒霉，叫你遇上我，看来要想脱身，少不得要你陪我走一趟。”
　　那人嘴角微挑，无由的添了几分顽世不恭的痞气。
　　我呆了一呆，张口欲言，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全身又软瘫如泥，明知二师兄与冰族人就住在屋子旁侧，却苦于无法呼救发声，不由十分焦急。
　　屋外走廊传来一声声门扉开启之音，隐隐夹杂着糊模的对话声。
　　纷乱的声音由远而近，渐渐向楼上而来。
　　那人微皱剑眉，神色不耐的走近床头，恨声道：“该死！”一把抓在我衣上将我拎了起来，“我……”陡然见了我的脸，不由呆了一呆，怔在原地。
　　“星儿！你怎么样？”门外突然传来急促敲叩之声，正是二师兄，想是担心我的缘故，所以在门外问询。
　　我身在半空，被迫与那人咫尺之间面面相觑，不由惊骇，张口结舌，却无法出声，眼见那人陌生的面孔就在眼前，不禁吓得气息一窒，心头乱跳。
　　“你……”那人眸光一闪，神情微许恍惚，竟不由自主伸指在我面颊上轻轻滑过，低声问道：“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砰！门板蓦地碎裂，四下纷飞。二师兄冲入屋中，见此情形，身形不由僵住，又急又怒拔剑便刺，厉声喝问：“你是何人？快放下星儿！”
　　“星儿？原来你叫星儿……”那人眸光一转，突然伸手将我一把搂在怀里，身子轻轻一侧，凌厉的剑风顿时落空，似对二师兄怒极再度刺来的长剑浑然不见，竟附唇在我耳畔轻笑：“今天的运气还不算太糟，至少遇见了你，星儿。”
　　我耳畔被他吹来的热气弄得十分麻痒，欲待挣扎，身子却软软的不受控力被他紧紧搂在怀中不放，我不由惊怒难言，羞忿交加。
　　“别动！我可不想让这样一个小美人死在怀里。”那人转首一笑，邪气横生，二师兄猝然收剑，怒目而视，气息不稳的看着我颈间森寒紧贴的短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