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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番外—缘起(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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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不知是从哪一代起,在夙沙氏历代繁衍延续中,宗族的遗命里出现了这样一条族规:若族中生女,便须终生留守不出,不使之见外人,否则就会打破夙沙族的宿命,带来毁灭的命运。
虽是子虚乌有之事,但夙沙氏后代们却深信不疑,历世奉为神谕,不敢稍违。虽然夙沙数百年来,血脉一直单薄乃至如今仅余一脉传承的地步,但在历世传承中,因机缘巧合,及至我出生以前,竟也从未在血脉中出现过女子,可以说未偿不是一件奇事。
这一切,都是夜告诉我的,似乎从我出生起,这一生就已经既定。
夜真的很爱我,也想竭力去补偿我的缺撼,寻来各种珍稀的东西,用尽一切方法来取悦我。
我不喜黄金,总觉太过华丽,却偏爱清冷的银色、白色及黑色。
夜为了让我高兴,不仅将我所有的用物换成银制,更将我住的阁楼整个用银色漆就,放眼望去,银色的墙壁,窗棱,银色的桌椅靠榻,银色的地砖与楼梯,银色的床幔与织物……银色的光辉里映着周遭的一切如梦似幻。夜便将这里取名为银月阁,而我,也被师兄们戏称为银月圣女。
‘圣’女?我轻嗤,怕不是剩下的剩吧?在碧落宫习艺的师兄们,一但艺成,便会被夜分派护教的任务,不但可以下山去玩,更可以到江湖中游历闯荡自己的名号。
只剩下我,也只有我,必须要守着命里的既定,因着的羸弱的身体,注定、无奈地要终老在碧落宫。
银月阁,侍女们常说它美得不似人间所有,但我觉得它也像银色的月辉般,虽然眩目迷离,却更加清冷寂寞。
银枝月露缈云汉,
影落清涟聚复散。
横笛几弄难成曲,
清辉残照星河岸。
星儿,你到底想要什么?夜常常抱着目光迷离的我,一遍又一遍的问着,略带心疼地一遍又一遍吻上我的唇。
我只是缥缈的笑着,收回游离的神思,热情的回应着他,每每燃起他汹涌而来的热情,然后轻易在两情缱绻中将他的满腹疑问抹去。
十五岁的我,住在天下最美的楼阁,有着最爱的人的疼惜与宠爱,享受着人生最大的幸福,却不知为何,每每在尽情欢笑之后,有种侧侧轻寒的寂寞,有种不能确定的感觉。
“星儿——”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我昏睡的迷梦。
我茫然的张目望去:柳树荫中,一个高大俊挺的男子远远含笑看着我。
“二师兄?”我揉揉眼皮带着几分欣喜,缓缓从银色的睡榻上起身,双足踩进一双舒适的绣履。
“我刚刚从山下回来,瞧我给你带了什么!”二师兄见我跚然走近,温文的笑着,从背后拿出一本书册。
“异域风物志?!”我惊喜地大叫,一把夺在手里,急急地翻动,见里面历历列数了大陆很多地方的山川地理和民俗风物,不由心花怒放,笑着扯住他的衣袖:“果然还是二师兄最了解我,最疼我。”
“那是自然,星儿的一切我都会放在心上。”二师兄笑着,拍拍我的头,“瞧着你开心时比星星还灿烂的眼睛,比什么都让人高兴。”
在师兄们努力练功、勤于学武的那几年,正是我无所事事、虚度光阴的时候,琴学了半调子,字认了几箩筐,便开始戏鸟捞鱼,整日嬉戏。
所幸尚存一样好处,求知若渴,每每历事必有一问,脑中更是奇思怪想不绝,越发问得稀奇古怪、不着边际,每每令人焦头乱额、无法招架。
夜实在被我缠得无奈,便道:文以载道,万古流传,事无不可知,然答案已被前贤尽录于书中,天道无尽,学海无涯,须得你自己去书中寻找答案。
从此,我遂开始收敛好动的性子,钻进碧落宫的书室不加选择的滥读起来,却也藉此打发了不少年少孤独的寂寞时光。
及至后来,年纪稍长,师兄们渐渐离宫下山,我便越发无聊,不得不投身书海。等师兄们经常回山讲述经历时,更觉山下世界之宽广,对比碧落宫一隅的清寒,让人不由心生羡慕,向往不已,我便寻来游记物志之类的经集著述,对应着师兄们口述的内容,胡乱发些个白日梦。
师兄们也尽是夜收养的一些可怜的孤儿,自幼便与我相熟,情如手足。
我病弱堪怜,他们便更加惜我疼我宠我,也极力找一些新奇的东西回来让我开心,二师兄更在每次下山后特意搜寻一些碧落宫中藏室所无的奇书归来,只为博我一笑。
“谢谢二师兄!”我笑眯了眼,开心地摸着线装的古书。
“才两个月没见,星儿又比从前漂亮了。”二师兄有些感慨地说着,理了理我额头凌乱的发。
“那是,下个月我就及笄了,不是小孩子了。”我笑着,拉拉他的袖子:“来,上次五师兄送来的好茶还没有喝完,二师兄一定会喜欢。”
“师兄是个粗人,哪懂你们那些高雅的茶道?”二师兄面色欣喜地任我拉住一路跚跚前行,却故意挑高秀挺的眉。
“那就讲讲你路上遇到了什么好玩的。”我最大的兴趣就是听师兄们讲下山的经历,虽然二师兄是口齿较为无趣的那个,不过总算聊胜于无罢?
“不知道你想听什么。”二师兄略带宠溺的说着,由着我缠闹,一路步进了我的银月阁。
“就说说什么玲珑阁、飘雪楼、云龙堡吧?”我笑吟吟地不由分说将他按在椅子上,转身亲自去沏茶。
“又是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星儿是个女侠呢,这么关心江湖动向。”二师兄颇为无奈地笑着说。
“可是人家很想听啊。”我眨眨眼,故意皱起眉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
这一招对二师兄最管用,因为他一向心肠软,最怕见我郁郁不乐的样子。
早听说中陆有三大神秘的组织,里面高手云集人才辈出,实力不在我萨埵教之下,但萨埵教乃夙沙历数百年暗中发展才至今日之况,不想中陆人不须耗数十载而成之,并隐隐有与我教抗衡之势,所以,我对这迅速崛起的玲珑阁、飘雪楼及云龙堡也充满了好奇。
“玲珑飘雪入云龙,残剑刀歌醉迎风。”二师兄神色一凝,吟诵出一句话来。
“这是什么?”听着这似诗非诗的句子,我好奇心起,不有睁大了眼。
“这是中陆的最新江湖排名,前一句说的就是玲珑阁、飘雪楼及云龙堡,说它们是目前武林鼎足而三的门派组织,后一句,却是说的两个人,两个世所罕有的高手,一个叫刀神哥舒醉,一个是残剑柳迎风。”
“残剑?刀神?”
“不错,这两个人,同时被誉当世第一高手。”
“乱说,第一就是第一,怎么可能有两个?”文无第一,武无并势,这点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不是的,”二师兄苦笑,耐着性子解释着:“这两个人都是江湖不世出的高手,所向无敌、从未有过败绩,但是机缘巧合,两人在江湖多年,竟没有机会遇到,遂也就无法评定两人孰高孰下,所以,江湖中就流传出了这样的两句话,把他们并称为当世第一高手。”
“哦,那这两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据说都年纪很轻,身份隐秘,又是那种来去如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个性,所以江湖中人对他们知之甚少。”
“哦,如此年纪达到这么高的成就,果然有点不一般呢。”我一本正经的说着,却不妨额上蓦地中了一个轻轻的弹指,“星儿,你老成的口吻,听来就像评定小辈的先尊前贤。”二师兄大笑。
我吐了吐舌,恶狠狠的在他头上嗒地一声弹回去,“你在笑人家不会武,却来评别人的武功?不学武就不能评么?”
“能,当然能。”二师兄忍着笑,揉了揉被我狠狠痛肆的额角。
“就是不知道师兄们要是和他们比比,会怎么样?”我眼珠一转,打着主意。
“这个……天下武林第一高手,我们怎么能及得上,而且师父一向不许我们泄露实力,所以,我们在江湖都是匿踪行事,也就只有五师弟上次和鸠海七魔公开交过手,事后被人隐隐取了个雪公子的名号。”
“哼,要是让师兄们出手,恐怕这两个第一就要靠边站了。”没理由的,我对师兄们的期望就是很高。
“呵——”二师兄宠溺地一笑,抚了抚我的发顶。
“再来,再来,玲珑阁、飘雪楼及云龙堡这三个组织之间有什么关系?”我笑扯着二师兄的衣袖不放。
“哦?星儿如何以为它们之间有关系?”二师兄剑眉微挑,微睨着我问道。
“这三个组织既然齐名,在江湖上也势均力敌,根据星儿多年总结的江湖定则,一山难容二虎,它们之间非敌便友、非友便敌,不可能毫无瓜葛。”我开始煞有介事的胡诌。
“呵,小师妹果然心思敏捷,探察入微,玲珑阁与飘雪楼本是冤家对头,双方敌对多年,一直处于相持状态,而云龙堡却是独树一帜,与少林、武当等派过丛甚密,而现任武林盟主便是云龙堡主。”
“那岂不是说云龙堡比其他两大组织要较胜一筹?”我点点头。
“这也只是江湖人的推想而已,那玲珑阁主与飘雪楼主行踪隐秘,从来无人得见,云龙堡与它们也互不相扰,相安无事多年,所以,不好推断高下,不过云龙堡主武功盖世不容置疑,江湖中的各大门派都以云龙堡唯首是瞻。”
“风净华就是云龙堡主么?不知道与夜相比,会如何?”我突然开口。
二师兄一怔,问道:“星儿说的可是师父?”
“是啊,我想知道夜的武功与这个云龙堡主谁高谁低?”夜是我心里的神,私下里不禁希望二师兄能肯定夜的盖世无匹,无人能敌。
“这……”二师兄面露难色,迟疑地道:“师父学究天人,武功绝世,但……师父一直个性淡定,我也没有见过他与人动手……实在……难以推测。”
“哦”我嘟起嘴,有些遗憾,随后不甘地问:“众位师兄可与这三大组织的人交过手?不知道结果如何?”
“师父嘱我们不可生事,怎能随便出手?”二师兄苦笑。
“以后不妨试试,找个机会较量一下,我相信你们肯定比他们强。”呵,只要师兄们取胜,也就说明夜肯定比这些人还厉害!
“小东西,你对他们到有信心!”一只大掌探来,揽住我的腰,耳畔边来令人酥麻的暧昧气息。
“夜……”我脸红了,偎入身后宽阔的胸膛里。
“师父!”二师兄俊白面上神色一肃,紧张的站起,垂首施礼。
“回来了?金江的事务处理的如何了?”夙沙夜面无表情,却动作温柔的将我抱起放在膝上,坐入我刚才的座椅,状是漫不经心的问着,方方的下颌蹭过我的额角。
“与聚英帮交手后已经处理干净,金江十二处酒楼与三家赌坊正由大师兄在整顿,三师弟与四师弟去鹿州查看,七师弟现在正从长野返回,想必也没有什么大事。”
“嗯。你们几个做事,我一向放心,虽现今有很多门派对我们心存疑忌,处处与我教为难,但我萨埵教也非有称雄武林的决心,所以,行事之中要尽量忍让,能相安无事最好,不可一时意气挑起纷争。”夙沙夜冷冽霸气的凤目中,一双黑眸灼灼闪动着寒锐透骨的冷芒,更衬得面如冠玉、俊冷无匹,使人顿觉一阵寒栗,周身空气森森入骨。
“是。”二师兄面色更白,垂低了温文的眉眼,恭谨的回答。
“没什么事的话,就下去休息吧。”夙沙夜口中淡漠的吩咐着,右手以丝帕轻轻拭去我额上因适才听故事时过度兴奋而微微渗出的汗丝。
“是。”二师兄不敢停留,低头应着,转身去了。
我垮下脸,虽是不满,但面对这种情形无可奈何。
“怎么了?”夜颀长暧昧的指抚上我的唇,一双幽深的眸子深情凝注着我,我只觉周遭气氛一窒,耳后一阵热烫,眼前的人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冷酷坚毅、肃正果决的教主模样?
“人家正在听故事,师兄却被你赶走!”我忿忿地张口咬上他调情的长指。
“星儿想出宫,想去看这天下?”他捧住我的脸平静地问,深遂的黑眸看不出情绪。
“想。”我坦然的看着他,并不想隐瞒,没有人会想一生避世终老,我也不能免俗。
“也想——离开我么?”他仍旧毫无表情的问,却掩不住黑眸中闪掠而过的一丝落寞。
“不。”我心头一紧,揽上他的头项,将面颊贴上他的,突然为他眼中落寞而心痛:“如果要离开你才能出宫,我宁愿这一辈子也不出去。”慌乱的在他耳畔许下诺言,紧紧抱住他,不想放手。
“星儿……”他侧头吻着我,饥渴的汲取,激狂的辗转吮吸,像个不能满足的孩子,俊朗的眉渐渐微展,眸中也有了炽人的炙热。
“我知道,我知道。”我喃喃的说着,在他吞噬的香甜中渐渐神智迷离,阖目眩晕在他怀里。
我知道,我知道,这世上有太多的束缚,太多太多的羁绊,太多太多礼的制与世俗,太多太多的恶意与伤害……只有在这里,在这清冷的碧落宫,我才是安全的。我知道,只有在夜的怀里,夜的羽翼里,我才会被宠爱,被关怀。
我知道,我是这样的意志不坚,总是定不下心性,很容易被引诱,也很容易迷惑于一些不切实际的向往,虽然明知自己已将夜渗入骨血里,爱得如此真实,此生再也无法解开彼此的羁绊,却仍贪心着要更多。
我知道,我其实,是多么矛盾的一个人呵,不够纯粹,不够高尚,自私自利,辜负了夜的爱。
可是,外面有那么多的传奇故事,外面有那么精彩纷呈的世界,我实在无法甘心守住宿命,就这样仅仅止于碧落宫,终老一生。
是的,我爱夜,愿意生死不离、不渝不弃,却不愿一生只能寂寞地守在这里。
“我不知道,还能拥有你多久,但是……星儿,我很爱你,永远也不想放手。”他辗转的唇沿着我颈项的曲线蜿蜒而下,一路灼出火热的痕迹,落上衣襟。
“啊——”我忍不住呻吟出声,“我……我也爱你。”我微微半阖眼,无力的偎在他怀里,情不自禁的将头颈从他左臂上向后仰去,看着他俊美如的容颜、半眯黑眸,和那性感的薄唇。
我爱他,是的我爱他,这样俊美无匹,这样对我怜宠入骨,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确认了心底那独一无二的影子,我想的,我要的,从来没有别人,也只有他呵。
我阖上眼,紧紧抱住他,这一刻我们终于成为一个完整,密不可分,生死同命,灵与肉,在激狂的舞动里颠倒销魂。我们相拥着,有着把对方揉碎溶入骨髓的焦渴,灵魂在叫嚣着、渴求着,仿佛这一世,我在用整个生命等着他来填补,用整个灵魂在等他溶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