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月》虚迷幻境

44、扶持

　　冰雪，茫茫无尽，在日光下反着刺目的光，晃得人酸痛流泪，睁不来眼来。
　　呼啸的风，冰寒刺骨，如刀一般的割着每一寸裸露的肌肤。
　　我紧紧握着二师兄的手，强忍着眼中的疼痛，步子呆滞乏力，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走着。
　　二师兄也好不到哪去，半眯着眼，拉着我踉跄而行，虽然步伐仍算有力，但显然也是耗尽了体力，仅是摇摇晃晃地勉强支撑。
　　他已抱不动我。
　　我转头看着二师兄憔悴瘦削的脸，不觉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此地四顾皑皑，漫无边际，树影更没有一个，极目之处，寸草不生，一片荒凉死寂，难道我们真的要饿死在这里？
　　我们在云浮山里已经转了半个多月，一直也没有冰族人的下落，更不要说宝藏了，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山峰雪岭，根本一点迹象也无。
　　初时还可看见松树林木，猎些野兔、寻一些松子果腹，自从几日前误上了这一群相连的山峰，才发现这里荒芜一片，连树影也无，向前勉强走了两日，我们身上带的松子和兔肉便全吃光了，前后茫茫，仍是不见边际。
　　这里什么也没有，更没有任何活物，到底是前进还是后退？我和二师兄迟疑了。退回也是不及，只会前功尽弃，我们最终还是决定继续走下去，所以挣扎着便又向前走了几日。
　　“星儿，不要停，继续走。”二师兄说着，用力扯着我的手。
　　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二师兄再高的武功也扛不住，况且我行动不良，全仗他一路抱扶。可是五日过去了，这雪峰竟然依旧绵延无尽，触目所见，天地苍茫，唯有耀目冰冷的雪。我们饿了仅能啃雪充饥，但冰雪入腹虽然能稍解饥意，却反而消耗了更多的热量，待下一次的饥饿来临时，也愈加难捱。
　　“二师兄……我，我走不动了……”我喘着气，艰难地挪着几无知觉的腿，气力已到了极限。
　　“不行，星儿，此时不能停。”二师兄拼命拖着我向前走。
　　我知道，此时不能停，停下来，便是死。
　　但是双腿已经僵硬麻木，长久饿乏所致，我连站直的气力也没了，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似有千斤，每一步又都绵软无力，像踩在云里。
　　眼前闪出无数眩目的金光，只觉那片白铺天盖地的压上来，压得我窒息，压得我喘不上气。
　　足下蓦地一滑，我一跤跌在地上，便再也爬不起来。
　　“星儿，起来！快起来！”二师兄拉住我的手臂急切地呼唤，奋力想把我从地上拽起，我糊模的抬眼，看着他靠近的脸，勉强集中意志想要开口，却突然发现无力发声，张得几张，便即垂下眼睑。
　　二师兄用力扯动，我身子瘫软如绵，根本没有办法回应，我倒在雪地里，任冰寒的雪将我紧紧拥住，迷迷茫茫的张目：“二师兄……我……我真的走不动了……”
　　二师兄身子一颓跌坐在我身侧，神情绝望之极：“星儿……”
　　“二师兄……我们……要死在这里了……你，怪不怪我？”我忍不住伸出手臂，无力的抚上他的脸颊。
　　“不……我们不会死，星儿，起来，我们继续走，快起来！”他急切的去扯动我的手臂，不过因为长久未能进食，他的手臂也已有些无力。
　　“没用了……二师兄……我不行了……对不起……”我忽然觉得四周暖洋洋的，全身像躺在绵软的锦缎里，舒适之极，一动也不想动，连耳畔呼啸的风似乎也渐渐小了。
　　二师兄神情一黯，看着我怔了半晌，突然叹息一声俯下身子，竟也在我身侧躺了下来，艰难的伸出手臂将我搂入怀里，口中说道：“我也走不动啦，好罢，我们便死在一起。”
　　当下两人头颈相挨，紧紧偎在一起，心里却平静无比，我听着头顶呼啸的风，脸上却麻木无觉，神智越来越迷离，闭了目，感觉仿佛浮荡在一层雾里、水里：“二师兄，我们就这样死了……我连累了你……你会不会怪我？”
　　二师兄伸手过来，寻着了我的手握入掌心，缓缓说道：“怎么会？星儿，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也很欢喜。”顿了顿，他又说道：“就算到了地府，我也会守着你，别怕……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我微微一笑，神智更加迷蒙起来，眼皮酸涩，竟怎么也睁不开，脑中仿佛成了一团浆糊，粘稠不动，被黑暗沉沉地缠住，慢慢层层包裹了怎么也挣不开来：“二师兄，你说……我们的尸体会不会一直被冻在这里？会不会被人发现……”
　　“不知道……诶……也许会形成一个天然的冰棺吧，此处这么荒凉，可能几万年也不会有人来，更不会有人发现。”
　　“嗯……”意识渐渐远离，我阖目偎入他怀里，放弃无力的挣扎，任神智慢慢浸入黑甜的梦境，不由绽出笑意：“二师兄……我好像看到夜了……他来了……他来接我了……”
　　夜，我的夜，他来了。
　　恍惚中，他一身衣冠胜雪，英俊无匹的脸上溢出深情款款的笑，衣袂飘飘，凌空乘风，张开双臂向我迎来。
　　那样俊美绝伦，那样风华绝世，紧紧拥着我，一双墨黑的眸子深深地凝睇着，仿佛能摄人魂魄，那眸光中渴热的情意，让人不由自主的沉溺，迷乱地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或许，也不愿自拔。
　　我不由自主漾出笑，投身入怀，只觉欢喜得身子几欲炸开……
　　“不！”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撕裂的低吼，我手臂剧痛，不由自主的茫然张目，眼前千般幻像顿时消匿不见，现出二师兄神情扭曲的脸。
　　他状似疯狂，不甘地扯着我的手臂，突然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将我抱起：“星儿，我不会让你死！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你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哪怕是师父也不行！”
　　他神情昏乱，口中喃喃地说着，脚下蹒跚，拼命地向前走着，一双充血的眼眸十分骇人：“我们不会死，不会！我会把你救出去，不许你想那些事……不许你死！”
　　我呆呆地看着他，神智纷乱迷离，一时默然无语。
　　二师兄摇摇晃晃地走得一段，终是体力不支，脚下一绊，猛地扑倒在地。猝及不防中，两人滚在一起，收势不住，立时骨碌碌滚落。
　　恍惚中，我只觉天眩地转，一阵猛烈的撞击，我肺中本就稀薄欲窒，被猛力一压，险要立时便背过气去，二师兄死死攫住我手臂不放，奋力扑来将我护在怀里，两人便纠缠着一路滚下了山峰……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被人一阵剧烈的摇动，全身疼痛欲裂，忍不住呼吸一窒，抽了口气慢慢清醒。
　　“星儿！星儿！”二师兄神情急切地在我耳畔低唤着，见我醒来，不由惊喜交集。
　　“二师兄……这是哪里？”我只觉全身欲碎，痛得不由揪起了眉眼，软软地倚在他怀中费力地转动头颅，向四周看去。
　　背后仍是白雪皑皑的山坡，高耸入云，莽莽巍峨，几如一处屏障，风也小了许多，想是背光背风之故，此处略暗，四处仍是洁白一片，雪地却略薄，露出凝着的泥土的褐色冰层，有些地方，被突起的岩石挡了，竟有枯草枝杆露出，。
　　“这是一处山坳，我们适才不小心跌下来，你还好罢？有没有受伤？”他脸上又是心痛又是焦虑，急切地逐一检视拉动我的手腿关节，过了半晌，见我确然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适才若不是他拼命护住我，我恐怕早已死了，这一路翻滚磕碰，他恐怕伤得不轻。
　　“我没事，星儿，对不起，我……我适才吓着你了……”他赦然说着，带着歉疚眼神看来。
　　我微微摇头，嘴角抽动一下，强忍着身上的剧痛：“没事，我们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疼痛也并非全无好处，虽然我一样是饿孚难耐，全身无力，但至少，已经清醒了很多。
　　本是想要走出这山峰，没想到又反而掉入山坳，真是雪上加霜，祸不单行。本就饿困欲死，如何走路都成问题，这样下去，更不要谈如何走出山坳攀上这座山峰。
　　我叹了口气，却也莫可奈何，只好强忍着全身的痛楚挣扎坐起。
　　二师兄点了点头，深吸口气勉力扶起我，目光一转，突然凝在一处，神情惊喜交集：“星儿，等我！”突然松了手，踉跄地扑了出去，奔向一处拱起的冰岩之侧。
　　我怔了怔，摇摇晃晃的勉强立在原地，正在莫明所以，突听得他狂喜地大叫：“星儿快来！快来！”
　　我听闻，心中不由一动，蹒跚着奋力一步步走近，只见二师兄神情激动的抬头，满是雪沫和泥土的手中一物深褐如枝，足有孩臂大小，茎须俨然，一侧却带了一缕粗长的干枯枝叶。
　　“雪参，竟是雪参！”二师兄喜极，看着我兴奋地低叫出声，我又惊又喜，也激动不己：真是绝处逢生，老天竟碰巧叫我们掉到这山坳里面！
　　二师兄当即抓起身侧的浮雪来匆匆将雪参抹净，露出其与树根相似的表皮，他动手掰了一枝根须下来，送到我面前说道：“星儿，快吃了它！”
　　我这时饿得头昏眼花，哪里还顾得上推辞？匆匆放入口中一阵吞嚼，便吃了下去。那雪参又苦既涩，带着一股潮土之味，比之树根也强不了许多，但此时既是救命之物，尝在嘴里，根本全然无觉，似乎天下的美味也抵之不过。
　　当下两人匆匆将那雪参分食，坐在地上休息，过得一阵，我腹内渐热，身上也渐渐回复了气力，二师兄当下盘膝运气、消融药力，不消片刻便弹身而起，原本带着血丝的憔悴眼眸竟又射出熠熠的光芒：“星儿，我看这附近有许多埋在雪里的枯叶，我去寻寻看，或许此地的雪参也不仅这一支。”
　　我此时绝境逢生，惊喜交集，心中迷乱无措，也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茫然地点了点头。
　　二师兄当即用长剑慢慢拨开地上的浮雪，一寸寸的挖寻。这山坳一侧背风，平日落雪便少，阳光既照射不到，积雪也便难得凝结成冰，仅是松散的浮着，给他如此寻了一阵，竟然真的又挖了几支儿臂粗的人参来。
　　二师兄忍耐不住，不由惊喜欣然、连声低呼。
　　“星儿，依我看，这些人参也足够我们走出这山峰吃的了。”他喜不自胜的奔回，怀中以披风包裹了十几支粗大的人参。
　　我见状心情一阵激动，两人眼眸相对，喜极欲泣，从生生死死中走一遭，反而因祸得福，此等境遇，令人百味杂陈、恍如隔世。
　　“看看这是什么？”他突然献宝似的在我手里放了一物。
　　“双株？”我诧然看着两条枝干扭曲环抱的人参，那两物竟似人形，头尾手足俱全，宛若两个小人亲密抱在一处，表皮颜色深褐，隐隐泛出红色来，竟是已经成形的雪参！“哇，你看，它们的样子好象人啊！”我不由啧啧称奇，伸手抚过那两个人形枝干。
　　“星儿，这是雪参王啊，这附近的雪参多半全是由它的参籽所生，是它的子孙，它可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
　　我看着两个扭在一处的人形雪参，着实有趣可爱，便有些不忍：“它们像是活的，这样紧紧抱着……像一对情人……真的要吃么？”
　　二师兄望了我一眼，看了我不舍的神情忽然一笑：“嗯，这对参是一双情人，就像星儿和我。好罢……我们先不吃它，”说着伸手过来，取了包裹出来，撕了块衣料将之裹了放在我怀里：“先放在你这里罢，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绝不吃它。”
　　我红了脸，将雪参仔细收好放入腰囊，转了头不敢去看二师兄含笑的眼眸。
　　既吃了东西，气力已复，我们休息了片刻，二师兄便抱着我奔出了山坳。可能是食了雪参的关系，他不但气力恢复，连身形也迅捷了不少，抱着我一路飞奔，纵上山峰。
　　我们走得一段，天色渐黑，雪域的气温早晚变化很大，白日便已冰寒入骨，滴水成冰，到了夜晚，更是比白日不知冷了多少倍，人走在风里，感觉肌肤也像要马上冻得裂开来一般，当下便依例由二师兄挖了一个雪洞将四周拍实，隐蔽了气孔，我们两人便躲在里面偎在一起取暖。
　　洞外风声怒号，洞内却安静无声，四壁冰寒森冷，想是因为服食了雪参的缘故，全身隐隐透出热力，感觉便不若前些日子般寒冷，二师兄靠在冰壁上，我偎在他怀里，两人被他的披风裹了，闭目打着盹。
　　我心思纷乱，全无困意，闭目瞎想了一阵，甚是无趣，便偷偷张目，抬头看着二师兄近在咫尺的俊脸：他最近显是太过疲累，面容苍白，失去了血色，一对乌黑的长睫垂下将眸珠密密掩了，朱色的薄唇紧紧闭着，挺直的鼻中发出绵长的呼吸。
　　这个人，温柔体恤，陪着我走遍了千山万水，多少次连命也差点没了……
　　他是真心对我的，我相信。就在死亡前那一刻，他也毫不犹豫的愿意陪我去死，说不感动，说不动心，又怎么能够？只是，疑问，始终在我心里挥之不去，像阴潮的霉芽，暗暗的滋生，苦涩的藤悄无声息地爬满心壁。
　　我不由自主地叹息，转动头颈，靠入他熟悉又陌生的胸膛，汲取着他温暖的体温，一时惆怅一时疑惑，一时不舍一时悲切，哪里还有睡意？一夜思潮起伏，僵卧不动，囫囵着捱到天明。
　　第二日，我们早早起身，二师兄看着我血红的眼丝，略带诧异，却默默地抱了我继续赶路，什么也没有问。
　　我们终于爬到了雪山群峰中最高的山峰一侧，山壁陡峭如立，冰雪之上极是光滑难行，回头望去，来路险极，山壁削落，如临渊面谷，极是危峭惊人。
　　这等山峰可不比昨日，若是落下去，定是摔得粉身碎骨。
　　我探手暗暗握着二师兄的衣襟，紧张得心跳如狂，几欲从喉中跃然而出。
　　二师兄身子向前微倾，抱着我专注地一步步向峰顶爬去，对我心惊胆寒的神情浑似不见。
　　我转了头，望着远处的天地交际之处，努心克制自己紧张的情绪，蓦地——目光瞥动间，全身不由一紧：就在不远处的山脚，一群黑色的人影时隐时现，只是雪地一片银白，对方虽然极力藏匿，却根本无法掩饰形迹。
　　二师兄察觉我身子的僵硬，目光不觉诧然投来，双臂收紧，揽住了我的身子。
　　“二师兄，你先放我下来。”我心中一动，突然开口说道。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禄王的人来了！”
　　“真的？在哪里？”二师兄转头凝目向峰下望去，脸色一变，不由皱紧了眉，口中不耐地说道：“这些人怎么如此阴魂不散？要怎生才能甩掉？”
　　我抬首望着前面的峰顶，突然有了主意：“二师兄，你像昨夜睡觉时一样，挖一个雪洞来，”
　　“挖来做什么？”二师兄依言放下我的身子，一头雾水。
　　二师兄虽然疑惑不解，手下却不犹豫，立时动手用掌震出一个小小的地穴来，斜斜伸入山壁之中，当下又跳了下去，运气将四壁拍实。
　　“好，我也下来了！”我不待他弄毕，伸足便跳。
　　“星儿，小心！”他急忙接住我坠落的身子，正要开口轻斥，我轻嘘一声，止住他的话语：“现在，你运气发声，大吼一声！”
　　他迟疑一下，神情有点莫明所以：“是要对禄王人的喊话谈判么？我们藏匿在此处，对方如果仔细搜查仍是不难发现，为今之计还是赶快离开，越快越好，敌众我寡，最好不要惹事生非。”
　　“我就是要吼醒这座山，叫他们吃不消。”
　　二师兄震惊地看着我，几乎不敢置信：“雪崩？你想要令山峰上的积雪崩塌？你不要命了！我们怎么办？不行，这太危险！”
　　“没事，你放心，我们躲在洞里，定然不会有事。”我拼命劝说，努力想打消他的疑虑。
　　“真的？”他疑惑地目光扫过，我当即满脸陪笑，做出一付成竹在胸的神情，“吼什么呢？”
　　“嗯，你先叫一声试试，不要担心，运足了气就行，嗯……若是不知叫什么好，叫我的名字也成。”
　　“夙——沙——星——”二师兄当即运气在腹，舌绽惊雷，远远送了出去，声音隆隆，隐隐在远山中回响。
　　大地忽然震动抖颤，仿佛崩塌般摇晃，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由远及近，声势迅如风雷，震耳欲聋地呼啸而来。
　　“危险！”他大惊失色，紧紧抱住我的身子向后一缩，猝及不防中，头顶奔雷迎头而至，无数雪雨自空中急落而下，从上方直直灌入，将整个洞口捂了密不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