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月》虚迷幻境

43、雪夜

　　马车冲过一处山坡，前面方突然出现一大片黑影，影影绰绰，密密如林，中间隐隐现出微弱的火光，那火光极是隐蔽，被幢幢林立的黑影挡了，若非马车行近，几不可察。
　　二师兄惊诧说道：“星儿，前面有人群！”
　　我竭力伸出头颈向前再度仔细望了一眼，火光掩映中，前方竟有无数的营帐排列在地，帐前似乎有许多走动的人影，马车收势不急，便直直的向那群帐蓬方向而去。
　　我当即喝道：“驰过去！”
　　二师兄呆了一呆，略一迟疑，说道：“这样岂不害了旁人？”
　　此时马车疾驰不停，已然逼近，冓火处的人群听到马蹄之声，大声呼喝：“站住，是谁？！”
　　我冷哼一声，并不说话，二师兄见状不由犹疑了一下，马车当即冲向前去，在营帐之间钻过。
　　“哎，怎么回事！谁这么大的胆子，站住！啊——狼群！”人群突然一阵大乱，纷纷惊呼。
　　二师兄驾车在营帐间乱钻乱走，冲得人群四下逃散，目光匆匆扫动间，我见那些人果然并非寻常的商旅或是行人，全身兵甲手持兵刃，正是军队中的兵士！
　　狼群潮水般涌至，被帐蓬和火光阻了一阻，便顿了下来，不再紧咬马车不放，转而四下散开，围攻地面惊惶的人群，群狼凶狠残噬，状似疯狂，见人就咬，那些人猝然不防，便有人被扑倒，纷纷惨叫惊呼。
　　立即人有吹动号角，号角鸣声响彻天地。
　　二师兄当下手中扯动缰绳，那马车便在帐蓬中盲行乱奔，拐来拐去，带着一群狼绕圈子。
　　“什么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许你们乱吹的！”突然传来一人高声的喝问。
　　我眼光一瞥，心中巨震，恨不得就要扑上前去！只见那人金冠锦袍，立在一个巨大的帐蓬前，见了眼前铺天盖地而来的狼群，神情扭曲，似是骇极，口中大叫说道：“来人，这，这是怎么回事！”身侧护士的兵士们当即抽刀出来，不断斩杀扑来的野狼，紧紧将他护在正中，他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立即吓得抖索惊叫，面无人色。
　　我眼见背后大部分的狼群已经滞在原地围住了禄王那群人，仅剩一些死心眼的狼只还紧追马车不放，我当即对二师兄说道：“二师兄，将车绕着这群帐蓬跑！”
　　二师兄当下策马绕着帐蓬狂奔，甩开背后集结的狼群，马匹从那个巨大的帐前远远奔过。
　　我眼见黑马渐渐力衰变缓，按捺不住，瞟到帐蓬间一匹被饿狼追得狂奔乱逃的马匹，说道：“二师兄，斩缰弃车，我们换马！”
　　二师兄闻言返身揽住我的腰侧，当下长剑飞起，在辕上猛地一划，嚓的一声，双辕俱断，那黑马身子一弹，当下重力即去，轻飘飘地向前飞奔而起，闪电般向外冲去。二师兄当下足下一点，不待马车向后翻倾，身子已横飞数丈，带着我落在一匹从面前狂奔而过的马背上，眼见身后的狼群已经全然分散，策了马，剑光如幕护住马匹，向营帐外奔去。
　　我此刻突然童心大起，从二师兄肩上探出头去，伸手挥动，大声叫道：“韩宁睿，夙沙星就在这里，你来啊！”
　　那一群人正被狼群围攻弄得手忙脚乱，闻得我的声音，不由大吃一惊，转头望头，惊讶地张大了口，欲待追来，却被冲涌而至的狼群生生围住，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策马穿过营帐而去，满脸焦急却莫可奈何。
　　我见状心中快意无比，按捺不住，不由纵声大笑。
　　那马急奔如飞，向无边的黑夜驰去，二师兄单手持剑控缰，另一只手臂牢牢将我护在怀中，我伏在他肩头，伸头看着身后，闪烁的火光中，无数的狼群黑影在四周向中间扑窜，禄王带了的兵士看来似乎也有数百之众，但是遇到这等庞大人狼群，却措手不及、溃不成军，营帐处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
　　我只觉耳侧风声咆哮，空中雪花飞坠，马匹奔飞不停，四周黑暗的灌丛草影向后飞掠，初时还有一些不甘心的野狼追踪跟来，但是行得一段，渐渐稀少，过了一段，那些狼渐渐落单，见久追我们不上，便也慢慢泄气地返回，不再追来。
　　背后的营帐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地面的草木影里，二师兄不敢稍忽，仍是策马驰骋，扬鞭狂奔。
　　这一奔，足足奔了一个多时辰，那马虽然也是罕见的良马，但毕竟不如小黑神骏，被二师兄策得疯狂疾奔，渐渐满身汗水、口中吐沫，显见已是力竭。
　　二师兄跃下马来，当即弃马运气飞奔，脚下足不点般，纵跃如飞，足足又跑了很远的一段，才终于放下心来，寻了一处背风的巨石将我放下。
　　嗤的一声，火光亮起，他燃动火折，弯腰捡了几根枯枝过来慢慢点燃，我见他额头淋淋汗湿，显是适才太过紧张耗了不少的内力，不觉心中歉然，伸出衣袖小心为他拭净。
　　“星儿，你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要瞒我？”他面无表神的看着我的动作，目光黯沉，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我直觉的反问，不觉有些心虚。
　　“还装？”他眼中浮上怒气，扳回我的脸庞，黑眸牢牢锁住我四下躲闪的眼，看得我一阵心慌，“你怎么知道会有狼群来？为什么我们又恰好把狼群引到禄王的营帐里捣乱？”
　　我呆了一呆，正想着如何编谎去推搪，又听得他沉声说道：“不用编谎骗我，从小到大，你每次说谎的表情动作我都一清二楚，别人或许会被你唬住，我可不会被你骗倒。说，你是如何知道禄王的人马跟在我们后面，又是如何引来的狼群？”
　　我苦笑，迟疑了一下，只好无奈地坦白：“禄王的人？嗯……若是发现也不太难啦，我总是见到身后远处的树林中时有飞起的鸟群，而且总在一个方向，虽说草原常有鹰雕飞来飞去，但若是天上老是有那两只一直盘旋就不免有些奇怪，所以我就留了意，嗯……我夜里曾去坡顶看过，果然发现远处似有冓火，既然跟着我们走了这么多天，当然不会是巧合。”
　　二师兄怔了怔，诧道：“我竟没有去注意什么飞禽……只是，我夜里也常查看过四周，为何却没有发现？”
　　“这个……师兄一直都在驾车，鲜少有时间回头查看，草原上的飞鸟向来很多，而且那鹰也离得很远，只是空中隐约可见的小点。至于冓火也可能真是凑巧，我也只是在耶诺的部落时去山顶看了一次，并不真切。但是一旦起了疑念，心便放不下去，有时，人在危险中，多半是凭着感觉罢。”
　　“那为什么又会有狼？这是怎么回事？”二师兄紧追不放。
　　“那个……我们本应沿绿海边缘向东而行，经过旱沙滩就到了云浮山，嗯……但是我自作主张的稍稍改一点点方向，所以我们一直向北，没有走商旅常行的路途，而是走了一条捷径，适才我们停留的地方么，据我以前看过的一本风物志里好象提到过，地名叫做栖狼岭。”
　　二师兄猛抽一口气，不可置信的瞪着我：“你竟敢让我把车驾到狼窝里！”
　　我讪笑一声，急忙说道：“狼群聚集也不是很快，再说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狼，不过，以你的武功，就算狼群再多一倍也不会有事，由你保护，我自然更加不会有事……”
　　二师兄脸都青了，咬着牙斥道：“胡闹！适才若不是那黑马跑得还不算慢，你我两人早就被狼群分尸了，哪里还容得你去暗算别人？”
　　他转目见了我小心陪笑的神情，不由泄气，黑眸似怒又嗔，盯着我瞪视了半晌，终于无奈地道：“星儿，你实在是太过胆大包天，而且没有把握就敢冒险，太过鲁莽。性命攸关岂可儿戏？以后这种事情不许你瞒着我乱来！”
　　我自然是陪笑连连点头，满口应承。
　　雪越来越大，落如飞絮，仅说话的一会子功夫，我们两人身上头顶已经蒙了薄薄的一层。
　　二师兄看了一下四周黑茫茫的夜色，叹息一声，伸手为我拂去发上的落雪：“这下可好，现在车也没了，马也丢了，你倒说说看，我们该怎么办？”
　　我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嗯，过了栖狼岭，再走一段便是夜泽了，这条路虽是很凶险，却也是捷径，如果能够穿过，比之从旱沙滩去云浮的路径要省去不少路程。”
　　我忽然转了头对二师兄吐舌笑道：“夜泽本来也是必须要弃马才能走的路，这下你可不能再怪我弄丢了你的马！”
　　二师兄幽深的眸光凝在我脸上不动，神情怔忡恍惚，过了片刻，他才醒悟过来，略为尴尬地转开头去，伸足踏熄了火堆，说道：“好，你来指路，我们走罢。”当下长臂一伸，将我打横抱在怀里，向前便行。
　　我伏在他怀里，回思适才一路行来的方向，略略思筹，算出大致的方位，便出声指点二师兄向前行去。
　　掌心里，一截短短的铜管暗暗藏了，我不着痕迹地将之偷偷地放入衣襟，当然不敢叫二师兄得知，否则他定会将我狠狠责怪：这短笛听说是海外异域之物，当地人曾用此笛训练猛兽。我少时闲极无聊，偶然从一本杂记异志中翻得，便想要自己训鹰，于是照着书上所述揣想着绘出图谱来，央夜帮我打制了一个，没想到吹动之下，毫无声息，鹰鸟寂然不动，却引得碧落宫中敖犬乱扑乱吠，宫外野狼嚎叫不休，搞得宫内人心惶惶、不得安生，试了几次均是如此，我无奈之下兴味全失，只好抛在一旁。
　　不知是谁，竟将也制了一支来，却将这短笛弃在河水中生锈发霉，最后竟被阿斯勒拾了。
　　我觉得狼、敖似乎并无多大区别，便暗暗存了心思，适才一试之下，果不其然，竟将方圆十数里的狼群全部引来了，数目之多，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过，对于此物我知之不详，仅知其吹动能引来犬、狼之类，但对如何遣散操控却全无头绪，兽性天生，不可妄逆，我既不会驭狼之术，又不懂其中的玄奥，用之不当只会徒祸自身，看来这狼笛以后还是少用为妙。
　　风声渐渐小了，黑夜中四下十分安静，空中静静地飘着雪花，地面渐渐被白色的雪掩了，所幸我和二师兄身上皆穿着保暖的狐皮夹袄，也不觉得如何寒冷，二师兄用身上的披风将我们两人裹了，抱着我向前飞速奔行，足底传来的簌簌踏雪之声。
　　我枕在二师兄肩头，被他坚实的手臂环了，心中平和，感觉温暖舒适、昏昏欲睡，四周一片静寂，天地间似乎只有簌簌的脚步和彼此规律的呼吸。
　　如此行了足有五、六个时辰，周围的灌木渐长，树木也渐渐增多起来，浑不似绿海大部分地区的平坦。
　　前方竟然出现大片延绵的树木，暗影森然，莫测可怖，二师兄当即入林而行，在黑暗的树影中行过，雪上的积雪隐隐泛着微光，除了脚步声，周遭是死一般的沉寂。
　　又行了足有大半个时辰，天光渐白，树林已到尽头，面前出现一片空旷的平原，被洁白的雪掩了，极目之处茫茫无尽，消失在苍茫的天际。
　　二师兄走了两步，突然身子一侧，猛地一沉，抽气声陡地响起，他双手立刻闪电般向后一抛，我惊呼一声，身子突然腾空，在半空忽忽飞动，然后嗵地一声结结实实扑落在地。
　　二师兄陡然拔身而起，身影在空中一转，急急跃回，扶起我问道：“星儿，你怎么样？有没有摔伤？”
　　我呲牙问道：“还好，我没事。怎么了？”还好地面上全是柔软的积雪，也不觉如何疼痛，只是双手触在其中刺骨地寒。
　　“有沼泽！幸好我发现的及时。”二师兄细心的为我拂去身上的积雪，缓缓说道。
　　我就着微弱的晨光，看了看他靴子上乌沉的足面，心中一沉，点了点头：“沼泽么？看来此处便是夜泽了，我们得先准备一下，然后再走。”
　　“这附近都是沼泽么？你可知如何绕开？”
　　“此地既名叫夜泽，这附近延绵数百里自然全是沼泽泥潭，不过，此地却是我们走出绿海的必经之路，绕不开的。”
　　我顿了顿，微笑地看着二师兄脸上露出的惊诧疑惑，缓缓开口说道：“不过你不要担心，绕不开这里沼泽，但我们却可以走过去。”
　　“走过去？”二师兄迷惑地挑眉。
　　我当下洋洋得意地在身后的灌丛中折了一根树枝，口中说解，伸枝在雪地上粗略画出图形。
　　二师兄半信半疑，当即动手用长剑斩了一具粗大的树干，依样而为。
　　过得半晌，二师兄伸足踏入两只船形巨鞋，又用布条穿了打好的孔洞缚在脚上，皱眉看了许久，疑惑地道：“星儿，这样真的就能渡过泥沼？”
　　“放心。我在碧落宫的水塘里试过，水面尚不能沉，泥沼也应该无碍。况且你轻功卓绝，自然不在话下。”
　　“你都是从哪里想出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二师兄一脸诧然。
　　“当日看着夜凌风渡水，觉得自己真是没用，竟然学不了武，一生也无法体会那种渡水逍遥的极妙，我实在不甘便想了这个法子来玩，没想到还算走运，今日竟可以用上。”
　　那时的我，总藏在暗影里看着夜矫如游龙的背影，看着师兄们武功精进日益轻灵的动作，然后慢慢地，让心底的寒侵上四肢，任渴望的心变为绝望的荒漠。
　　多少更深不眠的夜读，多少惮思竭虑的特立独行，都只为他偶然回眸时投来的那一眼凝注，为此，我苦思冥想了近乎一世。
　　那个人，却就这样去了，再也没有激赏的眼眸，再也没有他能给的疼怜和关切，来生未卜，此生休却，誓犹在耳，茫茫两隔，此后既便是千般风华也是寂寞如雪。
　　泪就这样湛然而下，无可掩饰，或许，也不及掩饰。
　　二师兄长叹一声，伸手抚着我冰冷的脸颊，手指摩挲着为我拭去泪水，眸中似是感概又似痛怜，深深切切的看着我，良久不语。
　　我怔了怔，慢慢整理心绪，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抹，待要开口，突见他目光一闪，向我身后望去，口中诧然说道：“似乎是禄王的人追来了，看来我们得赶快离开！”
　　我吃了一惊，转头看去，果见飞雪漫天中远处的天空隐现两个移动的黑色小点，不由愣了一下，心中一沉：大雪明明已经掩了我们的行迹，为何他们却能寻来？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击退了狼群，而且还能迅速追赶上来，看来此番禄王带来的人马实力确是非比寻常，倒是我太过大意，竟小觑了他们。
　　我缓缓起身，淡然一笑：“无妨，等过了这夜泽，他们便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我们了，走罢，我们先渡夜泽。”
　　二师兄当下抱了我在怀里，双足点地，向前飞奔，两只巨大的木鞋在雪地上咯咯响了几声便落在了泥沼上。
　　落了一夜的雪，那沼泽竟也不冻结，仅在表面微微蒙了一层雪霜的薄皮，二师兄落在上面，那薄薄的表层当即碎裂，双足便沉了下去，只是那木鞋中空，表面既大，落在泥沼之上，仅是微微一沉便立即有力道向上一张，此时二师兄已拔足而起，当下双足奔动，纵跃如飞，竟然在泥泽里如履平地，飞快向前奔去。
　　二师兄奔得一段，我回头望去，只见远处的树林中冲出一片黑影，速度极快，似是骑着马匹，突然间，那片黑影顿了一顿，停了下来，我不由嘻嘻一笑，仔细凝了目再去看时，果然隐隐见那片黑影似乎停止不动，被沼泽生生阻了，聚集的黑影却不似先前的密集，变得稀疏了不少。
　　二师兄小心地在泥泽上奔行，俯头见了我的神情，不由问道：“怎么了？笑得像个小狐狸。”
　　“老天眷顾，下了这场雪，泥泽上全是霜雪，他们定然不识，这下骑着马儿急冲进去，嘻嘻，虽说这点距离对习武之人也不算什么，借力跃回岸上便可，但是折了马匹也算是不小的损失呢。”
　　此时天光虽已大亮，但双方相隔甚远，仅能远远瞧见对面的一个个小小的黑点，那群黑点寂然不动，似是在远远望着我们离去的身影，估计此刻任他们想破了头也不会明白为何我们竟能在这个泥沼上安然飞渡。
　　这下子他们折马损兵，还须绕道而行，至少要和我们错开几日的路程，那时再想要追上我们可就难喽！
　　我越想越是快意，眼前仿佛已经出现对方暴跳如雷、气愤不甘的神情，止不住便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