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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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了，记性太好，一丁点儿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在这个秋日的午后，宋于晞再次印证了母后与自己说的这句话，突然又想起，光是记得这句话就足以印证它本身了。思及此，宋于晞在回继晷殿的路上，无声地笑了起来。
如果说凌宗璇是因为病糊涂了才忘记的话，那么，凌珊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他。
宋于晞的记忆，关乎声音多一些，传言女大十八变，这少女每四年见一次，每一次都蜕变得令宋于晞有些惊异。
不曾想当年歪着身子靠在书案上写字的小姑娘，出落得这么清丽脱俗，宋于晞不禁生疑，问病榻上的凌宗璇，“这便是你的妹妹？”
她抬袖拭泪，往地上叩首。
凌宗璇沙哑着声音回答，“这正是微臣的小妹——凌珊。”
“奴婢凌珊，拜见吾皇。愿吾皇万岁安康。”她急忙叩首。
宋于晞眸色暗了一下，凝视着她发髻与衣领之间后颈上那片皓白的肌肤，心里的答案落到一个实处：她真的不记得他了。
不过是一滴水珠落入池中，激起层层涟漪之后恢复平静，宋于晞不为相忘而遗憾，只是这时听到这个名字，才隐约感到可惜，“凌珊？‘泠然善也’……好名字，但愿你能够人如其名，自由自在的。”
她消瘦的肩头似乎颤了一下，头仍旧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奴婢多谢皇上吉言。”
宋于晞点头，“你且退下吧，朕与你兄长说几句话。”
出于一种习惯，宋于晞的目光尾随着凌珊一直到她消失在门边的拐角处，回过头时，他发现凌宗璇正看着自己。
他嘴角牵起一抹了然的笑容，低头安抚似的拍了拍他近乎枯朽的手，说：“你容我考虑考虑，这是大事，不能马虎。”
凌宗璇的眼底似乎激起了千层浪，脸上的表情也能看出他心底五味杂陈，因为心急，他喘着粗气，反握住宋于晞的手，声音苦楚，“陛下，凌氏凋零，陛下能够了臣一愿。”
宋于晞眉心蹙了一下，不能分辨他所说的究竟是“一愿”还是“遗愿”，但他把手从他的指间抽了出来，冰冷着脸，郑重道，“我只能答应你，我会考虑。”
答应时的确是答应得口口声声，可凌宗璇应该也是知道他不过是敷衍拖延，否则也不会露出那样怀疑和不信任的表情。
宋于晞并不喜欢他人对自己的不信任，他打定主意，要是凌珊也像凌宗璇那样怀疑自己，那么她将丧失入主宣坤宫的机会，永远。
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做未免太过强人所难，分明自己的确也没有抛给对方一个令其心安的理由，又凭什么让人信任自己呢？可宋于晞心知自己能当上皇帝，不过也是因为一个“信”字，他不愿也不接受这个字出现一丁点瑕疵。
拖延的原因不为其他，鬼戎来了使者，请求和亲。
初初听闻时，宋于晞在朝堂之上简直就是要冷笑起来，那一句“你们鬼戎缺女人？”都险些要说出口。
到底是达日哈赤还是卓力格图，冒出了这样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法呢？难道他们忘记了上一次两国之间的和亲，导致了怎样的后果吗？要是他们忘记了自己的族人是如何被屠杀和蹂躏，宋于晞却是清清楚楚的记得边城的百姓过得是怎样的水深火热，一场和亲，既没有和，也没有亲，有的只是更悲惨的生灵涂炭。
偏偏此时夏国并不能承担一场因为拒绝而引发的战争，民未安生不说，国库里也没有足够的钱帛以应付一场战争的消耗。宋于晞将和亲人选的选择问题抛给了政事堂的大臣，自己考虑起了到底是谁出了这么一个让他为难和生气的主意。
这天他阅完中书省送来的诏书，不禁欣赏了一番最近多出来的这一种字迹，他想了想，让内侍传政事堂的人和鸿胪卿进宫。
“跟鬼戎的人说，要我们的公主可以，将质子还来。”宋于晞第一句话就这么跟大臣们说。
大臣们闻言都分外吃惊，面面相觑之后急忙都拱手答应下来。
鸿胪卿舔了舔嘴唇，面露难色，试探性地说，“陛下，依臣所见，让鬼戎放归高平王，恐怕有难处。”
他这话说出了其他人的想法，宋于晞立即见到其他人跟着点头。
宋于晞阴沉着脸，半晌之后说，“实在不行，就退而求其次。”
和亲虽是民族之大义，但宋于晞从不指望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挺身而出。
章宁不肯出塞，他便依照大臣们的推荐，将弋阳的女儿封为长林公主嫁出去。果不其然朝中的主战派和主和派又是一番争论，宋于晞听他们在朝堂上吵个不休，也料定他们最后不会有什么结果，听之任之，最后表示自己拿定的主意不会更改。
到底是要牺牲一个人的，随便一个宫女也好，甚至是真正的公主也罢，和亲的事情一旦答应下来，自然要给个交代。宋于晞也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他甚至想，当初尽早给嘉善订了那门亲事，除了抚慰剑南凌氏灭门之痛以外，又添了这样一个好处。
弋阳到底还是进宫来了，彼时宋于晞正在慈训宫陪皇太后下棋，弋阳与皇太后亲近些，不等通报就气势撩人地冲了进来，不顾星荀在场，对宋于晞出言苛责。
“为人父母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女留在自己身边，承欢膝下？也就只有你才肯二话不说将自己的亲骨肉送到狼窝里面去！”弋阳说了半天见宋于晞丝毫没有反应，狠狠道。
宋于晞睫毛颤了一下，抬眼去看她。自小他无论是对于母亲还是姊妹，全都是听之任之的态度，故而无论他是一品亲王还是九五之尊，她们都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同。
大抵是宋于晞的眼睛太过冰冷，让弋阳生生怔了一下，面色白了白，转而去向皇太后求情，“母后，您倒是劝一劝九郎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能给外邦人当妻子去呢？”
皇太后听她闹了半天，只觉得扰了清静，不耐烦地劝道，“怎么说得这么简单？那可是鬼戎的大臣，左贤王的儿子，手下不知管了多少兵马呢！他们鬼容人跟我们可不一样，一旦打仗，全民皆兵的。她去给人家当阏氏，可不比在国内给哪个贤达当正室好啊？”
“母后！”弋阳尖叫一声。
“这是一处。”皇太后说得漫不经心，“况且，这和蕃公主哪一位不是名载史册的大功臣？你那几个儿子，怕是以后都没能这么出息呢！这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
弋阳脸上颜色变了好几次，忍着发抖的唇齿，用力点了点头，“好……妾还要多谢陛下的成全了！”
宋于晞看她振袖而去，手里摩挲着一枚棋子，看着棋局沉默不语。
“哼，说了半天，也没瞧她说句真心话。”皇太后就要落子，总觉得放哪儿都不合适，便对星荀招招手，“唉，子萱，你过来于哀家瞧瞧，要下在哪儿才好？”
星荀看了宋于晞一眼，往前挪了一点儿位置，敛袖指了其中一星。
宋于晞抬眼看皇太后顺着星荀指的地方落子，也将自己手中的棋子放下，问：“母后觉得皇姐的真心话是什么？”
“不就是想把人送进宫里来嘛！”皇太后笑儿子明知故问，“上回你选人之前，她来找我说话，东拉西扯了个半天才问你什么时候立后，有没有中意的人选。她那点心思，切！”
宋于晞见她自鸣得意的模样，料想她应该是和弋阳说了类似于皇后人选不会从今年进宫的人里面挑这类的话，所以弋阳的女儿才没送进来。
他仍是不动声色地下棋，但皇太后渐渐不再自己思考，每一步都直接问星荀要如何下。
宋于晞倒是下得认真，不去置喙她的做法。
不久，皇太后果然耐不下性子，叹了一声之后说，“九郎，你究竟什么时候才立皇后呀？”
“嗯？”宋于晞露出茫然的神色。
“哎呀！哪里有宣坤宫空着的道理呢？”皇太后不悦道，“贞皇后也死了那么久了，你这既不立皇储，又没个皇后的，叫世人怎么说你呢？你这情形，说句不好听的，跟愍帝有什么区别呀？”
宋于晞随口说出他一直以来的拖延之辞，“都是大事，不能马虎。”
“正是因为是大事，所以才不能耽搁呀！”皇太后完全不想理会这盘没有下完的棋，盯着儿子不放，“我瞧你这推三阻四的，应该确也不是要选宫里的哪一个吧？”
宋于晞放下了棋子，吁了口气，平静反问，“关于皇后，母后有什么人选吗？”
听他终于把话说到了点子上，皇太后眼睛一亮，笑道，“人选嘛，倒是挺多的。陪信成读书的那一个就不错。”
“哦？”他似笑非笑。
“但哀家看啊，中书令家里的那个姑娘，人也很好。”皇太后往星荀那儿递了个眼神，“她下棋可是能赢子萱的。”
星荀似乎没有料到自己会被牵扯进来，怔了一下，看到宋于晞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他只好促狭地点了点头。
宋于晞若有所思地问，“佑枢家不是只有玄宁一个儿子吗？姑娘指的……是在凌霄宫侍奉他养病的那一位，他的妹妹？”
皇太后抚掌笑道，“原来你早就见过她了？怎么样？长得是没有挑剔的，才情也十分好。听说中书令如今不能执笔，都是她代劳的！”
宋于晞态度暧昧，盘算着说，“母后，从开国以来，算上儿臣，一共是八位皇帝，若是这一回，儿臣仍是选剑南凌氏为皇后，那么笼统算来，你们剑南凌氏，就出了四位皇后了。民间传言宋、凌两家共分天下，也不无有误啊。”
闻言皇太后哽住，半晌才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哀家也只是随意说说，那姑娘的确是少有的好姑娘。最后做决定的，还不是陛下你嘛！”
他笑了笑，“母后说得对，还是该儿臣来做决定。”
皇太后窘促地笑着，低下了头。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