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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岱宗飞羽(三十三) ...

  •   赶往西湖边的路上,唐铭一直观察着叶岚。
      起码他轻功十分不错。事实上藏剑武学讲求身法灵活,藏剑弟子的轻身功夫大多不会是弱项。

      至于武艺,至少快速奔走下来,他吐纳平稳绵长,从没有半分短促紊乱,兴许也真是个难缠的人。

      在唐铭略带敌意地评估叶岚的时候,他们已能看见藏剑山庄宏伟的屋瓦了。叶岚突然停下来,掠上一座屋顶,远远地瞭望剑庐的方向。

      巨大的铸剑炉几乎整日整夜都有烟气不断升腾,在这杭州城,只要视线稍开阔的地方,到处可以望见藏剑叶氏这口铸剑炉里的铁气钢尘。

      叶岚看了一眼,就从屋顶上跳下来,道:“庄里无事,枫哥说的人看来还没上门呢。走,望风去。”——这熔炉似乎还是藏剑隐秘传递消息的一种方式。

      他们远离庄外那些巡逻的神策士兵,在入庄的路上找了棵浓荫大树藏身。叶岚又倍感无聊,开始找上了身边的唐铭。

      “听说唐家人飘忽如魅,来去无踪,你被枫哥抓着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摆脱他?”

      “难道说就因为你体内那道剑气,就将你给钉死了,飞不跑了?”

      “听闻你也是逆斩堂里入流的好手,这剑气在固然让你逃脱加倍艰难,但也不至于让你束手无策吧?我有点儿失望哦。”

      唐铭冷眼看着他道:“化去剑气,你试试能不能留住我。”

      “嚯,有点狡诈啊,想激我给你化解剑气?别说我不傻,就算我想也做不到。枫哥动的手,你还是去求他吧。”

      唐铭停了片刻,问:“枫哥?——你是他的兄弟?”

      叶岚道:“你指一个娘胎的那种?那不是。他长我几岁,喊他一声哥。”

      唐铭迟疑一阵问:“他多大年岁?”

      叶岚道:“他二十七了吧。怎么了?”

      唐铭粗略一计,叶枫晚十四岁离家,游历七年,重回藏剑后又已过了几年,大致是不错。他又问:“从没听说他有婚配。”

      叶岚伸了个懒腰,道:“老生常谈啊——谁都要把这事念一念。枫哥他意思是这些年在外头潇洒惯了定不下来,改不掉,也没碰上让他想改的。我倒是觉得他这样不错,多自在。要什么时候那些老家伙也来念我,那我只怕得逃家。”

      他瞥了瞥唐铭:“到现在,知道没用,我们自家长辈都不念他了,只有那些来拜访的江湖朋友,是长辈的会拿这事寒暄。结果你这么个不相干的人居然也问起来了。不就是廿七未娶,关他们什么事,操这个闲心。”

      唐铭不理,直接问:“庞真真是谁?”

      叶岚:“你管的还真挺多啊!”

      唐铭便自顾不管他了,一副随口发问,你爱答不答,不答也没所谓的样子。

      叶岚瞧了他一会儿,反而说道:“红颜知己,红粉佳人,怎么说都行。她花名施侠舞,本名才叫庞真真,没几个人知道的。就算知道,能这么叫她的,也很少。你——不会想拿她下手来逃开枫哥吧?”

      他们正一个冷一个热地说道着,忽然之间,有红彤彤的火光,映上了他们彼此的脸。

      这黑天半夜,城市都睡了,哪里来的火光?

      他们一齐调头看去,发现远处那座藏剑山庄,忽然之间灯火通明,还有无数灯笼火把在庄内外聚集疾走,喧哗声虽然隔得那么远,还能隐约听见。

      叶岚和唐铭连眼色也未交换,不约而同地动身向藏剑山庄赶了过去!

      及近了些,能看清本围在庄外的神策部队少了许多,似乎一半都涌进庄内去了。这倒正方便了叶岚和唐铭躲开他们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也进了去。

      庄内尚有不少弟子刚刚被惊醒,神色匆匆地赶出来,看方向都是去往剑庐。叶岚看周围没有神策兵,便现身拉住几个人询问,但对方也懵然不知情况。好不容易问到一个,说是剑庐有人盗剑。

      那剑庐三面环山,山外是茫茫湖水,唯有一个口子与山庄内院连通。若要封闭剑庐,只消在那唯一的通途上封锁把守就行。这阵子神策来索剑,藏剑以剑庐内有剑师正在闭关为由僵持拖延,对剑庐也是严防,这还让人闯入盗剑,简直是大出意料。

      想来那些涌入庄内的神策兵也是大量堵到剑庐去了。叶岚与唐铭决意暂不现身,避过人群,趁乱潜入进去,悄悄寻了个较高的隐蔽处藏好,才向那纠葛的中心看去。

      ——却见被十数藏剑弟子还有神策士兵长戬短剑团团围在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手握名剑辟沌,一脸无措的杨慕。

      白日里的时候,杨慕拦着那拐子和那似乎不明就里的神策军官,让叶铃脱逃了。

      两个拐子听着铃铛声飞快远去消失,知道人已跑了,杨慕又惹不动,只得向那神策军官送去个询问的眼色。

      军官却似全然未见,只一双眼睛在杨慕身上瞟来瞟去,过了一会儿,杨慕脸色缓和了一些,他便适时说:“小兄弟你也别生这闲气,这两人面相是恶了点,但咱没证据也拿不得他们怎么办。反正经你相助,那女孩儿若真是被掠来的现在必逃脱了,你放宽心。”他又瞪了那俩大汉一眼,说:“今日没有证据不跟你们计较,滚吧。这人间处处有义士,亏心夭寿的事少做!快滚快滚!”

      俩大汉面面相觑,愣了片刻才应了声,想走但是巷口又被杨慕拦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军官又劝说了杨慕几句,杨慕知道没证据也乱来不得,又拦了他们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让到一边。

      军官笑道:“小兄弟,耿直仗义,是个好后生啊!来,方才说好了哥哥带你喝酒去。”

      杨慕对神策没有好感,对这人更印象不佳,只想推诿,就说:“我还有要事在身,已经耽搁了许久,不能再拖延了。”

      这其实是大实话,无奈听起来太像托辞,那军官像早听惯了似的哈哈一笑,说:“办事不急!老哥哥虽然当了兵去西北待了多年,原本也是杭州出来的人,这儿熟,报上我丁百风的名号,还有几个老乡买账的。办什么事,等喝完酒,我陪你去。”

      杨慕仍支支吾吾,那丁百风竟说:“哎,咱们这上头人不太对付,咱都知道,但别影响咱啊。咱下头人要是也跟着不睦,两军不和,对大唐岂是好事?”

      杨慕哪里比得上那老江湖老道,对方这话虽然太过夸张,却是正中杨慕心窝子,杨慕被连说带搂,稀里糊涂地就拽到了个不认识的酒肆里头。酒菜上了桌,杨慕直挺挺地站起来,直挺挺地说:“我酒量不好,最多三碗。现在敬你三碗,后面我就不喝了,我不能喝醉,误事。”说完仰脖子就是三碗。

      过了一阵,杨慕醉得几乎连眼前是人是狗都分不出来了。

      丁百风推了推他,只觉这人蠢得可以,简直随意拿捏。他不止灌了杨慕七八个三碗,而且还在他半酣不醉的时候套出些有用的话来。

      比如他问杨慕来杭州身有何事,杨慕含糊不说。于是他就不追问,只扯起苦经来说事难办,说自己当差办事遇到多少不顺,话锋一转,又说杭州这地头,其他大门大族都还好,只是藏剑山庄,最难打交道。

      果不其然杨慕竖起耳朵问:怎么个难?

      他本来就是信口胡诌,见杨慕这反应,又接着捏道:“门都进不去!任你怎么说,连通传都不给!”

      杨慕歪着已经有点迟钝的脑袋想了会儿,问:“那认识叶家的公子呢?报上名去,也、也行不通吗?”

      丁百风心中便有数了七八分,待这会儿把杨慕灌醉,他走到窗边细细斟酌了一下,悄悄从袖子里摸出样物件来。

      那杨慕平时老实,但喝醉了并不是十分安静,茫然地在屋子里东转西转,嘴里喃喃自语,一会又缩去个角落,又是抽泣又是喊怕。丁百风心中不齿,暗想你天策府吹得一门忠烈,还不是一样出脓包,方才作得那么强硬的样,原来是外强中干。

      他走过去把刚才袖子里取出的一只小瓶打开,凑到杨慕鼻端。杨慕躲了一下,渐渐的安静了,像是昏睡过去。丁百风将杨慕放到厢房的矮塌上,出去关好门,叮嘱店家不得打扰,然后匆匆地离开了。

      杨慕醒来已经是晚上了。

      究竟多晚了?他也不知道。在酒力和药力的双重作用下,他顶着一个昏昏沉沉的脑袋醒转过来,连醉酒前的事情都差点想不起来,更不用说自己身在何处了。只看到头顶上是广袤夜空,周围似是山石山路,两侧又筑有围墙,还有匠人手制的石灯,燃着灯火,十分考究。

      忽觉手上隐隐作痛,举起左手一看,手背上不知何时割开一道口子,生疼。

      远处有嗡嗡的嘈杂声,听在杨慕耳朵里好像隔了层膜似的模糊。他捂着额头坐起身,缓了好一会儿,声音才清晰了一点——

      有人盗剑。

      辟沌失窃。

      把住要道,莫让贼人离了山庄。

      远处那些喧哗,合起来就是这么几句内容。

      这里是藏剑山庄了?我什么时候到的这里?我拜访过庄主了么?——杨慕起先诧异了。但他来不及细想,就被反应过来的第二件事惊住了。

      ——名剑辟沌遭人盗取了!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借到辟沌,带回那座毒谷去,清出道路,保他的同袍战友平安杀入谷中去,拔除那个几乎与山野融为一体的巨大毒瘤。

      杨慕霍的跳了起来,连眩晕也没感觉到——辟沌怎能失窃!绝对不行啊!

      正在此时角落里一声闷响,似有什么东西从围墙那头翻过来落在地上,杨慕立刻看去,顿时与一双眼睛隔空撞了个正着。那双眼睛的主人通体黑衣,连眉毛都没有露在外,只这一双眼睛,他像是躲避追兵狼狈翻来此处,手里提着柄与他轻巧夜行打扮格格不入的巨剑。

      不消多言,这人脸上简直写着“盗剑贼”三字。

      杨慕二话不说,抢攻上去。

      杨慕没有趁手的兵器,不过对方也不是一等的武学好手,又挟了柄重剑作累赘,被杨慕缠斗了几招,突的把剑朝杨慕一扔,兔起鹘落,十分利落地消失进夜幕中。

      杨慕提起辟沌,也不知道真假,一时只觉出几分后怕滋味,倘若剑真的丢失,也不知道会怎样。他刚想就着月光看一看辟沌的模样,倏然间大批藏剑弟子与神策士兵鱼贯涌到,长戈短剑将他团团围住。

      他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来,一枚枪头就迎面刺到!杨慕吃了一惊,不由拿手上重剑去挡。那些神策士兵登时呼喝起来:“不得妄动!”,七八柄枪矛顷刻逼到了眼窝前。

      杨慕忙道:“误会!”

      一神策士卒冷笑道:“什么误会,这辟沌是有人硬送给你的?”

      杨慕道:“我刚就在这撞见个黑衣人,拿着这重剑。我拦下他斗了几招,他估摸着是怕你们追来,弃剑逃了!”

      他说得诚实,迎着面前的枪尖,眼睛眨也不眨,然而不止是神策,连那些藏剑门人,也是一副满心不信的神色。

      那神策队正又喝道:“抬你左手来看!”

      杨慕不明所以,下意识抬手自己看了一下,那一圈锁着他的目光便都看到了他手背那道来历不明的伤口。

      队正冷笑:“那盗剑贼刚被我们伤了手。”话断在此也不多说。

      杨慕气得胸膛一起一伏,然而自己脑中也是一团乱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口舌笨拙,只会说:“我不知道!我才刚到杭州。”

      忽然人群后排传来“咦”一声,有人挤到前面,借着光仔细看了看杨慕,惊异道:“怎么是你?”

      杨慕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下午与他饮酒的丁百风。杨慕犹如抓到块浮木,叫了起来:“你快告诉我后来怎么回事,我喝醉了,怎么会……”不料丁百风根本不听他说话,顿也不顿地自顾说了下去:

      “杨兄弟啊,你怎么还是做了这糊涂事!你身为天策府兵,就算完成不了交派的任务,大不了回去请罪,怎能出偷盗这种下策啊!你让我们大唐军士,在武林好汉跟前丢尽了颜面啊,你怎么这么糊涂!”

      丁百风捶胸顿足的,好像真的痛心疾首。

      四下里却是哗然了。

      他这一顿呼号,道出两个大事来:

      ——这是天策府的人。

      ——天策府的人窃取藏剑山庄的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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