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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岱宗飞羽(三十四) ...

  •   藏剑山庄的几个主事之人,像叶芳致、叶蒙乃至叶英,方才都已赶到了,只是见神策一众顶在前头争执,便暂且在人群后方不动声色,远远看着听着,辨一辨事态。此时乍听杨慕是天策府的,几个人眉梢眼角都有些微变。

      叶枫晚来信说过,确实会带一名天策府人士前来借剑,这他们是知道的。倘若眼前这有盗剑嫌疑的年轻人真是天策府的,那个中必有曲折,要周旋得恰到好处,究一究背后根底。

      叶蒙飞快地看了叶英与叶芳致一眼,叶芳致为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于是他们仍静观不动,听前头的神策与天策各执什么说辞。

      杨慕睁大了眼睛瞪着丁百风,道:“你——你胡说什么?我下午才认识你,你拉我喝酒,我喝醉了……”

      丁百风道:“对,你喝醉了,跟说天策府遣你来借这把辟沌剑,我告诉你藏剑剑庐正有剑师闭关,不知道哪日重开,怕是难借,你就说借不到也要想办法偷出来!我以为你只是醉话,没想到你借着酒胆真干了呀!”

      杨慕道:“你胡说……胡说!我从来没有过一分一毫偷剑的想法,就算喝醉了,也不可能那么说,更不可能那么做!”

      话未落忽有人高呼了一声,一个神策士兵用长刀从道旁花草丛里挑着一团漆黑布料出来,拨开了一看是一套草草脱下的夜行衣里边还裹着藏剑家仆的衣服。

      队正挑过来往杨慕面前扬了扬,说:“你逃到这里,想易容换装蒙混出去,怎奈追兵来得太快,你只能草草藏起来与我们装蒜。”

      杨慕道:“我没有!”他怒视丁百风,“你算计我!”

      丁百风拍着腿跳起来:“哎你怎么的还想诬赖我?不然咱让那店家来作证,我是不是把你安顿在房里就离开归队去了?难道还是我背你来偷剑的?”

      杨慕说:“你为何故意灌我酒?”

      丁百风道:“我当你是兄弟,真感情才劝酒,这有什么不对?我就问你几句话,你敢就答!你是不是天策府的人?”

      杨慕:“是!我天策府的人向来不做这等……”

      丁百风道:“别说没用的!我再问你,你们天策府,是不是一定要拿这把辟沌剑?”

      “我……”杨慕口中支吾着,迟疑不知该怎么答。

      “你说。”丁百风逼问道,“你是不是要这把剑?如果不要,现在就当着藏剑众侠士的面说你不要,绝对不向藏剑借这把剑。你们天策到底是不是需要这把剑,是不是?”

      杨慕额上沁出了汗珠,有些张口结舌地说:“……是。但是……”

      “你承认这两件事就好。”队正道,“没什么但是的。”

      杨慕愤道:“你们是故意的。藏剑山庄戒备这么森严,我怎么能一个人闯进来?你们明知道不可能!”

      队正冷冷道:“这就留到之后我们再慢慢盘问。”语毕一个眼色,就有两个卒子上去要押人。

      “且慢!”为首的藏剑护院弟子高声道,“此事应当由藏剑山庄处理——”然而话语快不过刀棘,被刻意地淹没了。

      两个卒子都不简单,动手拿人又猛又利索,半分迟疑也没有。杨慕本能用手中辟沌自卫——霎时间七八张口一起厉叱:“还敢顽抗?!”七八柄矛尖一翻,反着惨白月光,煞气大起。

      登时,宝剑龙吟声四起,当仁不让,拦在他们之前

      “——不得在藏剑山庄放肆!”

      弦绷欲裂的时刻,又生变。

      突变。

      隐在暗处的叶岚只觉得身边一空,唐铭已然不在。只看见夜色中抖开一块比墨色更黑的黑帘,一下裹住唐铭全身,让本就气息隐蔽的唐铭几乎完全溶进了夜幕里。

      而火光映照下,杨慕、神策与藏剑山庄纠葛处的突变,就此而生。

      剑拔弩张,渗不进半滴水的局面,突然被一阵细微尖锐的啸响打破。

      那是一柄不知从何而来、出自谁手的飞刀,直插杨慕咽喉。

      周围的人听到这啸响的时候,几乎已经没办法阻止,就是杨慕自己,也只来得及流露出一个惊异的神情,甚至还未能在脸上凝固,喉头就感到了那刀尖的彻骨冷意。

      刀破皮肉的,血滴溅到杨慕下巴上,其中却夹杂着“叮”的一声碰撞声。一点剑气,百步纵横,抢在利刃破喉前与飞刀相撞,将之远远击飞,只有那喉间表皮微微划破,洒了几点艳血。

      回看人群末处,出手的乃是一名衣着雍容的端庄女子,正是藏剑山庄的武学总教叶子轩。

      只是这一刀虽强极狠极,却是一道极其逼真的烟幕弹。

      就在所有人把注意力放在杨慕的咽喉与小命之时,一道铁索自夜幕中滑出,缠住杨慕手中辟沌,一拔而走!

      惊变!

      来不及多言,神策与藏剑两路人马几乎立刻全追了出去!

      藏剑的几名主事者亦不再观望,叶蒙与其他人一点头,跟着追去。叶芳致则跃至场中,将杨慕的胳膊一扣,那神策军人丁百风也回过神来,想带着剩下没追去的人来顾杨慕,却被叶芳致抢先道:“看来盗剑者八成真的另有其人,不过真相未明之前这位小哥还是有所嫌疑,藏剑山庄自会先看守好此人。”

      丁百风看了看,方才叶子轩拦刀的那一手就不是他们所能望项背的,更何况还有叶英在后沉默着许可,真是半点奈何不得。

      夜已经非常深了。就连香坊这等歌舞升平日月倒转之地,绝大多数的灯辉也已经熄灭了。

      但庞真真家里的灯还亮着。虽然并不非常亮堂,淡淡的,柔柔的。

      先到的几个神策士卒破门时,连鸨儿都在沉睡,他们连一丝阻拦都没有,四下里一通查看,没有收获,就顺着楼梯奔上,粗重的脚步使得阶梯都微微的震动。

      踢开庞真真闺室的门,只见到叶枫晚坐起在罗衾缎被层叠的睡榻上,上身随意披了件衣服,似是刚被吵起,有些慵倦的困意,这些士卒粗鲁地闯入时,他叹了口气。

      “出什么事了?”他把散落的头发用手指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几位军爷?”

      “是叶大公子啊。”一个神策士卒说,“您家里,可遭贼啦。”他一面说,一面盯着叶枫晚身边的位置。

      那深陷的锦衾中,有一络黑发没有藏好,露在外面,显然是有个人蒙住全身躲在被中。

      另一个士卒一面盯着那络黑发,一面笑笑说:“叶大公子,这么晚了,还不熄灯,等人呐?”

      叶枫晚淡淡道:“我和真真喜欢亮一些。”

      这话细细一想有几分浮艳,那些神策兵虽不是什么纯情郎,但叶枫晚如此轻描淡写说来,他们不免有点尴尬,心中暗想这叶枫晚果如传闻一般声色犬马,纨绔子弟。

      这一尴尬,气焰就断了去。况且叶枫晚这句话也表明了:一,身边这人是庞真真,是女人;二,并没有什么等人,不要旁敲侧击。

      那士卒只好又说:“大公子,叶家遭贼,辟沌给盗了,您不起来去看看!”

      “哦,原来几位军爷是专程来通知我这事的。”叶枫晚平平淡淡的语气说到这里,骤然转冷,“那就劳烦先在外头候一候,等叶某起身整装,免得失了礼数!”话毕单手一扬,那几名神策士兵只觉得胸口处涌来一股大力,如同被重剑拍击一般,踉踉跄跄跌了出去,那门扇也随着这股力一道重重关上,给了他们一个闭门羹。

      那几人只觉得胸口闷痛,头昏眼花,有一会儿才缓过来,赶忙又上去把门推开,只见叶枫晚正站在衣挂边,不紧不慢整着最后几粒纽,瞥了他们一眼,也没有当回事。再看那睡榻上,那络黑发还陷在那里,动也不曾动过,仿佛真是个柔弱女子,被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吓得娇羞无比,躲在被中动也不敢动了。

      几名神策兵专注地审视着锦被下那个微微隆起的人形,忽然叶枫晚的身躯横插进来,挡在他们与那张华美锦榻之间、隔断了视线。

      “她并没有允许你们进她的屋子。”

      “见谅。”对方虽然刚承受了他的警告,却也不怕他。确实,叶枫晚武艺地位高出他们再多,也不能真的把他们怎么样。藏剑山庄正烦打发不走神策,若是做了什么过激的事,神策正好找到理由愈加纠缠不休。

      “不瞒您,我们追踪窃贼而来,他就在这一带没了踪影,十有八九是潜匿到附近哪家屋子里头去了。现在这儿不安全,应当带施娘子去别处避避。”庞真真的本名并没有多少人能直呼,他们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只叫施娘子。

      庞真真也好施娘子也罢,他们现在怀疑躺着的这个根本不是她。

      所以他们一定要床上人起来。

      “这么说,您几位来这里是搜查缉盗来的?”叶枫晚问。

      “那是,竟敢冒犯藏剑山庄,我等岂能袖手旁观呀。”

      “原来如此。那得挨户严查,看来需不少人手。几位只管去忙,叶某虽惫惰,有人潜到眼皮底下还是不会无所察觉的。真真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叶公子你有所不知,这个小贼可是在贵庄几名庄主的眼皮子底下抢了剑,连叶正阳都未能防住,还真不可小觑。难保就有什么邪门法子呢,小心为上。”

      “看来诸位是一定怀疑盗贼藏在我这里了。”叶枫晚道,语意颇为无奈。

      “大公子,您知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对方悠悠地说,“这不是小事,即使我们想例行公事走过场,一会儿我们队正来了也会一板一眼地办,施娘子若是不起身,始终不方便……”

      叶枫晚顿了顿,似乎做了让步:“也可。那,几位——请暂且回避吧。”

      那几名神策军人互相给了个眼神,一齐摆着僵硬的假笑。

      “叶公子,小贼狡诈,不敢稍有造次。要紧关头,我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是不是。”

      叶枫晚没有说话。空气里因为突然的静默而带来巨大的可怕感。

      他们竟要直视叶枫晚的女人起身而不肯回避,这显然会触怒叶枫晚。因为这会触怒任何一个雄性,无论他再有修养,或是再风流花心不予真情。

      要是若无其事,反倒有问题。

      叶枫晚表现出了应有的愠怒,以及修养和见识带来的自制,挑不出刺来。

      虽然笃定叶枫晚不可能真的将他们怎样,但这凝固的沉默,还真是应了不说话才是最凶这句老话,额头上的冷汗都一粒一粒地冒了出来。

      一阵匆忙的脚步,鸨儿和一个做杂事的壮硕妇人穿戴毕一齐上来察看,被这僵硬的气氛摄住,不敢随意开口,鸨儿来回察言观色,壮硕黝黑的妇人则对几个士兵怒目而视。

      叶枫晚慢慢整理袖口,衣领,耐心细致,待整理完毕,空气里那可怕的凝固感已经淡薄了很多。他顿住了动作,那几名神策军人的心跳也顿了一顿——然后叶枫晚绕到床榻边,将那床上的人用锦被从头到脚裹住,一把抱起在怀里,一面还俯首在人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三名神策军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叶枫晚将那缠裹得严严实实的丽人抱至那壮硕妇人跟前,妇人接了过去,叶枫晚嘱道:“带她换个地方休息。”

      妇人应了一声,抱着锦被转身往门外走去,仍是只有一束青丝垂在外头,其他只能根据轮廓辨出个中包裹之人身形苗条秀气。

      那妇人模样凶悍,前头两个神策兵一时未决,妇人走到跟前,不由让开了路。

      还有一个士兵站在门边上,对此没有表示什么,也没有堵着门,只是看着那妇人走过来。

      走到门口,即将跨门而出时,那守在门边的神策兵,突然伸手,叼住锦被一角,一把掀开。

      扑面倾国色。

      只着一袭单薄绢衣的丽人随着春光乍露,娇嘤一声,有点羞怯的眼神忙乱中撞了上来,然而顷刻间又从羞艳中绽放出一抹俏丽大方的微笑来,素手一扬,一方纱巾从士兵鼻端眉角拂过,香气幽幽。

      对方立刻松开手让被子落回她的身躯上,不敢造次再看第二眼。

      只一眼便知这庞真真不是易容乔装的。士兵也不是什么没碰过女人的毛头小伙,这种透骨的美人,绝不是随便什么易容高手能扮得真的,除非易容者本身也是个风韵十足且气质相似的绝色女子。

      但是算算时间,这么短的功夫,根本来不及从头到脚易容成另外一个人。

      只能说他们的怀疑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们有些懊丧以及泄气。尤其是个那大着胆子掀开被子审视庞真真的士兵,被叶枫晚不凉不热地看了一眼,虽是既不凶狠也非警告的平淡一眼,却教他后脑壳发凉,一时只想快些走人了。

      追来的路上,他们的头领明明是交代了要注意看好叶枫晚留宿的庞真真家,因为这个藏剑山庄的大公子与天策府是一伙儿的,就是存了心准备把辟沌剑送给他们。

      他们得到的消息是:藏剑山庄的大公子叶枫晚,与天策府已经是一伙儿的了,这回领了个天策兵回庄去,就是存了心准备把辟沌剑送给他们。今晚那天策士兵本几乎已坐实了盗剑的罪名,却半路杀出个没头没尾的人抢了剑,刚好解了那天策士兵的围——谁知道是不是叶枫晚派来帮那天策士兵的呢?

      而追着的那个人影,果真一路朝着香坊逃逸,这让他们相信头领的话多半没错,这突然冒出来的神秘人物肯定跟叶枫晚脱不了干系。

      是以他们几个轻功最佳追得最紧的,一旦发现目标在香坊里失去踪迹,立刻毫无犹豫地直扑庞真真家,留一人在外面盯着确保没有一只苍蝇从那屋子里飞出来,其余三人撞了进去。

      但结果大出所料。

      这屋子里虽然还有不少柜子、箱子可以藏身,但这些地方太过明显,随意一搜便会暴露,若叶枫晚硬拦不让搜则是此地无银,着实不是好选择,也只有那叶枫晚枕畔的位置,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别人窥探。这张睡榻上若是没有,那其他地方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莫非这突然杀出的神秘盗剑贼真与叶枫晚无关,只是个难以预料的巧合?

      连他们自己,也有点摸不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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