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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岱宗飞羽(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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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剑就是唐铭抢的。他抢了剑,就是直奔香坊去找叶枫晚的。这叶家长公子和盗剑贼关系匪浅本来就是板上钉钉——只不过没让他们查出来而已。
唐铭自己也没有什么周密的准备,只是随机应变紧急间出手解了杨慕的围,而当辟沌抱在手里,他不得不选择一个去处。
藏剑惯用的重兵对他来说实在太沉了,原本在夜色的掩护下,没有人能够跟踪追逐他这么久,但现在,他的身形被坠得笨重许多,只能堪堪与追兵拉开一段距离,尽管对方追不上,却也不至于完全跟丢。
更有一件事在他脑海中盘桓——叶枫晚说过,他身上所埋的剑气,藏剑弟子都可以感应到。刚才在剑庐里,所有人都被紧张的事端牵去注意力,兴许因此没有注意到他。但现在就不一样了,那些藏剑弟子一块儿追了出来,要是有人发现他身上被种下剑气,以此追踪,只怕不管去哪儿都很难逃掉。万一被抓到,那便会让事情复杂到无以复加。
他只有去找叶枫晚。这剑是叶枫晚家的,剑气是叶枫晚种的,敌人是冲着叶枫晚的剑来的。
所以叶枫晚自然得负责接手解决所有这些难题,唐铭理所当然地想。或者化去那道剑气,或者由他应付接踵而来的追兵,以及这把“被盗”出来的剑怎么处置——总之,叶枫晚必须负责。
唐铭推开那扇透着微光的窗户,翻身而入,虽然房间里浮动着上等熏香的味道,不过盘桓着的一丝燕好气息不难察觉。叶枫晚倚坐在床榻一端,身上只随意披了件金色的外袍,身边的位置蜷伏着美人。显然他是餍足的模样。
叶枫晚本来就打算今夜不睡,随时等着叶岚那边可能会传来的消息。唐铭突然翻窗回来,叶枫晚立刻用眼神询问情况——其实叶岚没有跟他一起回来叶枫晚很意外。
唐铭的视线在叶枫晚脸上以及锦被下隆起的苗条轮廓上滑动了一下,首先提起拖累他的辟沌往床榻上一扔,也不管那重量这样粗鲁地砸下去会让床上的人非常不好受。叶枫晚当然没让它直接砸下来,伸出手托了一托,让剑轻轻地摆到床上。
唐铭扯掉脸上头上的黑巾:“杨慕遭算计,在剑庐被抓了,说他偷剑。”
叶枫晚道:“谁说?”
窗外楼下传来人声,唐铭回头听了听,说:“神策。他们追来了。”
仓猝的时间和简短的话语未能让叶枫晚马上理出头绪,但他辨了一下外面的人声,掀开锦被一侧对唐铭说:“你先躲进来。”
唐铭盯着那覆盖叶枫晚与庞真真两人的被子,没有动。这个藏身处太不明智了,一看就是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对手一定会尽其所能看个究竟的。
叶枫晚仿佛知道他想什么,说:“先上来,真真会帮忙的。”
脚步声已经聚到楼下,唐铭目光闪动片刻,没有时间给他细思慢选,他轻轻跃上去,伏下身紧贴着床面,叶枫晚放下被子将他从头到脚都盖住,顺手将辟沌也塞了进去。
铺满了织物的床榻比想象中还要柔软,唐铭觉得整个人往下陷,黑暗里叶枫晚的肢体贴在他身旁,封闭狭小而且暧昧的空间让叶枫晚的气息变得明显,并且因为某种原因,那气息里带着点煽情,这加重了唐铭那种陷入的感觉。唐铭皱起眉,这种有点虚不着力的处境让他不是很有安全感。
追兵已经在楼下搜寻翻找,他们都闭了口不再随意说话。唐铭摸到叶枫晚手掌,用手指在他手心里写字,告诉他刚才发生的情况。
掌心的温度本来就高,又在慵懒舒适的被褥里暖着,十分高热,但是干燥。
唐铭的皮肤却偏冷,又在夜里疾行,被寒冷的夜风吹了好一阵,指尖是沁凉的,就像一点冰星,在滚烫的手掌里划行。热力从指尖侵蚀上来,很快那一点冰星就像被融化了,被熨成了同样温度,再也感觉不出区别,而热度还在沿着手指向上蔓延,连指腹、指根都开始微微地热了起来。
唐铭的笔画越写越慢,到最后迟疑着停了下来,令他发怔的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停下来。
忽然间又暖又黑的被窝里面竟亮起了光,唐铭吃了一惊,手指一收,指甲尖就在叶枫晚手上长长地拉了一道,幸好手掌的皮肉柔韧不同其他,换成其他地方的皮肤会疼痛,但在这里并不疼,只是痒。
冷冷的微光映衬一张幽艳明丽的脸——是庞真真,她手里托着一颗朦胧溢光的夜明珠,也整个人钻进被里来,有点俏皮地来瞧唐铭的模样。
过近的距离虽然让唐铭紧张,不过倒没有跳起来做些什么。因为这个女子天生擅长表达善意。她一双眼睛大而美丽,却没有加入那种驾轻就熟的修饰,给人予一看到底的坦诚感,教人相信她没有恶意,没有目的,只是出于小女子的好奇,仗着一点娇憨,迫不及待要瞧瞧这个闯入的奇人长什么模样。
唐铭不喜欢这样近距离的被注视,但这种时候这种空间里他也不能做什么,躲也躲不开,藏也无处藏,更不可能一刀刺出去。
唐铭索性也直直地审视她。
庞真真皱着秀气的鼻子笑开了。
叶枫晚在他们两人中间,她凑过来看唐铭,就像只猫一样趴在叶枫晚腿上。唐铭看见叶枫晚的手在她背上搭了搭,她于是吐了一下小巧的舌尖,把自己缩了回去躺好。
唐铭沉默地找到叶枫晚的左手,继续书写刚才没有讲完的情况,毕竟追兵马上就会发现他们,他必须要让叶枫晚知道发生了什么,叶枫晚才好应对。
很快他发现叶枫晚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叶枫晚的右手正同样在庞真真的手上写划,应是在教她等会该怎么做。
一心二用,一手辨字,一手写字,协调不紊,也是一项本事,以此看来叶枫晚虽然大多数时候和其他藏剑弟子一样轻重剑交替轮换使用,但是双手剑想必也练过,而且不赖——唐铭本能地剥离出这些信息,只有这些才是有价值的、他应当关注的东西。只是他在叶枫晚手心点划的手指尖,不自觉中加重了力道。
叶枫晚仍然在不紧不慢地用手指交代,左手心上力道的加重似乎未能让他向这一边投入更多注意力。于是唐铭对抗似的地加快了笔画的速度,写得越快就越难辨出来写的什么,对方必须投入更多的专注度进来分辨。
起初叶枫晚并无反应,直到唐铭越写越快,几乎到了真的用笔写在纸上也会过于潦草的程度,叶枫晚忽然五指一拢,握住了唐铭那根跳跃的手指。
有力而不用力地握了一握之后,他把手掌放在唐铭头顶。
唐铭侧了一下脑袋,想把放在自己头发上的那过分温热的手甩开,但他藏身在软绵绵绊手绊脚的被子里,做不出太大幅度的动作,他没甩掉。
而这时候已经有人在粗鲁地踢门了。
唐铭不敢再动。他伏低身,内息一沉,身体就往下坠,整个人都陷进了本就十分柔软宽敞的大床里,加之唐门擅长的缩骨功夫,床榻上覆了数量有些繁冗的绫罗织物,使得任何人都察觉不到唐铭的存在。
卧室的门被踢开,叶枫晚不温不火地表演和周旋。他假借怒火将几名神策兵轰出门外,然后飞快地起身,让唐铭躲到另一层锦被下,确保毫无痕迹以后,他起身去穿衣服。
那几个士兵再度回来咄咄相逼之后,他撩起一层薄被,将庞真真牢牢裹住裹住,当着那些士兵的面让佣人抱了出去,心存怀疑的神策士兵大胆掀开锦被检查,惊觉失误,不敢直视庞真真的胴体。
而士兵们也放弃了对那张床榻的注意力。这是人习惯性的思维。他们起先认定盗剑贼藏在那张床上,就是庞真真,而当庞真真洗脱了嫌疑,那张床好像也一并没了怀疑的价值。
叶枫晚好整以暇地等着那三个士兵决定接下来怎么做时,楼梯上忽又传来咚咚的脚步,叶枫晚看了一眼,这次三两阶一步矫捷跨上来的是叶岚。
叶岚上了楼,直入庞真真的房间,本要与叶枫晚说话,一眼看见三个神策兵也在其中,脸上顿时恶意地笑起来,道:“天都没亮,你这儿就狗吠得叫人睡不成了。”
叶枫晚也没有象征性地说一些“不得无礼”之类的话来呵斥他,只是说:“庄里遭窃了,这几位是赶来通知我的,顺便搜查疑犯。”
“我也是为此而来。”叶岚看着那些神策士兵,不加收敛地吐露着讽刺,“想不到一帮外人比我这叶姓子弟还要积极,真是惭愧死我了。”
那些士兵看起来还沉得住气,没有回应叶岚的刺人话语,或许清楚他们这几个人太少了,与这个看起来性格乖张得多的小少爷针锋相对一点没有好处。他们稍微远离了这两个叶姓子弟,似乎在低声商议,趁此机会叶岚与叶枫晚也用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交谈。
“你让我等的天策朋友,我没拦到他——他应该被人设套陷害了,说他偷了辟沌。你带来的唐门小子抢了剑就跑,算替他解围了,他真突然,我都没反应过来……”
“我已经知道了。”叶枫晚止住了他不绝的感慨。
“知道了?难道他们——”叶岚瞥了一眼那边的神策士兵,“会告诉你这些?”
“唐铭告诉我的,他现在就在这儿。”叶枫晚接收到叶岚目光里的疑惑,用细微的动作示意了一下那张华美的床榻。“在那儿。”
“那些神策兵是饭桶吗,居然没把他搜出来。”
“不说这个。他抢了剑,庄里的人也追来了吧?”
“嗯。我在路上跟他们说了他是跟你一块儿来的,夺剑说不定是好意,让他们见机行事。所以他们没有穷追猛赶。”
几名神策兵此时议定了,向叶枫晚表示要继续将庞真真家里未察看过的地方搜查一下。
叶枫晚大方地摊开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还好心提醒他们对面还有两间客房,仿佛他是这里的主人。
对方形式化地四处敲敲箱子,掀掀帘子,看得出来他们并不真的以为那些地方能藏人,只是在这儿看着叶枫晚,等他们的首领赶到后做定夺。
这可不太妙。
他们不走,唐铭就还得藏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
这当先的几人虽然被糊弄住了,可是换了大队人马赶到,只怕会下令重新仔仔细细地搜查一遍。
叶枫晚找了个时机,低声又快读地对叶岚说:“你去把我们的人都带到这里来,要多,要快。”
叶岚迟疑了一下:“这可能不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