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江南寥落尔安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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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唐琰和楚玄霜最终居然成了一对这件事，感到诧异的人其实并不多——人们大约觉得他们俩在舞台上是一对，那真的在一块儿也是正常，何况这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戚笙在知道这件事情时确实也没怎么感到诧异，她也早就料到了。只是她半是威胁半是劝告地对唐琰说过这样一句话：“要是让我知道你干了什么对不起玄霜的事情，你就等着我把你拴上石头扔进护城河里喂鱼吧。”
当然唐琰知道，这种事她肯定是能干出来的，没准楚玄霜还会帮着捆一下绳子。
事实上就算是他们自己也没多大变化，就算是已经从朋友变成了恋人。要说变化，大概是唐琰去历史系的教室里蹭郑宽的西洋历史课时更加光明正大了，而且也不只蹭西洋历史的课听，只要是历史系的专业课，又正好是在自己没课的时间，他就必然出现在教室里，确切地说是楚玄霜旁边的座位上。
这大概是三年级这一年，楚玄霜遇到的最为重要的一件事吧——虽然她大概没有想到，这个比自己年长五岁的青年真的自此再也没有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哪怕一刻。
那一年的秋天，她和戚笙就都升上了四年级，而到了这个时候，学生们也该决定自己的去向了。是直接去找一份工作，还是像唐琰那样考到研究院去，或是留在本校任教，无论如何都得做一个决定。而她和戚笙当然也不例外。
下课铃声响起时，楚玄霜像平常一样把摊开在桌子上的课本和笔记收拾好。这时早就入秋了，教室窗外的树木早已覆上了金黄，北方秋季时常刮风，风吹过时便是漫天黄叶纷飞，梧桐和银杏变成金黄的叶子在风里漫天飞舞着，一片银杏叶从开着的窗户里吹了进来，正好落在楚玄霜面前的书页上。今天这个时候文学研究院是有课的，所以唐琰没能来蹭课听。
“楚玄霜同学，你们明年就该毕业了吧？”
这时她听见讲台上的郑宽问她，方才是周二上午最后一节，正是郑宽的云洲和西澜历史课。
“是啊，明年夏天就毕业了。”楚玄霜一边整理着她的笔记和书一边回答，“怎么了？”
“你是打算考研究院，还是出去找工作？”郑宽又问。
楚玄霜抱着书沉吟了一阵，说：“我是想考研究院，然后留在本校教书的——我觉得对我来说教书才是做得来的事情。”
“那你想跟着我继续学西洋历史，还是跟着滕敏老师学本国历史？”郑宽接着问她，“还是说你想学其他的？”
“我……”楚玄霜这时倒有些迟疑了，一天之前滕敏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毕竟她也是快毕业的学生了，总得做个决定，“您还是让我回去想想吧，我还没考虑清楚。”
“玄霜你也要毕业了么，那你是要出去找工作，还是进研究院？”
金黄的落叶在路面上铺了厚厚一层，仍有梧桐的叶子被风吹落，纷纷扬扬如同漫天纷飞的金色蝴蝶。楚玄霜正抬起头看得有些入神时，她听见走在自己身边的唐琰这样问。
“我……我是想进研究院，不过还没考虑清楚。”她转头对他说。
“那别的打算呢，你有别的打算么？”唐琰稍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是说，回家之类的。”
听到“回家”两个字，楚玄霜却没露出什么欣喜的神情——虽然她是孤身在王城求学的桂西人，但听到这两个字时，却并没有像寻常人那样欣喜地微笑起来。她的神情反倒黯淡了下去，眉目间的笑意转瞬就被阴翳笼罩了。“回家？这我可没想过，反正我也没家回了。”
“玄霜，你……为什么这样说？”唐琰有些疑惑又有些忧虑地看着她，“你的家不是在桂西漓水城么？”
“呵，我只是那儿的人，但我没有家。”楚玄霜轻轻摇头，“或者说，我本来是有家的——我家本来是漓水城一户还不错的人家，做的山货生意，但爹娘过世之后家里的生意也不行了，其他亲戚也不接济我们，我从小跟着爷爷过，可他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就不在了，我只好一个人到了王城。所以，我想回家也没家可回了。”
然后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你也别觉得抱歉，我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这不算什么伤心事。再说了，我回家去做什么，嫁人生孩子么？我今年还没到二十，可不想这么快就当几个孩子的娘。”
她对唐琰说的那些话其实不是真的，除了她从小跟着祖父生活和祖父在她十四岁那年过世这两样是真话之外，其余全是她编出来的。她实在不愿对唐琰说起自己那个可怕的家族，那实在是一个充满了恶狼与猛虎的、令人又恨又怕的家族啊，或许就算她说自己的出身就是如此，她就是生在那个虎狼巢穴般的家里，也没几个人会相信的。当然，这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什么回家嫁人生孩子，难道你在漓水城还订了什么娃娃亲？”唐琰也笑起来，用戏谑的语气说，“你要嫁也得嫁给我，我们才是你情我愿的，那种没人性的包办婚姻，不要就算了。”
楚玄霜把玩着一片拾到的银杏叶的右手忽然震了一下，但唐琰并没有留意到这个异样的细节。她故作生气地瞪了唐琰一下，说：“别瞎想，我该订亲的时候能做主的人早就不在了，我哪来的什么娃娃亲？”
那实在是平淡无奇的一天，就算是在海城西澜租界里也一样。一样是秋风瑟瑟，秋天的凉雾如同薄纱一般笼罩了这座被无数冒险家视为天堂的港口城市。西澜的三色旗在越来越萧瑟的秋风里飘扬着，伴着飘落的梧桐的黄叶。金发碧眼的西澜巡警有些无聊地提着警棍走过巡逻了无数次的街道——不得不说这一天实在是太过安详，甚至有些无聊了。
望海街是西澜租界里一条十分平常的街道，一样是有着店铺和公寓，与其他街道没什么区别。而九十五号公寓也不过是千百间公寓里没什么特别的一间，在这一天要说特别之处，大概是这间公寓的客厅里聚集了六个人，看上去是要讨论一件大事的样子吧。这六个人围坐在客厅中央的圆桌边，五个男子，一个女子，坐在正中的是个穿着褐色西服、梳了个油亮背头的二十八九岁的青年。这人生得虽并不算英俊，但用相面人的话来说，真可谓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看上去就是个当头儿的料。
“说好要来的都到了吧？”那青年清了清嗓子说，“那我们就开始吧——今天与诸位相约在这里坐下来开会，是要讨论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成立一个新的党派，以聚集接纳像我们一样心怀苍生的人，再往远了说，是建立一个真正太平、人人都能真的过上好日子的世界……咦，外面怎么有人敲门？”
听到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所有人的神色都在瞬间变得警惕了起来。须知无论前朝帝国还是如今掌权的军阀们，对这种私下结社的行为都是严令禁止视作违法乱纪的，如果是苍冥帝国统治时代，甚至还会直接被当做乱党满门抄斩。这敲门的如果是密探之类，他们六个肯定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只怕逃跑也来不及。
“我去看看。”一个齐耳短发、面容清秀的白衣女子说着就要站起来，旁边那个白色西装的英俊男子却拦住了她。
“还是我去吧，若笙。”
男子边说边站起来走到了门前，却并没急着开门，而是隔着门问：“请问阁下是何人，来此有何贵干？”
门外传来了一个浑厚的男声：“我找谢皓。”
白色西装的男子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桌边的褐衫青年，显然那青年就是门外人要找的谢皓。这时门外又响起了之前那个声音：“我不是巡捕，也不是密探，你大可放心开门让我进去。我和你们是站在一块的，你让我进去就知道了。”
那白色西服的男子还有些迟疑，这时坐在桌边的谢皓却对他说：“长风，既然是来找我的，就先让他进来吧。”
名叫长风的青年男子又回头看了看谢皓，确信谢皓的确是让自己开门之后，才打开了眼前这扇门。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黑色的礼帽帽檐压得很低，就连方才给他开门的人也没看见他到底长什么模样，只能凭声音断定这人大概跟在场的其他人差不多年纪。这黑衣男子摘下礼帽，底下是一张有着刀削斧凿般线条的坚毅的脸，左颊还有一道十分清晰的倾斜的疤痕。“我姓唐，单名一个清字。”他介绍道，“今天来这里，也是与诸位一道，讨论建立党派之事的。”
“好，既然阁下也有志于此，那就坐下来与我们一道讨论吧。”谢皓示意唐清坐下，唐清便依言坐在了那个白衣女子身边，“容我介绍一下，他们都是我的同学好友——翟长风、张步天、柳新垣、厉沉城和林若笙。”
翟长风便是方才开门的那个英俊青年，也是在场男子中最为英俊的一个。张步天坐在翟长风的左手边，是个看上去十分老成沉稳的男子，穿了身黑色的学生装。柳新垣倒是面目平常，看上去并不起眼，但眉目间却有种面容的平凡无法掩盖的英气。厉沉城看起来十分严肃，面容生得也方正，一副武人模样。而林若笙当然就是这些人中间唯一的那个女子，她看起来也就二十三四岁吧，一头齐耳短发，白衣青裙，面容清丽秀美，不必开口也知必然是个气质高华之人。他们向着唐清点了点头，便是问候。
然而唐清和其他六人刚重新坐定没多久，门外便又响起了敲门声。这回是林若笙过去开了门，但门外站着的却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看了看开门的她，又看了看屋子里的其他人，一副十分茫然的模样，过了一阵才有些慌张地说：“对不起……我、我找错地方了！实在抱歉，打扰各位了……”然后便匆匆关上门走了。
“莫名其妙。”她嘟囔了一句，把门落了锁。
“等等，我觉得这事不对劲。”唐清忽然站起来，一脸忧虑地说，“我敢肯定，那个人绝对不是找错了地方——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儿吧，我敢肯定，一个小时之内西澜巡捕就会来。”
“这……有这么严重？”林若笙有些怀疑，“不至于吧？”
“刚才那个人是巡捕房的探子，就算不是，他也肯定会向西澜人告密。”唐清说，“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儿吧，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越快越好。就算是虚惊一场，也比我们被抓个正着来得好。”
林若笙还要反驳，身后却传来了翟长风的声音：“我赞同唐清的看法，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再晚就该来不及了。”
“是啊，等会要是西澜巡捕真的来了，我们就没法走了。”张步天也说。
“好，那就按唐清说的，先离开这里。”谢皓这时也从桌边站起来，十分坚定地说，“我们带来的书和资料都带走，这里尽量什么也别留。”
厉沉城和柳新垣点了点头，然后收拾起桌面的书和资料来。这时唐清掏出怀表看了看，说：“我们走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七个人带着收拾好的书和其他资料匆匆离开了九十五号公寓，甚至连茶杯也没来得及放回原位。他们甚至没走正门，而是按唐清指的路从一条不起眼的小巷离开的。似乎也没人注意到他们的突然离开，毕竟没什么人会在意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一刻钟之后，九十五号公寓的门被“砰”地一声踢开了。踢开门的是个穿着深蓝警服、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正是租界里的巡捕，身后还跟着那个自称找错了门的中年人和两个下属。他毫不客气地踢开了门之后转身对那个中年人说：“你刚才说有人私下集会的地方，是这儿么？”
“对对对，就是这儿！”那中年人忙不迭地点头，“您看，他们的茶都还热着呢！”
这话的确没错——他们七人的茶杯还摆在圆桌上，茶水甚至还冒着袅袅热气。
西澜巡捕没再搭理这家伙，带着两个下属走进了屋里。这是间摆设简单的公寓，桌椅沙发都是寻常样式，并没什么特别的装饰，唯一算得上装饰的，大概也只有墙上的一幅山水挂轴而已，因为年代久远，看上去还有些发黄。他们在公寓里转了一圈，连花瓶里的花也拔出来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传单或是其他有用的资料。事实上别说有用的资料，就连可以顺手搜刮走的值钱的小物件，他们也没找到一样。
“该死，这群家伙跑得比耗子都快。”金发碧眼的巡捕低声骂了一句，穿着高筒皮靴的脚狠狠地踢翻了旁边的椅子，“算我们倒霉，走吧！”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江南寥落尔安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