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月照繁花沉沙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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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琰选的地方是市区里的一间洋人开的咖啡馆。这间咖啡馆他来过一两回，觉得这里中世纪式的古朴装潢挺对自己的胃口，而且环境也并不喧闹，是个坐下来谈话的好去处。他想既然是和一个女孩子见面，而且是他爱慕的女孩子，总是应当找个像样的地方的。他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今天是周末，学校是放假的，自己提前十五分钟到了约定的地方坐着等。他选了个靠窗的位子，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其实他并不担心楚玄霜会爽约，也不心急，只是心里有些忐忑不安罢了。
沈平和他一个样，也是入学到现在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也没像样地跟女孩子说过几句话，在这种事情上他俩都是一窍不通。也不知道沈平支的这一招到底有没有用。何况楚玄霜平日里也是孤高惯了——虽然有她是磨镜的传言，但他更愿意相信是因为她太过孤高冷傲的缘故，虽说他们已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如果他提出这样几乎是非分的请求，她没准真的会拒绝他，甚至连朋友也不愿再和他做下去的。
就在他越想越没边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了一个带着些沙哑的少女的声音：“等很久了么，我想我应该没迟到吧？”
他抬起头，面前正是楚玄霜。她穿了件浅紫的连衣裙，头发在脑后随便挽了个发髻，素面朝天，看上去十分清爽。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微笑着看着他。
“没有，现在不是正好两点半么？”他说，“是我来得早了。”
然后他叫来了侍者点了一杯咖啡和一杯红茶，对坐在自己对面的楚玄霜说：“我想可能你喝不惯咖啡，就替你要了杯茶，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多谢你了。”楚玄霜轻轻点了点头，“对了，你约我出来，又是在这么……这么正式的地方，是有什么事么？”
“上回的戏剧演出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呢，就当是我还你吧，”唐琰说这话时目光不禁有些躲闪，下意识地躲开了她的注视，“这次约你出来，主要也是为了这个……当然也不全是。”
“不全是？”楚玄霜当然也察觉到了唐琰的异状，半是怀疑半是好奇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这时侍者将咖啡和红茶都端了上来，唐琰将红茶推到了楚玄霜的面前，自己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之后，缓缓地说：“其实我这次找你出来，是有件事想找你说说，玄霜——我遇到了一件挺麻烦的事情，也只能说给你听了。”
“什么事能让你为难成这样？”楚玄霜反问，“那你就说来听听吧，没准我能帮得到你也说不定。”
“是这样的，玄霜，我……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是我真正喜欢的人，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的，可是我没那胆量，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但是不说的话，我也过意不去，所以就是来问问你怎么办的。”唐琰边说边低头用勺子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仿佛是不敢跟楚玄霜对视——他知道自己说的那个人就是楚玄霜，“你觉得……我怎么办比较好？”
楚玄霜听到这番话，心里却是一阵酸涩的失落，嫉恨和失落像是毒蝎的尾钩一样狠狠刺进了她心底，酸楚苦涩之余，便是尖锐的刺痛。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作为朋友来说，唐琰找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她是应该感到高兴的，可为什么她又会感到失落，乃至对那个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女孩子心生嫉恨呢？
然而她却并没有把这些不应当出现的情绪表露出来，而是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杯中的红茶，然后十分平静地说：“喜欢的话就去跟她说啊，没准她也喜欢你呢？这种事不说出来，你就等着她嫁给别人之后抱憾终身吧。”
“你是说……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跟她说？”唐琰十分疑惑，“这样会不会太突然了？”
“是啊，反正我只会这样，不然呢？”楚玄霜说，“再说了，你不说的话人家姑娘也不知道，万一她真的也喜欢你，你又一直憋着不说，她一定会以为你不喜欢她的，那样的话她得多伤心多失望啊。”
她这样轻松而平静地说着，心里的酸涩却越来越浓重，仿佛深秋时节越来越浓重的雾气，笼罩在心里怎样也不肯散去。是啊，她的确一点也不开心，只觉得心里的酸楚和苦涩几乎要让自己窒息了。它们像浓雾一样笼罩了她，像网一样缠住了她，她想要挣脱出来，却只能继续用伪装出来的不在乎将它们继续掩藏下去。她并不是一个擅长掩藏自己真正想法的人啊。
“……你说得对，玄霜。”
沉思了许久之后，唐琰才叹了口气说。“我是应该跟她说，所以我决定，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和她说清楚。”他说。
“那要是她拒绝你呢？”她抬头看着他，不知为何竟觉得眼中有些发酸，“她要是拒绝了你，你又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我也没让她非喜欢我不可，要是她找到了比我更适合她的人，我也会为她高兴的。”唐琰微笑道，“而且我了解她，她心里怎样想我也都能猜得到——我和她是一样的人，又是朋友，所以她怎样想，我也知道的。”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楚玄霜似乎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她似乎猜到了唐琰说的那个人是谁。但这个答案，她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的。
唐琰说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她自己。
她对唐琰当然是十分了解的。唐琰这个人和她性格差不多，都是那种不怎么喜欢与人交往，只有那些不会说话的书籍才是知己的人。能和唐琰做朋友并且十分亲近的人，可以说是屈指可数，至于异性更是凤毛麟角。唐琰不是那种随便就能跟人打成一片的人，能被他接纳作为朋友甚至是挚友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是决不会随便就对人敞开心扉的。她就是那些为数不多的，能让他敞开心扉与自己无话不谈的人之一，而且，她还是个女生。
“是么？那你就去对她说吧，祝你好运。”她也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这句话之中带着多深的失落，“我等你的好消息啊，唐琰。”
“好，那我就去对她说了。”唐琰说，然而在说下一句话之前却沉默了很久，像是在做着什么至关重要的决定一般。
等唐琰再次开口时，楚玄霜差点惊得把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幸好她还算镇定，只是拿着茶杯的手震了一下，杯里的红茶洒出了一些，在白色的桌布上晕开了一片。
“玄霜，我喜欢你。”
唐琰是这样对她说的。
这也就意味着，之前那些失落和嫉恨，都是白搭了——她嫉恨的其实就是她自己。唐琰说的那个人就是她，只是她之前没想到而已。
明白这个事实之后，楚玄霜实在是很想把手中茶杯里的红茶兜头泼唐琰一脸。难道直说那个人就是她楚玄霜，他就会死还是怎样么？她虽是汉人，也生在管教严厉的乡绅家，但性子却和桂西那些异族女孩没什么两样，内里都是敢爱敢恨直来直去惯了，那些异族女孩们遇到喜欢的人才不会兜这么大圈子，有时候几句直来直去的情歌就解决了。好在她还是比较有耐性的，换做其他没耐性听完的女孩子，根本就不会等唐琰说完，只怕听到一半她们就该直接起身走人了。
“原来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我？”她忽然觉得好气又好笑，“那你直说不就行了？刚才我听你说的那些话……还以为你说的是别人呢，害我伤心了好久。还好我有耐心听你说完这么多。”
“我也是怕直说你会拒绝啊。”唐琰说，“那你又为什么伤心呢？我说我有了喜欢的人，你又为什么要伤心？”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就是这么觉得。”楚玄霜有些慌乱地拨了拨耳畔的碎发，语气也有些慌张了，“我就是伤心，你管得着？”
“是，我管不着，可是你还没说你答不答应我呢。”唐琰看着她，忽然觉得不再像之前那么忐忑不安了，“这你总得给个答复，你说是吧？”
“答复？我的答复就是我答应你了啊。”楚玄霜放下手里的茶杯，免得自己真的控制不住兜头泼唐琰一脸红茶，“不然呢，你还要怎样？”
“我知道有人以为我是磨镜，但那么没道理的传言你也信么？你可比我还大五岁呢，怎么还这么容易相信这种事情？”
“不，我当然不相信那些话。”唐琰摇头，“我很高兴，玄霜——至少你最后还是答应了。”
事后唐琰对沈平说：“算我好运，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她答应了。”
“答应了？这是好事啊。”从让人眼花缭乱的机械设计图中间抬起头来的沈平说，“唐兄，这事也有我一半功劳吧？今晚请我一顿饭怎样？”
“去，那也是我运气好——你说的什么开始别说那人是她，人家姑娘一听到就伤心透了。”唐琰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当然他没让沈平看出来，“还好我说得早，不然早就没戏了。”
就在那天的黄昏，一艘客轮在夕阳暖色的余晖中缓缓驶向逐渐亮起了艳丽灯火的海城。甲板上站着的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抬起头看着远方，隐约看到了海城蜂拥而起的西洋教堂的尖顶。
“父亲，晚上我们就到海城了。”浅绿衣裙的女子走上甲板来，对站在栏杆边的中年人说，“外面风大，回船舱里去吧。”
“没事的，絮如，”洛骢说罢，又将视线投向了远处血红的夕阳和泛着细碎金光的海面，“这么多年没回来，也许海城早就变样了也说不定……只怕到了海城，我也不认得了。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毕竟还是苍冥人，能回到苍冥，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洛絮如走到父亲身边，像父亲一样望向残阳似血余霞成绮的海平线。她也隐约看到了海城那些西洋教堂的尖顶，那就是她阔别了将近十年的故国。离开时的匆促仓皇仍是历历在目，如今她终于回到了这离别已久的故乡，只是，她心中却没有寻常人那样的欣喜。或许是她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已经沧海桑田的海城和整个苍冥吧。
“是啊，至少……我们终于能回来了。”她说。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月照繁花沉沙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