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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易骨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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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易骨而生
凌书沉沉地昏迷着,一只幼狮一样的小兽卧在她的身边,火苗似的尾巴,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手臂。
印夙守在旁边,已经很久没有合眼了。
他已经记不清,当时是怎样将凌晓和凌书抢了出来。
他只记得谢轻陌重伤了凌晓,而她一直佩戴在凌晓身上的血凝砂,竟是神兽崤钺的元神所在,谢轻陌不知施了什么法术,竟生生抑制住了那冲天的灵气。
而崤钺现世,绿绕设置的与外界隔绝的结界应势而破。
结界之外,魔族早已和碧云峰缠斗在了一起。
楚枭跟着竞流,带着大批魔族将士赶来救子,正巧撞上了下山追寻绿绕的点苍一行人。
电光火石之间,两路人马厮打起来。
而印夙揽着凌晓毫无生气的身体,正面对上拦路的谢轻陌。
剑戟相交,火光四射,一时间难分伯仲。看着怀里呼吸停滞的凌晓,印夙只觉得将谢轻陌碎尸万段都不能解恨。
楚枭早先从竞流处明白了前因后果,他一向忠心,听到了碧云峰对魔族族长的孤女如此虐待更是悲愤交加;而点苍看到魔族的业火就想起重伤不起的鹿迪,还有他面前活活烧死的弟子,不由怒火中烧。
楚枭运起破军矢,和点苍的流朱尘战在一起,一瞬间业火四起,竟是生生压制住了碧云峰的剑光。
国仇家恨,不共戴天。
神魔大战,一触即发。
点苍左手被业火所焚,为求自保,不得不齐腕切掉。楚枭胸口被流朱尘击中,生生撕下一块皮肉。
双方都杀红了眼,若不是竞流眼尖,眼看绿绕暗中又排出了降魔大阵的阵势,拽住印夙和楚枭急急后撤,才避免了鱼死网破的局面。
谢轻陌当时也是穷追不舍,死死地跟着印夙而来,几次三番差点得手,浑身是血也不肯停下,直到他们躲进了魔川外设置的魔障之中,才甩开了他。
而这只不知道哪儿出现的灵兽,也是他们安定下来后才发现的,它团成一团躲在凌晓怀里,正在用它的舌头轻轻地舔舐凌晓的伤口。
族里的魔医诊断,凌晓生魂离体,魔骨尽失,经脉寸断,已经是强弩之末。
但奇就奇在,这只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灵兽,只是舔舐,就将凌晓的外伤医好了大半。而它尾尖萦绕的灵气,一下一下缓缓推入凌晓体内,像看不见的针线,将她碎掉的经脉一点一点地缝了起来。
而这灵兽也是神奇,印夙几次想要将它抱走,它却会瞬身逃脱,除了进食,从不主动离开凌晓身边半步。
面如幼狮,毛如火焰,喜食甜食,灵力精纯,法术了得。
楚枭带着竞流翻遍了典籍,都没有找到它的出处,到最后只能归结到是天意。
虽然谁人从中作梗还是个谜,但肯定跳不出碧云峰。
他握着凌晓冰凉的手,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
上一次能够安静独处,还是用忘川蛊带着她梦回神魔之井。
那时的她,虽然带着卫道士的古板,却是神采奕奕,不像现在,身心俱疲,千疮百孔。
等凌晓好了,他定要教会碧云峰什么叫血债血偿。
“夙儿。”印夙回头,看到了捆着纱布的楚枭,“回来以后你就没休息过,去睡会儿吧。”
“我不累,义父你有伤在身,好好休息才是。”
“小伤,不碍事。这琉离郡主我也就在她小时候远远见过一次,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那会儿她才,”印夙微笑,比划了一下,“她才这么高,抱在手里那么大一点。”
“好好一个粉雕玉砌的小人,怎么给折磨成这样,要不是这只灵兽救她一命,我真是没脸去见族长,”楚枭叹了一口气,“你也是,这种事为何要瞒着我,难道我会拦着你吗?”
“义父……”
“罢了罢了,你们平安就好。”楚枭笑了笑,“你是没见到那时候竞流的样子,一个行军多年的大老粗,冲进来哭喊着说你们被碧云峰的降魔大阵困住了,别提多好笑了。”
其实楚枭也没有比竞流好多少,当时他方寸大乱,穿着寝衣差点单枪匹马就要上碧云峰救子,幸好他的部队平日整合有方,集结部队到法阵传送,几乎没有耽搁一刻。
当然这些他是肯定不会告诉印夙的。
“我原本只是施法寻得了离儿的去处,想要将她带回魔川,没想到却中了计。”印夙回忆,眉头紧锁,“现在想来,从我们到达碧云峰开始,就已经被算计了。”
“此话何解?”
“此行所备土遁符,孩儿与竞伯皆验视过,但为何传送之时,仅有竞伯平安抵达,而将我和离儿送到了破神阵的法场之中?”
“……你的意思是,竞流?”
“义父误会了,若我觉得竞伯有异,就不会放他回来了。”印夙摇摇头,“能改动这张符纸,还能不被我和竞伯发觉,此人一是熟悉魔道,二来修为不俗。”
“族中众人你我都很熟悉,符合你条件的,应该不超过一只手。”
“还有更可疑的一点,我这次遇到了一个人,他说鹿迪长老被业火焚至重伤,可是义父所为?”
“什么?”楚枭一愣,摆手说道,“难怪我听那点苍骂骂咧咧,还以为是你上次潜行上山失手打的!这业火之术,族中只有你我会使,现在既不是你,又不是我,他又是怎么伤的?”
印夙沉思片刻,“义父,会不会还有谁躲过了当年碧云峰的戕害,只是隐于暗处,没有现身?”
“你的意思是?”
“族长殒命于我眼前,但是会不会,父亲他们还活着?”
当年印海因属下叛变之事,正请命自囚于府中,并没有随队一起闯出神魔之井,随着神魔之井被封,消息自此切断,但也没有人能说神魔之井里的魔族是死是活。
楚枭叹气,这确实是印夙一直以来的执念,无论井下之人是死是活,他都想亲自确认。以前他小,楚枭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他一直记到现在。
“而且我答应过离儿,要救竞伯背回来的那个小哥。”
“你呀你,唉。”楚枭无奈地摇摇头,“还是等郡主醒了再说吧,现在形势复杂得很,重启神魔之井谈何容易?星象显示崤钺这卦已经稳于神格,定是被那碧云峰霸去了,少了这个助力,还得再好好筹谋一下。”
“义父,这就是我觉得最诡异的一处。”印夙顿了顿,握紧了凌晓的手,“这崤钺的元神竟是从离儿身上佩戴的饰品中解封的,若非亲眼所见,我是万万想不到的。”
“什么?!不可能啊,这神兽本就是灵气相聚而成,二十年现世仅是幻型而已,你的意思是它本就有元神?”
“不错,碧云峰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绿绕和鹿遥,点苍也被蒙在鼓里,不然不会轻易放我们走。”印夙声音逐渐低沉,“义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与碧云峰相关的你可还知道些什么?”
“……我也只是听说,当年碧云峰三杰,青筱战死,鹿遥被逐,鹿迪从此不问神魔之事,专心于药石之术。”楚枭想了想,又补充道,“宁德自此闭关不出,原五大长老只剩了一个点苍,又抬了两个有仙身的弟子做长老,一个是鹿迪,一个是绿绕。”
“这个绿绕,您可还明白她的底细?”
“我记得她师从于宁德,之前也随他们三人来过魔界,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小姑娘。”
印夙正要开口,只感觉凌晓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他以为是错觉,只看到灵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轻声地嗷呜了一声,像是被它叫醒,凌晓轻轻地睁开了眼。
“来人,快去请魔医!”楚枭又惊又喜,立刻冲着门外大喊起来。
“先生,他怎么样?”
“这灵兽真是神奇,仅这月余时间,就治好了她的伤。”魔医大为叹服,但是又忧心忡忡,“可是少主你也知道,原本生魂离体就是个死字,但不知道碧云峰用了什么禁术压住了她的魂魄,让她平安至今,但是现在明显那个咒术已经失效了,加上她现在失了魔骨,就算这灵兽治好了她的外伤,也织不了她的魂。”
“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楚枭暗自心惊。
“有这灵兽护法一日,她就不会死。但是她会像一株植物一样,也许听得见你的声音,也许听不见,她会眨眼,她会流泪,但都不是出于本心。”
“先生,可有解救之法?”印夙已经急了。
魔医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他低着嗓子说道,“不知少主可听过一个方法——易骨而生。”
楚枭想也不想厉声喝止,“万万不可!这是早就被族长禁了的禁术!”
印夙不解,只听魔医无可奈何地说,“将军,此法虽然看似凶险,相较之下却是最温和的。仙家会仙身尽碎、日夜遭术法反噬,但是魔族却只是修为减损,像少主这种魔道大成者,只需再苦修百年即可。而授骨者,虽然会记忆缺损,但是悉心养护,便和常人无异,修魔修仙皆不影响。”
“我愿意。”
“胡闹!你愿意什么!”楚枭愤怒打断,“这种秘术,近百年里可有一个试验者?他说没有问题你便信?你这些年没日没夜的修炼,好不容易突破九重天就在眼前了,你可甘愿?”
“义父,”印夙看着凌晓眼角滚下的血泪,只觉得心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修为而已,总好过生离死别。”
她睁开眼,只看到自己抱膝坐在湖面之上。
四周静谧无人,她尝试着撩拨水面,却漾不起涟漪。
“这是哪儿?”
“你醒啦?”她回头,只看到一个身着蓝衣道袍的清冷少女立在不远处的水面上,正对着她微笑。
“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蓝衣少女浅浅一笑,凤眼中却是淡淡的悲伤。
“我们在哪儿?”
“这是你的梦,也是我的梦。”
“你要去哪儿?”
眼看着蓝衣少女转身欲走,她站起来想追,只觉得背后钻心地疼,身子一歪又坐了下去。
“去我该去的地方,我只是来告别的。”蓝衣少女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琉离,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
“这一世,真心对我者寥寥,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凌书,求你救活他。”
“救活凌书,我记得了。”
“这一世,希望你平安喜乐,珍惜拥有的人。”
“我还能看到你吗!”
蓝衣少女没有回答,走进了一片天光之中。
灵兽优雅地踱到琉离枕边,低头轻轻地蹭着她的脸颊。
这是怎样一种温暖的感觉,似是治愈了她的痛苦。
琉离趴在床上,背疼得她倒吸冷气,她眼眶一酸,一回头看到伏在床边的印夙,又生生地将眼泪憋了下去。
“……夙哥?”许久没有开口,那暗哑的声音听得她自己都吓一跳。
印夙惊醒,听到这个呼唤,一瞬间愣在原地。
“我这是怎么了……嗷好疼……”琉离嗷嗷嗷地叫起来,灵兽一脸嫌弃,又看印夙十分不爽,扭头便挪到床尾,悠闲地舔尾巴。
“没关系的,觉得疼就哭吧,不丑。”印夙双手握着她的手,将脸深深埋低。
琉离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手背一阵滚烫,是他在哭吗?
“这,这怎么回事……”琉离手足无措。
印夙轻咳了几声,抬首用湿漉漉的眸子盯着琉离,声音轻轻颤抖,“离儿,你回来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