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死亡》江流

32、28

　　我笑着说：“陈总你这话真是直白得让我心伤啊，我真有这么差劲吗？这让我以后还靠什么来泡妞？”
　　陈庚微微一笑，之前紧张的气氛稍微缓解一些：“据我所知，曹先生以往都是以你那令人折服的人格魅力，和鼓鼓囊囊的钱包寻得女伴的。”
　　当然还有我帅气逼人的外表。
　　我说：“那么陈总再一次遇到‘曹恒’的时候，又是怎么让他‘折服’的呢？”
　　陈庚双手合十，微微贴在唇前，他轻声道：“请允许我稍作揣测，你这般提问时，是怀揣着如何的预想？假如唐文儒这孩子没有想象出一个崭新的理由，他必定是与你说了些、诸如我将你用作人体实验之类的污蔑。因而你会想象：我曾利用工作之便哄骗你，将你囚禁于手术台上，切割□□分与他人，通过精神与身体上的折磨，迫使你说出我想要的信息。唐文儒必然如此明示暗示了，否则你不会这般待我如蛇蝎。”
　　我脸上笑意不减：“陈总刚才不是说，自己不知道是怎么逃脱时间倒流的吗？怎么这就承认了我那唐僧肉的功效呢？”
　　陈庚十指交叉，定睛看着我：“虽然，我并不明晓你能力的整套作用原理，但我也不能排除我这段奇妙的时间之旅，可能归咎于你的身体组织带来的影响——否则解释不了唐文儒接近你的动机。”
　　我淡淡地：“哦？还有什么动机？”

　　陈庚用修长的手指托了一下他的眼镜：“曹先生，你相信爱情吗？或者准确而言——你相信人类基于基因携带的繁衍需求，而产生的感情吗？”
　　我忍不住笑了：“为什么不相信？人类除却爱情，还有亲情和友情等等，在后两者存在的情况下，爱情就不是什么悬乎的东西了。”
　　陈庚笑说：“正是因为爱情与亲情友情一般理所当然，那么也理所当然地经不起考验。”
　　我看了一下手表：“陈总无谓继续兜圈子了吧，我今天百忙之中抽空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和一个男人讨论哲学问题的。虽然我也对你母亲的死感到非常遗憾，但我并没有兴趣从你母亲的自杀原因出发去讨论人性和道德什么的。”
　　我密切留意着陈庚的面部表情，但听到我的话后，陈庚无甚反应。
　　陈庚的父母同样是大学教授，陈母在嫁给陈父后便辞去工作，一心在家相夫教子，也算得上是琴瑟和鸣。然而，令人跌破眼镜的是，在陈庚十来岁后，这对曾经羡煞旁人的夫妻，便因为某些隐晦的原因频频争吵。甚至在陈庚十三岁时，陈母急怒之下收拾细软离开陈家，这段记录，还是陈庚得知后逃学报警求助才留下的。
　　也许是因为大家闺秀的压抑，也许是因为已经对以丈夫为中心的生活感到绝望，陈母在陈庚十八岁那年便服药自杀了。而陈庚与他父亲的关系也因此进入了冰点。

　　面对我毫不留情面地揭开他伤口，陈庚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挂着一贯淡淡的笑意，永远地保持着最佳的仪容。他平静地说道：“实际上，若果我父母的结合是由利益来维系的，或许会维持得更为长久吧。”
　　陈庚说：“或许是有感于家母失败的婚姻，比起信任人类感情的维系，我更加信任利益推动的关系。无论唐文儒在人前表现如何用情至深、千依百顺，我始终认为，他并不爱你。当然，也许说他不爱你也说得太过于极端了，或许我应该这么解释——比起爱你，他有更加符合我思考逻辑的原因，而留在你身边。”
　　我手心微微渗汗。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期待你能说出一个能证明你不是在瞎扯淡的理由。”
　　陈庚微微倚靠在椅背上，突兀地说道：“你觉得唐文儒优秀吗？”
　　我沉默不语。
　　当然陈庚也不是在等待我的回答：“我认为他非常的优秀。他不曾得到过家人的教导，也缺乏系统的童年智力开发。然而，他却比小叶更为优秀。小叶的成功源于叶家的栽培，源于充足资源下的培养，而唐文儒的优秀似乎是源于他天生强于他人的理性。出于好奇，也为了调整小叶的培训计划，我研究过唐文儒的个人履历，在他二十年的人生中，他并无任何犯罪记录，也未曾接触过社会真正的黑暗面。但从我认识唐文儒这个人起，他已经对枪械、医疗等，与他接受的基础教育毫无交集的知识了如指掌，并且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他完美地接受了这么一个与以往迥然不同的自己，这可是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曹先生，你说是不是？”
　　是。
　　在唐文儒这个年纪来说，他优秀得不像话。我甚至不得不承认，他比我更为优秀。
　　我一开始对他的怀疑，也是源于他对于旁人生命的漠视——即使他在发现我的反感后，非常适时地作出了解释，但他的这种麻木与穆风、王瑶等人的麻木是不同的。
　　穆风之流对人命的漠视是因为法律和国家暴力机关已经无法阻止他们，而唐文儒的漠视，更接近于对情感的控制。
　　他并不是因为杀人或者旁观他人被杀而产生优越感，他只是很好地明白到，在那一刻，同情、愧疚，甚至恐惧都是不需要的。
　　这是难能可贵的冷静和理智。
　　除此之外，他的悟性也值得一赞——并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也可以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在时间内理解通透一篇专业的医学论文的。
　　唐文儒并非池中物，在他过去二十年循规蹈矩的人生里，并没有机会让人发现他的天赋之处。然而在卷入这一系列的事件后，很明显唐文儒已经被雕琢为一块美玉。

　　我面上不显：“唐文儒是挺不错的一个苗子，所以你现在是想招他进天泰当人才储备了？”
　　陈庚笑着摇头：“天泰这间摇摇欲坠的企业，怕是留不住唐文儒这等人物。起初，我惊讶于他的出色，以为他的巨大改变是出于对你的感恩、献祭甚至恋父情结的投射，但在与他接触的时间里，我察觉他并不是那种狂信者——狂信者会将一切交予信仰，包括他的罪恶感——但唐文儒非常理智，他并非没有罪恶感、或者忽视了罪恶感，而是接受了他的罪恶感，就像是将不需要的东西收下后好好地分类放入置物箱，他将罪恶感隔绝在一个不会影响到他行事的地方，因此，他总是能做到那些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这一点，是小叶远远比不上的。”
　　“我对他接近你的动机产生疑虑，也是出于这一点：一个可以完美地将情感和理智分割开来的人，会为了爱情而牺牲他二十年的人生奋斗吗？以我个人浅见，答案是否定的，必然是有什么更高的利益，让他足以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来去争取。”
　　我平静地打断他：“陈总，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遭遇到亲人背弃后就对人性充满失望的。”
　　陈庚对上我的视线：“曹恒，我曾一度以为最会认同我的人，会是你。因遭受至亲之人的背弃而远走他乡，在遥远的星系流浪时，你不是已经对人际关系充满绝望了吗？”
　　狭小的自习室里的空气过分闷热，让我喉咙发干。我愚蠢地张了张嘴，却徒劳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没想到曾经的我还对陈庚透露过这些。
　　——那个死相可怜的怀有我儿子的女人，被我捅穿胸膛后像金鱼一样呼吸的教授……还有曾经一直在照顾我的表姐。
　　每每回忆起这些，都恍如剖心之痛。
　　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陈庚自言自语地：“起初，我以为他不过是借爱情之名贪求官禄富贵。但随着他的行为越来越过火，我开始怀疑他的动机。请容许我插入一些自我辩解。对于我此等商贾而言，让更多人拥有这项能力，并无甚好处。一旦回归到5月5日，所有人返回原点，在这脱离控制的瞬间，那些拥有接近预知能力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一切都是未知数。制造如此之多我无法控制的人，对我的商业行为并无益处，甚至会为我在市场的操作带来更多的桎梏——这种想法并不单是我会有，任何一个仍图谋着获得金钱利益的人也会有——稀有资源只有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才会有更高价值。”
　　陈庚这番话说得并无漏洞。
　　尽管创造一些可以使用的棋子来围剿我是必要的，然而当这些棋子的数量多了，缰绳就不能拉住所有的棋子了。因此我一开始认为穆风的死，是因为陈庚开始决定清理那些多余的棋子。
　　唐文儒并无明确提到那些分食过我身体的人到底有多少，但根据陈庚的片面之言，似乎数量颇为危险。
　　那么，那些曾经数量庞大的棋子，现在到底在哪里呢？是在长期的斗争中死去恢复为普通人，还是在失去利用价值之后被自己的主子抹杀呢？
　　陈庚接着说：“然而，随着轮回的次数越来越多，受这件事牵连而获得能力的人数也越发庞大，但同时，死去而恢复为普通人的人数也在不断增加。我便越发觉得，像是有人在通过提高实验体数量，以寻找与你身体组织融合的临界点。按照我的推理，这个人并非为了谋取金钱地位，他是在重复的实验中寻求着更为伟大的目的。以目前的实验体消耗方式来分析，似乎有一部分人在进食你的身体组织后，便可以获得在时间回溯中前行的能力。但是，另一部分出于种种原因尝试进行器官移植的人，则始终会因为原始的器官排斥反应而死去。这两种类型的人同样以一种稳定的速度死去，就像是有一个实验在不断地对比调整，测试着到底与你的身体组织重复率要达到一个怎么样的临界点，才可以得到你穿越世界线的能力。”
　　“就以往的实验体情况来看，通过消化，无论进食多少你的血肉，也不能做到时空跳跃，但假如将所有主要的器官逐一移植呢？当然，你的血型是熊猫血，器官移植极容易发生排斥反应，但是，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是与你同一血型的吧？”
　　“所以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假如你的完整能力可以通过器官移植来窃取，而器官移植和实验可以在无限次的时间循环中完成，那么你认为我们之中谁的成功率最高，而谁又最能获得你的信任？”
　　陈庚微微一笑：“想来，在你心中，这三个问题皆有答案了。”

作者有话说

　　……我被黄牌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