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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打算正面回答王瑶的这个问题，他的性格极端并且情绪处于失控边缘，还是适当地转移他的注意力为妙：“你说是陈庚找到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个时间点的陈庚已经‘变黑’过了？”
王瑶眼神闪烁了一下：“他……陈庚他在非常早的时间里，就已经进入了这种时间轮回中，并且进行了一些针对性的分析研究和措施。那个时候，非常多人知道你的事情，有政客，有企业家，有科研人员，甚至还有不少和我一样还在读书的人，至少在2014年还在读书。陈庚的身份乍眼看上去显得非常普通。”
王瑶说，陈庚做过一些试验，证实除了记忆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在时光回溯中保存下来。于是陈庚组织了一些记忆力好的人，将这个城市里大部分人在这几年后的动向，全部死记硬背了下来，一旦有谁忽然出现了迥然不同的命运，就马上接触沟通，多多少少使这些人凝聚为一个群体。
我觉得非常的不舒服。
人数……太多了。
这意味着“曹恒”死去的次数也很多。
这些人极有可能是通过交易加入轮回的，比如和曾经控制过“曹恒”的人，用金钱和利益购买了我的血肉。简直就像那些对食物质量有高要求的人，达成共识后，将“食材”精心饲养，严加看管，等到时机成熟，再在“食材”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宰杀，榨取至最后一滴血肉。
唐文儒果然隐瞒了确切的轮回次数。到底我已经死过多少次？曹E的E排序恐怕只是唐文儒用来误导我的代称，绝对不是“第五次”的意思。
假如王瑶说的都是真的，唐文儒在这些人之中，又会是怎么样的角色？
王瑶沉醉于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发现我的失神：“但陈庚在那些人当中也显得非常特别。他看上去非常好说话，有问必答，人也长得很斯文和气……”
我问他：“你现在也是这么评价陈庚的吗？”
王瑶低声说：“……不，其实陈庚和你，都是一路货色。”
王瑶说，陈庚是以一种非常自然的姿态忽然出现的。
王瑶某天在街上抓着那幅素描画，像无头苍蝇一样地找人时，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关于那个金鱼帖子的事情。
王瑶在这一次的轮回里压根不敢再重复一次上次的馊点子，被人突然这么一问，几乎脚软摔在地上。陈庚拉了他一把，脸上带着笑，像是觉得这个学生很有意思。陈庚请王瑶到一家比较幽静的餐厅，开了个包厢。王瑶刚开始还觉得自己被人抓住了，紧张得坐在凳子上动都不敢动。陈庚看着，就点了几个爽口小菜，给王瑶缓缓精神。
陈庚笑着安慰王瑶，说他们都是曾经历了几次2014年5月5日的同一类人。除了他，还有一些人，都在一些糊里糊涂的情况下，就突然会回到2014年5月5日，而他们身边的人却只当他们在白日做梦。这其中，有的人抓住这次机遇，回避了亲友意外死亡的结局；有的人通过对未来的资讯发了笔横财，尽情挥霍，在有限的时间里享尽了荣华富贵；还有的人心理阴暗地展开了复仇，多番折磨得罪过他们的人，一旦事情败露，就藏匿起来，只要时间再次倒流，他们就再无过错。但大部分的人，他们在卷入几次轮回后有些经受不住，便开始寻找让时间恢复正常的方法。
这些人因为各种缘由聚到一起，交流和利益碰撞后，竟然发现他们都跟同一个男人，有过一面之缘。
王瑶这才意识到，他很可能会在某天又忽然回到2014年5月5日，无论期间做了什么努力，最终都会灰飞烟灭，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陈庚看了王瑶带着的素描后说，他所说的那个特殊的男人就是画上的人，但个子更偏矮些。
王瑶觉得总算找到了线索，一股脑地就把和神秘人的通信内容都告诉陈庚了。陈庚听后，觉得非常吃惊，但还是应承会协助王瑶找到素描画上的男人。
王耀自然是觉得大为感激，陈庚便笑说：“没必要如此客气，难得大家都牵扯到如此奇迹里，便应当互相多多帮助。但是我有一个请求，能否拜托你不要对他提起我们其余人的事情？”
王瑶问：“为什么？”
陈庚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虽然我们都在过去与他接触过，但每逢回到2014年5月5日，他便与其他人一般，不曾记得我们，一旦我们与他谈及彼此之间的交情，他便会心生怀疑，产生敌意，做出一些比较极端的事来。久而久之，我们都有了一个约定成俗的规定，在时机到来前，尽量不要让他知道，他已经丢失了如此庞大的回忆。就算是早已习惯，被曾经的挚友当作敌人看待，还是非常难受的。”
王瑶试着身同感受地考虑，假如他的家人和朋友某一天忽然说完全不认识自己，自然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但对家人朋友来说，突然有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来告诉自己，他们已经认识了十多年，这也是非常难以接受的。
于是他便答应了陈庚的请求，只管完成当时的约定，治好女朋友的病。
我多多少少猜到结局了。
一个刚出社会不久的毛头小子，被陈庚哄得老底都交代了出来，就算他没有交代，陈庚也自然有办法能查到——这种容易控制、且本身没有什么资源背景的人，难怪陈庚会允许他活到现在。
“然后呢？”我平静地问他。
王瑶面色变得更差：“我找到了在那个时间里的你，将要转达的话告诉了你。你就非常疏离地感谢了我，说虽然他现在也不清楚那个同伴是谁，但他也可以替我治好女朋友的病，只是可能需要两三年的时间……于是我就等，耐心地等，结果在女友移植了你诱导的胰腺干细胞后，那些细胞很快就失去了应有的功能，变成了肿瘤。她……她一直都拉着我的手哭，她说她早就做好了一辈子都带着糖尿病的心理准备，明明可以通过仔细调理活下去的，为什么要相信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为什么要让这种人碰她……”
王瑶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我收到邮件的时候，完全只把那当成了玩笑……那个敲晕我往我嘴里倒血的人，就是你没错吧？你害了这么多人，这么多的人。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和你交易会落到这种田地，谁都不会想和你这种怪物接触的。你不但强行将我拉入你的时间轮回里，还完全没有履行承诺……我真想让你也体会一下，心爱的人被牵连的痛苦，可惜像你这种怪物，根本就不可能对哪个人类产生情感吧？”
王瑶歪着头，用一种非常冰冷的眼神看着我：“这就是你对我做过的事情，你将一个无辜的人牵涉进来，然后，几乎害死另外一个更加无辜的人。怎么样，你对你的恶劣感到自豪吗？”
我对上王瑶的视线。
所以这就是唐文儒所说的，“曹恒”在过去，为了报复王瑶的背叛，几乎夺去了王瑶女朋友廖婷婷性命的事。
时间已经不多了，假如唐文儒的救援不能及时来到，那么就算拼着手掌骨折、能力恢复时间延长，我也要自己挣脱手铐，将王瑶制服。
否则，已经失去理智的王瑶，必定会继续伤害这里手无寸铁的人质。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笑着说：“王瑶啊，到了现在，何苦再说这样的谎言呢？”
王瑶顿了顿：“你在说什么？”
我继续说：“我说，陈庚在你心目中是这样的活雷锋吗？他是你们的老大，他指挥你们这么多人对付我一个，结果穆风死了，其他人也死得七七八八了，难道都是我这个记忆只有七秒的金鱼杀的？陈庚接近你，只不过是想利用你试探我，或者其他什么原因，这些都完全不是重点。重点是，以我那种心理阴暗的怪物，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在给陈庚通风报信？”
即使顺从如唐文儒，我都会以窃听器和私家侦探伺候，何况是王瑶这种贪婪之辈？
王瑶僵硬地笑了：“我一心只指望着你治好我女朋友，从来都没想过要去掺合到你和陈庚之中……”
我说：“为什么不会想？陈庚应该稍微开拓过你的思路了吧——反正这个怪物在死了之后什么都不会记得，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好好享受人生呢？钱，只要动动手指就有了，时间，永远用不尽，如果事情暴露了，杀了怪物回到过去就是，自然有大把的时间来治好你的女朋友。或者陈庚还许诺了更加现实更加长期的事情？比如给你一份更好的工作？毕竟‘曹恒’许诺你的只有治病一项，等你回过头，又会纠结配不起女朋友的事，要是答应了陈庚，去当个小间谍，岂不是一箭双雕？”
王瑶冷声说：“我后来会站到陈庚那边，完全因为你伤害了我女朋友，你几乎杀死了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再和你这种人合作？是你食言在先。”
我摇摇头，不由得笑了：“小王同学啊，你有没有发现呢，说了这么久，你一次都没敢提你女朋友的名字……她就是廖婷婷吧？按常理来说……无论我多恨你，我也不会增加我敌人的数量，所以，她也掺合到这些事情里来，是你给她喂了我的血吧。你觉得你从我手上救了她的性命，结果她也像你一样永远重复着这段时间，你觉得是谁害的？王瑶啊王瑶，你有这么害怕面对事实吗？”
王瑶喃喃道：“闭嘴……”
“你女朋友的痛苦，因你的背叛而起，而你现在会觉得痛苦，完完全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你会困在这里，是因为你帮着那些人把我困在这，跟你们关在一个笼子里。明明只要你把所有情况告诉我，让我离开这条世界线，所有事情都会结束，但你们没有这么做。拿我的命当万能药，习惯了挥金如土、毫无束缚的生活，就不舍得我走了，嗯？”
王瑶定定地看着我，半晌后说：“让你走会结束？怎么可能，你绝对会再回来这里，报复我们的……我们怎么可能让你这个杀人狂魔离开？”
我笑着说：“啊，说到这点，我还真想问问你，我是杀人狂魔的话，你又算是什么？普通的好市民，可以为了自己快活，一次又一次地杀害同一个人吗？你绑架这些无辜的学生，拿他们的命立威时，是陈庚让你开的枪吗？还是我让你开枪的？可以从折磨他人身上获取快/感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我？”
王瑶伸出手，擦了一把脸上的冷汗，竟然绽出一个笑：“我当然不算在杀人，你们算得上哪门子的人？”他掏出手枪，抓起旁边一个女学生的头发，将枪口抵在她太阳穴上，“这些不过是人偶一样的东西……算什么人？”
他目光空洞，注视着黑板上的某一点，女学生在他的枪口下呜咽着含糊地哭了出声，他却浑然不觉：“这些算哪门子的人？无论跟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是切得碎碎的，只要时间一到，又会恢复原状，说着同样的对白，做着同样的事情，完全只是受你影响的活动人偶。就算打碎几个玩偶，热热闹闹地闹一场，最后不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瑶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放开了女学生，亲亲热热地坐到我身边，用手拍了拍我的脸：“我就说，好师傅，唐文儒的好师傅，你怎么遇到这些事情一点都不害怕，你也不就一个高级人偶嘛？你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真的死掉，所以就卯足了劲来为难我们，就算掰掉了你的四肢，还是满脑子坏水，当人偶，也有人偶的好处啊……”
我也转过头，对着他说：“王瑶，就算你现在死了，你也会复活，也永远不会真的死掉。你为什么没有自杀呢？热热闹闹地闹一场之后，你就再也不会跟这些事情沾上边了，你为什么没有自杀？难道说，比起困在这段时间里，你更加怕死？”
王瑶对着我笑了一下，然后用枪托敲了一下我的脑袋：“闭嘴。”
我侧过身，使他的攻击力度减弱：“王瑶，即使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也有情感，我也会怕死。就算我每次都会记忆清零，再次复活，在死之前，我也会害怕，会痛苦，会怨恨。”
王瑶的笑容消失了。
他将脸凑到我面前：“闭嘴，然后把诱导胰腺干细胞的方法告诉我，我就发发慈悲给你一个痛快。”
我懒洋洋地说：“行啊……反正我总算知道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了，哈，压根就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或者说，你对我做的事情，要比我这个怪物做的，更恶劣千百倍。”
王瑶咬牙切齿道：“我说，给我，闭嘴！”
我第一次如此接近地打量王瑶。
他脸色惨白，呼吸急促，因为紧张，抓着枪的手指也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恍然大悟般说道：“哦，原来你也有罪恶感的啊，即使是对我这种怪物。”
王瑶爆发了。
他猛然站了起来，狠狠地踹了身边的桌子一脚，人质因为他突然的爆发而纷纷蜷缩起来。教授在我背后，哽咽着在眼罩下流下恐惧的泪水。
王瑶自言自语：“你笃定了我不会杀你？啊，好像是不能杀你，那就好好教育一下？”
他朝我的鼻梁挥出拳头，我使出全身力气，在四肢被连拷的情况下翻滚落地避开这一击，然后半蹲在地上抬起头看王瑶。
王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在一片骚动的哭泣声中，他看上去像是已然放空了大脑。
大概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逃避着一切，无论是廖婷婷被牵扯进来的事，还是轻信陈庚无法脱身的事，或者是一路上残杀无辜的事，通通推卸为我的责任，然后，指望着我也去承认：他变得如此不幸，都是我的错。
即使他内心也清楚，这不可能。
就算是万能的金鱼，也不会替渔夫解决所有的烦恼。
“……好啊，我改变主意了，”王瑶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像是让自己忘记了什么，他绽出一个笑容，开心地说，“反正迟早都要杀死你，我还是现在下手吧？”
他对着我举起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
“这次还是忘了我吧，金鱼先生。”
我身上蓄力，准备挣脱手铐，与他周旋到底。
“王瑶，住手吧。”
王瑶一震，猛然扭过头。
廖婷婷一身黑衣，单手攀附在教学楼的窗户上，风把她的辫子吹得高高扬起。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43